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忠臣离了甘露殿,回到自己的住处,换了身平民衣服,按照以往的习惯,粘上了浓浓一嘴的大胡子。他带上两个小宦官,出了内廷长乐门,在街边雇了辆马车,赶往灵感寺。
车轮吱吱嘎嘎,史忠臣坐在车内摇摇晃晃,他闭目养神,手里捧着个冰壶,天气太热,他又上了岁数,受不得热,只能拿着个冰壶降温解暑。
他心中就在想,这王平安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呢?按着当初踌躇楼店主的说法,他是个长相猥琐之人,可听弟弟史爱国说,这王平安不仅相貌端正,而且人品也是上佳,全无半点招人厌恶的样子。两个人的说法完全不同,按道理来讲,应该是弟弟史爱国说的对!
不过,他心里还是存有一丝担忧,深怕王平安什么都好,就是长相不好,那可实在是太可惜了。要知道,这时代的人对长相也是很看重的,如果相貌上有缺点,是不能立于朝堂的,对蕃外,怕丢大唐的脸面,对内部,怕皇帝成天看着一张丑脸,心情不好!
以貌取人,是完全错误的一种做法,但这个时代,就偏有这样的毛病,谁也改变不了,比如说才华横溢的钟馗,就因为长得丑,结果唐明皇就是看不上他,学问再好也没用!
史忠臣在车上长叹一声,按着皇上的意思,这个王平安怕是以后要留给太子使用的,他诗写得好,人又机智聪敏,说不定就是以后的一位宰相,如果真的因为相貌的关系,而被人歧视,那就太可惜,太可惜了!
雇来的车,终是及不上宫里的车驾,走了好半天,这才来到灵感寺。离得寺门好远,马车就停了下来,赶车的车夫道:“车里的老爷,您在这儿就得下车了,小人没法将您送到门口去!”
史忠臣哦了一声,打开车窗向外望去!好么,这一望,他当真是大吃一惊,就见灵感寺的周围,已然形成一个大型的庙会,竟比位于朱雀大街上的荐福寺庙会还要热闹,灵感寺的周边,足足有上万的百姓,挑担叫卖的小贩数也数不清,甚至有人还搭起了临时的草棚,卖什么的都有,热闹程度竟直比东西两市!
长安有百万人口,外来人口更是无法统计出详细的数字来,是这时代整个世界上最大的城市,普通一个庙会有上万百姓参加,那是毫不奇怪的,可要是大白天的就来这么多,顶着炎炎烈日参加,那就是太奇怪了!
史忠臣手里冰壶的哗哗作响,冰块已经化得差不多了,他捧着冰壶下车,道:“这是怎么啦,难不成西市换地方了?”
车夫笑道:“回这位老爷的话,最近这两天,灵感寺可是热闹,因为里面来了一位大大有本事的人物,叫王平安,那医术高得,没法说啊!”他用鞭子一指前面的庙会,笑道:“照小人看,这灵感寺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又会兴旺起来了!”
“因一人,而兴一寺,这王平安确是了得啊!”史忠臣带着两个小宦官,穿过人群,向寺内走去。
过不多时,便进了灵感寺,就见寺中人声鼎沸,无数百姓大声叫好,院中由几张大桌子拼成一座高台,台上坐着一个和尚,似乎在俗讲,讲的是西域的故事。
史忠臣哼哼两声,心想要放在以前,灵感寺的和尚要开俗讲,怕是求百姓来听,都没人来啊!不理会外面的嘈杂,径直进了大殿。
他还真没猜错,当初惠正要讲经说法,求百姓来,百姓都不来,就算是施舍绿豆汤,百姓都是喝完即走,不听他讲经,哪如现在这般热闹。
待进了更加拥挤的大殿,一个小宦官忽道:“大……史爷,您瞧,那个人好象就是王平安吧?”
史忠臣踮起脚尖,向人群里面望去,就见佛像之下,书案之后,端坐一名少年,这少年相貌清秀,身子略显单薄,竟然便是那个在曲江池畔,给他看舌肿之疾的少年人!
史忠臣大吃一惊,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个好心救他的少年人,竟然就是王平安!那时他痛苦不堪,几乎有断气的危险,所以实不能当面感谢,事后也曾派人寻找。可也不知是小宦官们不用心,还是别的原因,他始终也没找到王平安,心中着实遗憾,却不知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竟是他一直寻找,而一直也没弄明白到底是谁的那个人!
