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午夜撞见爱伦·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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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钟楼魔鬼

(十七)钟楼魔鬼

我来到了一个叫做沃顿沃提米提斯的镇子,这是个秩序完美、时间准确的地方。这里的居民喜欢美味的卷心菜和精确的时钟,镇子上的钟楼更是被居民们视为珍宝。一天正午,一个外来人闯进了镇子,跑到钟楼作怪,结果大钟敲了13下,整个镇子的秩序突然被打乱了……

也许所有人都知道,这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是,或者曾经是,一个叫做沃顿沃提米提斯的德国小镇。它离所有的主要道路都很远,是个世外桃源,所以,可能没有读者去过那里。为了这些没去过的人,我深入地介绍一下它。如果我的介绍能够帮助那里的民众获得大众的同情,那我就更要这么做。

在这里,我将讲述最近发生在镇子上的那些不幸事件。如果你了解我,你就不会怀疑我,一旦我自愿挑起重担,想要说些什么,我就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仔细调查,还会找一些权威人士复查,做到不偏不倚地还原事实。

根据我的调查,我确定这个小镇从开始到现在从未变过。这一点,纪念章、历史上遗留下的手稿和墓碑都能够作证。不过,关于这个小镇的建成时间,我只有一个含糊不清的答案。更糟糕的是,同一个问题的诸多答案总是互相矛盾,它们要么太尖锐,要么太过深远,甚至有些事完全相反。我无法从这些答案中找出一个让我满意的,因为这些答案根本无法说服别人。或许那些酒囊饭袋说出来的事要好些,它们通常是这样的:

沃顿的意思是平息的雷声,沃提米提斯是闪电,它们合并在一起还有一个古老的含义,就是直面闪电。这倒是实话,在参议会大楼尖塔顶端的那些闪电划过的痕迹,似乎证明了这一点。不过我决定不在这样无关紧要的问题上浪费自己的时间,而是去一些参考书上查阅其他读者关注的问题。我甚至像莎士比亚研究专家一样,试图从那些珍贵的古籍、史料中找出细枝末节。

尽管这个镇子是什么时候建立的,为什么叫做沃顿沃提米提斯我无从得知,但有一点毫无疑问,即无论岁月怎样流逝,这镇子从来没有改变过模样,就连镇上年龄最大的人,也说不出一丁点它外貌上的变化。事实上,一切关于改建的提议在这里都是禁忌。

沃顿沃提米提斯坐落在一个圆形山谷中,四面环山。那个山谷的周长大约是1/4英里,不过从来没见镇子里的居民对山的另一边感兴趣。

关于这一点,居民们说,他们根本不相信山的另一边会有让他们感兴趣的事物。在山谷的边缘,背靠着山冈,立着约60栋房子,它们面向平原,距离平原中央大约有60码。山谷的边缘,被居民们修葺得很平坦,用扁扁的瓦片铺着。这里的每个屋子前面都有一个小花园,花园里都有环状的小径,一个计时器和24颗卷心菜。由于太过相像,没有人能够把这里的一栋房屋和另一栋区分开来。

这些房屋看起来有些老旧,形状样式都很古怪,不过要不是这样,也不会如此引人注意。它们都是用那种被烈火烧得中间红、两端黑的砖头堆成的,屋子的外墙看起来像是放大的围棋盘,甚至有些时髦。屋子两端各有一堵山形的墙,朝着正面,屋檐、门上的檐口还有房子的其他地方都大小一致,像是有特殊的规格。窗户的窗子不仅又窄又深,还装有很多窗户格子,透明整洁的玻璃好好地镶嵌其中。屋顶的瓦片很有特色,都是长耳瓦片。木工也颇具特色,所有的木匠活都是暗色调的,样式单一却经过精雕细琢。大概从很久以前,镇上的雕刻师就只雕刻两样东西,一个是计时器,一个是卷心菜,他们把这两样东西雕刻得活灵活现,构思精巧并颇具创造性。

这些小屋不仅外面相似,连内部构造也如出一辙,就连家具的摆设也千篇一律,位置都没有变化。屋子的内部和外观相互映衬,方形瓷砖铺成的地板,黑木做的桌椅,有弯曲的细腿和长得像小狗一样的脚。高大的壁炉架,正面吊着计时器和卷心菜,最上面正中央还摆着一个真正的时钟,就是那种滴答滴答响,会报时的时钟。在时钟的两边,各放了一个花瓶,里面插着卷心菜。花瓶和钟的中间,还放着一个大肚子的瓷人像,瓷像的中间有个洞,能够清楚地看见手表的表盘。宽敞的壁炉里面,还装有弯曲的柴火架,火精灵经常在里面舞动着,火上架着一口大锅,正咕嘟咕嘟炖着腌制的卷心菜和猪肉,散发着香气,这时候屋子里的主妇总会目不转睛地看着瓷像。

