撩开蚊帐,秦爷爷用一种很舒适的姿式仰躺着,双手交握放在腹部上。微阖双目,脸色如常,轻而匀称的呼吸,将颏下的白胡子吹得一翘一翘的。
秦妈妈与秦楚楚悬着的心同时放了下来:还好,爷爷没事,只是睡着了。
对了,奶奶呢?床上怎么只有爷爷?
“爷爷,爷爷!奶奶上哪啦?”秦楚楚一边轻唤,一边将退至脚边的毛巾被轻轻地盖上秦爷爷的身子。
秦爷爷依旧沉在酣睡中,丝毫没有醒来的意思。
这又让床前的母女紧张了起来,爬上床去使劲地摇晃起老人的身子:“爸爸!”“爷爷!”
秦爷爷似乎非常流连睡梦中的恬美,任是儿媳与孙女发疯似的摇喊,他自崴然不动。
秦妈妈吓得涕泪交流,一下子瘫倒在床前的地板上。
秦楚楚也被吓得不轻,泪,顺着惨白的腮边不停地往下滚落。不过,还是她清醒的快,爬下床,便给120打了个求救电话。
120救护车很快就要来,因家里还有个植物人,秦楚楚将妈妈留下,自已随车去医院。
秦楚楚多了个心眼,将那只牛奶杯用保鲜袋套好扎好,然后一同带上。爷爷和奶奶有个生活习惯,每晚临睡前要喝一杯鲜奶,这只白底蓝花的杯子是专属爷爷的。而且,老人家很节省,每回都要把牛奶喝得点滴不剩。好几次,秦楚楚看见爷爷将杯举个底朝天扣在嘴上,还不停地拍着杯子。为这事,秦楚楚还跟爷爷开玩笑:“爷爷,拍不下来了啦,杯子又不是奶牛。”
十五分钟后,急救车到了医院,秦爷爷被送进了急救室,秦楚楚也把杯子交给了大夫。
站在急救室外面的秦楚楚,忐忑不安,而且,心里很紧张,她真担心爷爷会有个意外。这个时候,她多希望身边有个人陪伴啊,给自已支撑的肩膀,给自已以安慰!
沈默!秦楚楚此刻能想起的,第一个想起的,就是他。可是,沈默这两天被东方傲风临时派到机场的工地了。机场离医院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这么晚了,来回也不方便。再说,现在自已还是东方傲风的妻子,在离婚的关键时刻,沈默要是出现在身边,很可能会无端地生出是非来。
要不,给哥哥秦枫打个电话吧?这个念头刚起,马上就被秦楚楚掐灭了。秦枫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人,他要是过来,不能帮任何的忙,而且,很可能会被他气个半死。
秦楚楚在充满苏打水气息的走廊上不停地来回走动着,突然,她无意中瞟看到护士胸前的牌子,一下子来了精神,掏出手机就打出去一个电话。
也就是半个小时左右吧,顾茗急匆匆地赶了过来,与迎着走过去的秦楚楚也不及寒暄,只忙忙地说了一句:“你别担心,没事的。”说完,便进了急救室。
顾茗来了,秦楚楚觉得安心多了。他了解爷爷的身体,前两天还给爷爷做过检查呢,这样可以减少一些检查的程序。
对爷爷的担心,稍稍放下,这个时候,秦楚楚又想起另一件事来。忙开始打电话。
“妈妈,奶奶回来了吗?”七十多岁的奶奶,身体虽比爷爷健朗,可毕竟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了,一般情况下晚上是不会出去的,更不会独自出去。
电话那头的回答,肯定不是秦楚楚所想要的结果。只见她一脸的慌张之色,连说话的舌头都有点打结了:“没有?那……那奶奶会上哪去啊?妈妈,你……你打电话问问,问问奶奶有没有到亲戚和朋友家去?”
秦妈妈的回答更是让秦楚楚吓得魂飞魄散:都打过了,说没见你奶奶去。再说了,奶奶夜里出去,她总会跟我说一声吧?
那奶奶会上哪啊?总不会变成空气飞了吧?
“妈妈,要不,我们报警吧?”
秦妈妈似乎不赞同。
秦楚楚想想,点了点头:“也好,也许奶奶睡不着在楼下走走也有可能……妈你放心,爷爷这儿有我呢。”
几十分钟后,急救室的灯,终于熄了,紧闭的门随即打开,顾茗走了出来,把秦楚楚拉到一旁,轻声地问:“你爷爷有服安眠药的习惯?”
“没有啊,我爷爷的睡眠一直都很好,躺在床上,不超过五分钟就睡着了,就是睡不深……倒是我奶奶,她有神经衰弱,经常性睡眠不好。上回,奶奶不是请你给她开过安眠药吗?”