啪地一声,手里的冰壶掉到地上,壶中冰水溅起,溅得他满鞋都是,却又浑然不觉!史忠臣使劲揉了揉眼睛,瞪大眼睛看着王平安,忽道:“将我托高,我要好好看看!”两个小宦官急忙抱起他,将他托高。
史忠臣目不转睛地看着王平安,心里说不出是个啥滋味儿,原来自己的救命恩人就是他,就是这个少年,就是这个王平安啊!
他心想:“这真是个好孩子,真是个好孩子啊,我得好好感激他!从此以后,长安城中,谁要是敢欺负他,我定不相饶!”
忽然,就听一人叫道:“你连相思病都能治,咋就治不了这个病呢,这不合情理啊!”
史忠臣目光一偏,顿时眉头皱起,竟然遇见熟人了,说话之人竟是在宫门口碰见的,马千里的那个家人,那个巴巴结结说红豆汤的家伙!
他低头道:“把我放下来吧!”小宦官连忙将他放了下来。史忠臣默不作声,向前挤去,离王平安一丈之远,藏身人群,静观发展。
说话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韩也,他是陪着马夫人来的,正在和王平安唧唧歪歪!
就见王平安苦笑摇头,却不是对韩也说话,而是对马夫人,他道:“这位夫人,你所说的病症,是未婚少女才会得的,而你年纪不小了,又已生育过,岂会得这种病,这是不可能的!再说你又不让我号脉,我如何敢开药出来?”
马夫人却道:“老身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望闻问切,难不成你只会切字诀,前面三种方法,却是一窍不通吗?”
原来,韩也和马千里离了承天门,马千里立即打发他回了马府,将事情告知马夫人。马夫人听后,心里也是大不痛快,天下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结果自家女儿的事,竟然真出现了意外,好好一个待选女婿,怕是要飞!
事不凑巧,王平安写出的诗稿,竟被史忠臣给拿走了,史忠臣可是强势人物,别看只是一个宦官,可要是站到台前,那肩膀头儿可和宰相一边齐的,强到长孙无忌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的地步!
史忠臣要走诗稿做什么,那肯定是给宫里的人看啊,宫里什么人最多,女人最多啊,没嫁人的公主有好几位呢!马夫人得到这个消息,她不急?她有可能不急嘛!
她赶紧去了绣楼,将事情和女儿说了,这回不再藏着掖着了,直接就说出相思病啊,王平安啊什么的!可马明媚吃惊之余,竟坚决不承认得了什么相思病,更加对红豆汤不感兴趣,可问她为什么又躺在床上不动,她却又不肯说!
最后,把马夫人都快急哭了,马明媚这才说了实话,她得了带下症,这个病可不是相思王平安,能相思出来的!
马夫人更急了,有病得赶紧治啊!正好,王平安不是医生吗,就找他去。韩也这个废物,探了半天,竟把探出来的东西,让宫里人捡了便宜去,这回她亲自出马,要和王平安当面锣,对面鼓地好好说道说道!
她带了丫环婆子来到灵感寺,花钱买了位置,直接便坐到王平安的跟前,述说了女儿的病情。但她也不懂医术,只说是自己得了这病,让王平安给看,可一说就露馅儿了,她竟不知女儿得的带下症,是少女才会得的,生育过孩子的妇人,是不会得这种病的!
见马夫人胡搅蛮缠,王平安道:“你说的病,是阴络损伤,离经之血……就是说得了这个病的少女,腹部一痛就大量流经血,不痛了也就不流了,这个病好治,而且只要生育之后,自行就好了!可夫人你,你明显不会得这种病啊!”
马夫人哼了声,道:“谁说只有少女才会得这种病,你要是治不好,需当跟我走一趟!”
王平安叹气摇头道:“这种小毛病,哪用得着我出诊啊!”
马夫人一招手,叫过一名仆妇,道:“事实上,就是她得的这个病,你快快给她看看!”她带来的这名仆妇,也得了带下症,她不好带女儿前来,怕隐私暴露,可仆妇的隐私她就不在乎了。
一个四十来岁的仆妇走上前来,让王平安给她号脉。王平安大感为难,只好伸出手来,却道:“这位夫人,你可真是难为我了,不可能得的病,你却非说得了……咦,她确实是得病了!”
史忠臣在后面看着,心想:“这个妇人,不会是马千里的老婆吧?马千里的那首诗,相思病,红豆渣……哦,明白了,定是马家千金看上了王平安,当娘的亲自上阵,这是要拉女婿啊!”
他临出宫前,皇帝曾说让他看些王平安的趣闻,这不正好看到了嘛!
史忠臣笑了,他倒要看看王平安是怎么处理这种事的!拉女婿,嘿,这等好事,岂能轮到你家,王平安这种好女婿,怎么拉也拉不进你们一个小小的郎中家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