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叶落惊慌失措,立即双手举高,快速地说:“聂太太,别怕,请马上跟我走,我们要立即离开这里。”
叶落勉强镇定地爬起来,心快要跳出胸口了。但还是坚定地对他说:“走吧。”
他点点头,说:“跟我来。”
他们迅速跑出内院,这时叶落才发现,门口倒了两名警卫,也不知是死是活。惊诧地看了那男人一眼,他淡淡一笑:“没要他们的命。”
叶落点点头,跟着他跨过去那两人,朝内院通往外面的侧门跑去。
那天樊肇柏的一顿打,直到现在还没有好彻底。此刻跑动痛得厉害,但被抓获的可怕更甚于一切,令叶落已经无暇顾及身体的种种不适。尽管如此,她仍然速度太慢。法国人等了几次,终于不耐烦地一把携住她,带着她快步穿过后院,朝往常运送食物的通道过去。那扇漆成橘红色的金属门此刻就如一扇救赎的门户一样召唤着,叶落喘着气,几乎跌跌撞撞而迫不及待地朝它奔去。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有人用中文喊:“谁?你们是什么人?!”
叶落悚然一惊,法国人一把护住她,喝道:“糟糕,被发现了,你躲在我身后,明白吗?”
叶落被他推到身后,紧接着,她听见警笛鸣响,不少人从宅子里各个地方奔跑出来。紧接着,有人用中文嚷了一句:“别放过他们!要是被他们逃了,先生一定会重责!”
随即,耳朵旁竟然开始响起子弹飞射的嗖嗖声,叶落此时心里已经惊吓到麻木,只知道机械般跟着法国人逃窜,手脚并用,在子弹停歇的间隙朝前爬去,迅速躲到下一个遮蔽点。
走廊上十八世纪遗留的精致穹拱廊柱此刻成了为他们的掩护。法国人护着叶落,一边冷笑着掏出大口径枪,上了膛,边反击边退走。他枪法似乎很准,在叶落蒙住脑袋蹲着时,仍然能隐约听到对方的惨叫声。
在枪响和惨叫中,叶落浑浑噩噩,被他拉着终于跑到门边,已经可以看到斜对面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两个人均精神一振,法国人一把推她,喝道:“快,上那辆车,它带你……”
他一句话没说话,忽然闷哼一声,脸上现出痛苦之色。
叶落低头一看,他腹部一处殷红,正慢慢扩大开来。他低声咒骂,苍白着脸,举枪射击,喝道:“快,你先上车,我掩护你。”
叶落此时忽然有些清醒,聂鞅的目的如果只是救她,那么便腾不出人手来援救这个人,她颤声道:“我,我们一起走。”
“我不会感激你的愚蠢,快走!我没多少发子弹了!”他咬牙怒道。
“不!”叶落坚决地摇摇头,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将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喝道:“少废话,那就别浪费子弹,给我一枪一个,然后我们立即跑!”
他灰蓝色的眼珠默默看了叶落几秒,忽然一笑,说:“果然不愧是聂先生的女人。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齐洛。埃克萨斯。”
“叶落。”叶落淡淡地说,真佩服他们两个人还有心情在这种情况下寒暄。一颗子弹嗖地击往他们头顶,两个人猛地一缩脖子,上面大块白灰掉了下来。
“我现在打左边那个,枪声一响,我们立即跑出门去。”齐洛低声对叶落说。
叶落点点头,架紧他的胳膊,卯足了劲。齐洛探头射出一枪,叶落立即用力撑起他,往橘红色大门跑去。身后枪声大作,但她已经管不了那许多。
见他们跑出,车内已经迅速下来两名黑衣大汉,一个举起机枪反击回去,另一个跑过来接应他们,大声用英语喊:“聂太太?”
叶落点点头,喝道:“是我,快过来帮忙!”
“齐洛,你受伤了?”那人怒喝一声:“这帮狗娘养的!”