眼下这间屋子里,照看大锅的是一位个子不高身材略胖的老妇人。她那双蓝汪汪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一样,红润的面颊看上去气色好极了。她穿着橘黄色亚麻羊毛混纺的长裙,戴着糖块形状、紫黄色带子的帽子。衣服有些窄小,在大腿上面绷着。她有些粗的腿和脚踝被一双好看的绿色长袜遮着,粉红色的羽毛制鞋子很合脚。她的右手正握着长勺不断在锅里搅拌,左手上戴着一块精致的德国表。她身边还立着一只温顺的肥猫,身上长着条纹,尾巴还拴着镀金的玩具弹簧表,不用说这一定是孩子的恶作剧。

花园里,3个男孩子正在喂猪。他们都有两英尺高,头上顶着三角形的帽子,身上穿着珍珠母大纽扣的大衣,里面是紫色长背心,下面穿着刚过膝的鹿皮短裤,脚上还踩着一双银质大带扣的重靴。别看他们年龄不大,但他们嘴上都叼着烟头,右手还握着小小的表,很有派头。

他们喷一口烟,看看表,再喷一口烟,看看表。猪圈里,那只胖胖懒懒的猪拱食着掉下来的卷心菜叶子,还时不时踢着被孩子们系在尾巴上的镀金表。房门右手边的高背扶手椅上,坐着一个老人,看来是这家老头,他是位个子不高有些胖的绅士。他有圆溜溜的眼睛和肥嘟嘟的双下巴,衣着打扮和那几个孩子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只不过他用的烟斗不是迷你型,表也放在口袋里。

比起手表,他似乎对一些别的什么更感兴趣,这一点,我一会儿会补充。他就这样坐在那里,跷着脚,脸上暗淡无光,却每时每刻都至少用一只眼睛看着平原中央的某个显著目标,那个目标就是镇上参议会大楼的尖塔。

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花些笔墨描述一下镇参议会的成员们。他们都是矮个子,一个个圆乎乎的,看上去有些奸猾。他们最主要的特征就是圆溜溜的大眼睛和肥嘟嘟的双下巴。与普通居民相比,他们的外套更长,鞋子上的带扣更大。在我逗留的时候,他们开了很多次特别会议。会议的内容冗长,简单来说就是3点:“改变古老的传统是错误;除了这个镇子,其他地方的事物都无法忍受;镇子上的人要一辈子忠于时钟和卷心菜。”

参议会议事厅上面的塔楼里,存放着村民的骄傲——沃顿沃提米提斯镇的大钟,人们都很珍爱它。对于这里的居民来说,它比大本钟还要珍贵。坐在皮垫扶手椅上的老绅士一直望着的正是这座大钟。这个尖塔有7面,每一面正好对应着大钟的一面。无论你从哪个方向看来,都能轻松地看见大钟,尤其是它那巨大的白色面盘和沉重的黑色指针。

钟楼里,有一位专门负责照看大钟的看守人。这大概是镇子上最清闲简单的工作,因为沃顿沃提米提斯的大钟从来都没有出过问题。在这个镇子上,就算是假设它会有问题,也会被视作异端邪说。因为从历史记载的最古老时候,这座大钟就每天准确报时。

实际上,整个镇子所有的手表、怀表和时钟都一样,严苛地按照这个大钟的时间走着。就好像这个城镇是时间的王国,这大钟就是国王,每当大钟报时“12点正”,他的所有子民和追随者都相应开口。

就像这里的人都喜爱腌卷心菜一样,他们也都为自己的时钟感到骄傲。就像那些名誉会长之类挂名闲职受人尊敬一样,在沃顿沃提米提斯,最受人尊重的就是钟楼的看守者,他也是这镇上最显赫的人,就连镇子上的动物也对他心怀敬畏。他的大衣下摆也远比镇子上那些绅士长得多,就连他的烟斗、鞋带扣也比其他人大上许多,他的肚子和眼睛也不例外。不过他的下巴,可不仅仅是双层,而是三层。到这里为止,我已经描述了这个镇子的美好,它就像是一幅精美的画作,让人珍视。

在这里,智者流传着一句古老的谚语:“翻山过来的没有好东西。”现在看来,这句话倒有些先见之明。

就在前天中午,11点55分的时候,有一个奇怪的东西出现在东边的山脊上。它引起了居民们的广泛关注,几乎每个正在注视大钟的人,都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出现的怪东西。