顾茗点了点头,又说:“秦爷爷没事了,他老人家只是服用了过量的安眠药而陷入的昏迷,从你送来的牛奶杯里和胃液中,都检出了安眠药的成分,很显然,是喝了有过量安眠药的牛奶。老人家刚洗了胃,先留在观察室观察一晚上。”
什么?牛奶中有安眠药?。
奶奶离奇失踪,爷爷吃了过量的安眠药,这太怪异了,怪异的令人恐惧。
见秦楚楚的神色一下子骤变,两条腿似乎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摇摇晃晃的。顾茗忙伸手扶住,安慰说:“你不要太担心了,爷爷没事的,你放心。”
秦楚楚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奶奶不见的事情告诉了顾茗。
沉稳的顾茗一下子变得不沉稳了,脸上的表情很严峻,他推了推眼镜,从裤袋里摸出手机,对秦楚楚说:“我找几个人去找找,秦奶奶这么迟还在外面,真的很不安全。”又扑在观察室的门上朝病房里头看了看,说:“楚楚,你在这里守着秦爷爷,秦奶奶那头,就交给我吧。”
顾茗扔下话,便一边打电话一边往外跑。
现在已是夜里十点多,医院内非常安静,顾茗着急的脚步声,在长廊上响着,回荡着,显得特别突兀。
望着顾茗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长廊的尽头,秦楚楚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暖流:自已的哥哥,要是像顾茗这样该多好!这样的兄长,他完全可以撑起一片天空,给家人遮挡风雨!
唉,那个慕容静雅,还真是好命!
秦楚楚嘘唏着,感叹着,轻轻地推开观察室的门。
爷爷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左手悬着输液管。身边有位小护士,正在给爷爷量血压。见秦楚楚进来,这位有着苹果脸的小护士拉下脸来,训斥起秦楚楚来:“你们也真大意,怎么能让他服过量的安眠药呢?虽说不是致命的量,可是,这是位老人呃,而且,他心血管有毛病,还有轻微的肺气肿,一个小不心就要出大事情的……真是乱来,给老人服安眠药。”
秦楚楚只有低头认错的份,尽管,这错根本按不到自已的身上。
见秦楚楚一付认罪的样子,小护士也就停止了上课,端起托盘,对秦楚楚交待说:“你小心地看着,有事按铃。”
“谢谢你,”秦楚楚站了起来,疑惑地问:“护士小姐,请问我爷爷什么时候会醒来?”
“具体的时间要看病人的体质。我看,很快就会苏醒了吧。”
护士出去后,秦楚楚从病床下拖出了一条方凳,坐下,然后轻轻地握着爷爷布满老人斑的手,望着爷爷惨白的嘴唇,陡然消瘦下来的脸颊,心里的那股酸痛与悔意,让秦楚楚好不容易忍住的泪,又汩汩地流了出来。
躺在床上的爷爷,好孱弱,好可怜。他一辈子没过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听爸爸说。年轻的时候,爷爷因为娶了个成份很高的地主后代——奶奶,多年来一直被当时的社会当作敌我矛盾来对待。后来,中国终于不搞身份歧视了,爷爷也老了。可哥哥秦枫出生后,又让爷爷操碎了心。随后,又是儿子突然成了植物人!
爷爷,您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哦,妮妮还有好消息要告诉您老人家呢。以后,妮妮会很好地孝顺爷爷您,天天陪您去散步,陪您下棋,陪您去看老朋友……爷爷,您听见妮妮心里话了吗?爷爷!
秦楚楚将爷爷的手捧住,贴在自已满是泪痕的脸上,喃喃地说着。
也许,亲人间的感应是真的存在的,或者说,秦爷爷听见了孙女的心声。他的头,微微地动了一下,有些干燥的唇,也轻轻地抿了抿,随后,慢慢地睁开浑浊的双眼。
“爷爷,你醒了?”秦楚楚惊喜地叫道,扑到了床上。
秦爷爷用不是很灵便的目光看了看四周,有些惊讶地问:“妮妮,妮妮,这是什么地方,啊?什么地方?”
说着,准备撑着坐起。手上一使劲,将输液架子扯翻了。
秦楚楚忙扶住输液架,笑着说:“爷爷,我们这是在医院。”
医院?到医院做什么?要睡觉啊?
秦爷爷的身体确实不太好,但很少住院,基本上靠药物调理。
秦楚楚笑了:“不是,医院哪能睡觉啊?”
“那来这里做什么?”秦爷爷朝秦楚楚的身后看了看,歪起头又朝房门外打量着,问:“你奶奶呢?”
爷爷奶奶这对老人,尽管脾气禀性各异,可很投缘,两人总是形影相随,不离不弃。只要看见其中的一位,那么,另外一位,肯定就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