“别废话了爱德华。”齐洛虚弱地说:“腹部中弹,快走。”
爱德华立即将叶落和齐洛两个人护到车门前。
就在打开车门的那一瞬,叶落忽然听到一声奇异的锐响,就如空中气流那种刺破耳膜的尖利声,但又几不可闻。随即,她觉得背后一麻,一阵钝钝的痛感随即扩散到全身。
叶落双眼一黑,在扑倒前一刻,口型无声地喊出两个字:“聂鞅。”
叶落感觉到自己正在飘荡,感觉自己一直在飞,朝着头顶光明而宁馨的所在飞去。耳边仿佛听到极其悦耳的音乐,说不清什么旋律,但却仿佛一只手,轻轻地,从头到脚安抚她的灵魂。
所有她曾经背负着的,承载着的痛苦和无奈,全都释放开来。叶落四肢放松,如同一个漂浮在空中的水泡一般向上飞翔,一种巨大而持久的幸福从内而外生出来。幸福到,她全身上下的每个毛孔,都咧着嘴在欢笑。
可是,这么幸福的时刻,却有不合时宜的哭泣声总在骚扰。那是一种低沉而压抑的哭声,仿佛哭的人用看不见的大手,将心脏使劲搓捏,那眼泪是直接从心底分泌出来。
听得叶落心烦意乱,本来确凿无疑的幸福似乎也大打折扣。叶落有些不耐烦,仿佛伴随着那阵呜咽,还有一些喃喃细语,犹如魔音入耳,影响她向上飞翔的速度。渐渐的,那细语变得清楚起来,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嘶哑着,蕴含了巨大的痛苦,在那里说:
“我受不住第二次的,你他妈别这么看得起我,我受不住第二次的……”
叶落心里莫名地难过了起来,那个声音传递过来的痛苦如此真切,宛若背负千斤重担一般令人感到窒息。然后,她又听见那个声音,殷切地,祈求地,带着小心翼翼和焦灼,带着无奈和痛彻心扉的隐忍,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说:“醒过来,醒过来吧,醒过来,求你,醒过来好不好?落,我知道你听得见,都是我不好,我的错,我只求你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
叶落心里一颤,轰然一声,她奋力分开无边的黑暗缠绕,奋力挣扎。猛然之间,她睁开眼睛,迎接她的,果然是满室光明。
还有一个形容枯槁,瘦骨嶙峋,满脸胡渣的男人,布满红丝的眼中死死地盯住她,难以置信地说:“落,你醒了?”
叶落困惑地蹙眉,还没说话,已经一把被这个怪男人一把紧紧抱住,他颤抖着抚摸她,呜咽出声:“你终于舍得醒了吗?啊?你终于舍得不折腾我了吗?”
叶落忽然脑子清明起来,抬起手,想抱他,却终于无力垂下。然后,她用尽力气,断断续续地,微弱地说:“聂鞅,你,几天,没洗澡,离,我远点……”
然后,叶落听到扑哧一声,他低哑地笑了。但有力的双臂,依然紧紧地将她抱住。
叶落也忍不住裂开嘴笑了,但身上的疼痛让她马上皱了眉头,却没有出声。那紧密的怀抱让她还不够清醒的脑袋明白,他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心理折磨,她不能再给他加重负担。
闭上眼睛,闻着专属于他的气息,嘴角越咧越大。真好,一觉醒来就能这样的被他抱着,紧紧地抱着。他还好好的,除了胡子邋遢好久没洗澡外,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抓走。在巨大的喜悦里,心在剧烈地颤抖着。感谢上苍!
叶落的运气算好,子弹打中右边肩胛骨以下两寸,击裂一根肋骨,穿胸而过。这颗子弹避开了内脏部位,也没用令心脉受损,在同类情形中,几乎可以算是奇迹。但尽管抢救及时,她仍然因为失血过多差点倒在了在手术台上。此外,之前樊肇柏揍她时下手并不留情,再加上她身体素质不够强,种种原因加起来,竟然让她昏迷不醒三四天之久。
可怜的聂鞅,也因为寸步不移守在床头不眠不休,等到叶落醒过来时,他也终于熬不住倒下。他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能可怜兮兮地躺在叶落病房内的隔壁病床上吊营养剂。
在叶落从昏睡中醒来,无论何时,总能见到他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眼神中惶恐和温柔交替。有时候夜里看来,竟有惊心动魄的亮光。
叶落躺着无法动弹,稍稍的挪动都可能牵扯伤口,一到晚上尤其难熬。她强忍着没有呻yin出声,但睡不着的煎熬常常折磨得她恨不得就此不活算了。
聂鞅没有办法,只好挪到她病床上,整夜整夜小心翼翼避开她的伤处抱着她。
叶落疼得厉害,就掐他的胳膊,咬他的手。一声一声,微弱地重复叫他的名字。叶落每唤一声,他就应一次,整个晚上,大概都能听见他们这样无意义的对话。
“他一直说什么?”金发碧眼的护士小姐小声的问。
“我的名字。”聂鞅低低地应,手在她的脸上轻轻地抚摸,无限的怜惜。
“为什么?”护士小姐虽然压低了声音,带压不住其中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