又过了两分钟,那个鬼东西渐渐能看出本来的面貌了,那是个矮个子的外国年轻人。他飞速地冲下山来,每个人都看得清清楚楚。看装扮,他简直是这镇子上出现的最讲究的人了:贴身剪裁的黑色燕尾服外套;同样颜色的克什米尔羊毛料子的及膝短裤,黑裤袜;装饰着黑色绸带的软底平底鞋。他胳膊下一边夹着巨大的绸子三角帽,另一边是一个几乎是他的头五倍大的小提琴,左手还拿着个鼻烟壶,迈着古怪的步子轻盈地走下来,脸上还怡然自得。

他的长相不足以令人称奇,不过也十分有特色,豌豆大的眼睛、高挺的鹰钩鼻、一口洁白的牙齿,面色呈暗烟色。我以上帝起誓,我没有一丝夸大,这就是住在这里的居民们的亲眼所见。

实话说,虽然他满脸笑容,不过那也是一张让人看着不舒服的阴险邪恶的面孔,这些倒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怀疑。最让人生气的是,这个魔鬼一样的男子,这儿跳一下西班牙舞,那儿跳一下旋转舞步,却从来没落到拍子上。

这时候,所有的善良镇民都没有完全张开眼睛,只差30秒就到正午了。那魔鬼蹦来蹦去,一会儿一个滑步,一会儿一个金鸡独立,就在一个原地旋转和一个和风舞步之后,他飞上了塔楼,像飞鸟一样轻盈。这可吓坏了正在抽烟的塔楼看守人,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那个家伙揪住了鼻子。

那魔鬼又是摇又是拽,还死命把看守人的帽子往下压,紧接着又用那个小提琴使劲儿打看守人。空空的小提琴因为敲击发出的声响就像是有人在塔楼里打低音鼓一样。不过镇民此时没有工夫顾忌他在做什么,因为还有30秒就到正午了。

钟就要敲响了,所有的人都盯着手里的表,等待着钟声。“一!”大钟鸣响,所有的老头,也响应着“一”,他们的手表也敲响了“一”,屋子里的妇人的表也响了“一”,孩子们的表也响了,就连小猫小狗,院子里的猪身上的表,也响了。“二、”“三”……“十”、“十一”每一声,都呼应着传了很远。“十二!”12点了,所有的老头都欢呼着举起他们手里的表,不过还没有停止。“十三!”大钟又敲了一下。

“魔鬼!上帝啊,魔鬼来了!”老头们都面色苍白,放下他们跷起的脚,丢开烟斗。“上帝啊,13下,大钟响了13下!”所有的人都失去了理智,我几乎不知道用怎样的词汇才能描述接下来的混乱。“我的,我的肚子怎么了?”孩子们高声吼道,“这时候,我应该饿了。”所有的主妇们也都尖叫着丢掉勺子:“我的,我的腌卷心菜怎么了?这时候它该煮烂了。”接踵而来的是:“我的烟斗,我的烟斗怎么了?真是该死,这时间它该抽完了。”老头们怒火万丈地填满烟斗,坐回椅子,吞云吐雾。所有的卷心菜汤都成了红色,以时钟形态出现的每一样物件都像被恶魔附身一样,不停地敲打着13点。

山谷被烟雾笼罩,眼前的一切都扭曲可怕。猫和猪,都无法忍受系在他们尾巴上的钟,开始尖叫狂奔,它们到处乱跑乱撞。猫窜到人们脸上,从女人的裙子下穿过,到处一片混乱,稍有理智的人都难以想象。

最让人生气的是,那个不可救药的魔鬼正竭尽所能地折磨看守人。镇民不时地透过烟雾瞥见他,那魔鬼正骑在仰面朝天的看守人身上,吊着钟猛拉。我现在想到那刺耳的声音还觉得头痛,耳朵里嗡嗡作响。

他的膝盖上,摆放着那把身形硕大的小提琴,他在演奏,不停地刮擦着。那曲子仿佛是《弗兰那甘之朱蒂与芮弗迪之伯忒》,却又跑调又错拍,他那模样完全像是个傻子。

一切就这样发生了,原本美丽的镇子就这样变得凄惨混乱,连我也心怀厌恶地离开了。在此,我要代表这个镇子上的人,向那些热爱正确时间和好吃的卷心菜的人求助,求求你们帮我们赶走那个魔鬼,赶跑那个在塔楼上作怪的混蛋,帮助沃顿沃提米提斯人恢复他们古老美好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