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
这首相思入骨的曲子,何曾能忘。“当时别后,就已为此曲填词。”
眼眸,蒙上一层雾水,最终看它凝结成珍珠般的泪珠,落在茶杯里晕开,又化成一腾雾气在茶香中散开。梨花带雨般的惨淡,不经又想起那长安夜月,晚风为谁而吹,琴音又何谁而起?
茶凉风晚,那女子只是递过一封平信,指尖不经意间相触,刺骨的冰凉。“这信本应想找人托寄给你,如今已不用如此麻烦。但此刻勿拆,等梅黄时候,君再阅。”
又是一场离别,偶然间的相逢,但此刻只想再看一眼你那温柔熟悉的脸。岁月又曾相似,相依相别又是一个轮回。记忆泛起涟漪,当时凝咽,却又化为无语,丁聪只能注视着那袭身影,离去。
雨……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深沉低唱着,为你。等要离别那一刻才明白。
丁聪看着满天的繁星。月光清澈,身后便显现出修长的影。
夜已经很深了,城市,即便繁华如长安,此刻也已经早早的睡去,没有半丝的声音。远远的,有那么一两家依旧燃着灯,明灭、跳跃,伴随着天上的繁星,仿佛也化成了它们的一员。
夜,仿佛没有呼吸,那么乖巧而宁静。
长安郊外。
夜,黑的深邃,暗的沉稳。只有面对夜空,丁聪似乎才可以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亲切。
他伸手,象空中抓去,其实能有什么呢,不过是虚无飘渺,哪怕夜里的空气。但是此时的他,却仿佛抓住整个长安城一般。只是,游离的空气迅速在他手中逃脱,无影无踪。眼前依然是不变的长安,盛世大唐的国都。他的街道还是那样规则,看上去一切尽收眼底,只是依然觉得,他已经看不清了。
一袭貂裘拥香而至,底下鹅黄色的裙幅转过花荫,迳往园中楼阁。一双缃丝绣履来得翩急。
裘袍少女一脸紧张神情,语里带著几分喘不过气的娇吁,微乱的发鬓旁汗珠晶莹,宛如点点缀玉。
一片夺目光彩溢涌而出,视野陡然亮开。
闻声转来的是一张娇艳绝伦的面容,桃腮凝水,眼波如梦,丁聪望着这身影,眼神先是有些诧异,随而似笑非笑——“夜来幽梦”?
想到这,丁聪不由赞道:“想不到万花楼的裘万花丰姿依然颠倒众生,美名犹胜昔年。”
裘万花只是一笑,道:来客可为我的百花酿而来?
正是!——丁聪这次的回答是那样的坚定。
裘万花听完嫣一笑,更是媚态十足,道:来客,可知这百花陈酿的价格?
丁聪道:只问酒事,莫论价钱。不知姑娘对这样的答复可还满意?
很好!裘万花点点头,简练的吐出这两个字。
这一夜,圆月高挂。月光缓缓溢入院阁窗牖,照出一抹白影。
裘万花此时已经换上一袭密扣织锦的紧身衣靠,竟是纯白服色、银丝绣滚,服贴,胸腰的白布衬得她的身段分外紧致,胸脯、臀股浑圆欲出,再加上收窄的裤腰修饰,搭上一色银白的贴腿绸裤、浑身上下的姣好身形都呈现无遗,修长而又丰盈,任谁一看都转不开目光,月华之下更是耀眼。
迷云飘过,月光蓦然一黯。一双清冷美眸隐隐绽光,化入照遍皇城的月色里。
夜阑人静,斗亮的月光照落万千檐瓦,一片静谧。
满天星光闪烁,幽幽灼灼煞是美丽,似爱,似情,似怨,似泣,似清晨花瓣上的露珠,似黄昏湖面上的波光粼粼,更似深夜里情人脱下了最后一层薄纱,谁见了这星光都会为它的艳丽所震憾,不由自主地投入这夜空中去,
裘万花道:公子,一切都已经准备好了,你真的考虑好了吗?
丁聪斩钉截铁地答道:是!
裘万花悠悠的叹了口气,道:好吧,这样的男人!这是你要的百花酿,在你还没有饮下这杯前,你可还有什么托付我的事情吗?
丁聪想了想,从怀里取出那封还带着自己体温的信,道:“劳烦姑娘了!这个就暂且寄存在姑娘这吧,日后我定当来取。”说完接过百花酿,一饮而尽。
天近响午。丁聪摸摸自己乱蓬蓬的头发,对着天空中的太阳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一切,如同一场梦魇,百花酿,饮下前世尽忘,有如孟婆茶——果然名不虚传。而此时,他已经不在是那个翩翩公子,而是一个十足的傻子。
长安城,风物依旧。
只是,如今这一切都跟丁聪没有关系,一点都没有。丁聪只觉得有点吵,把他美丽的梦给惊醒,脑袋里似乎还残留着梦中的那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尊空对月”。
他慵懒的对着天空打了个哈欠,伸懒腰的动作甚至也较常人慢了半拍。就这样,他便算是开始了新一天的生活。这就是丁聪现在的生活,每天睡到想起来的时候起来,然后无聊的看天空,而就是这样一个单调而乏味的动作,他却会延续一天的时间,直至天上布满繁星。
丁聪依旧在那里神伤,时间却自飞快的流走,梦中的世界却果真如此虚幻,可是人生又何尝不是这梦呢。
九月初八,重阳前夜。
紫电妖带走舞儿后的两个月。一切竟只如梦的延续一般。丁聪知道,舞儿一定会在这里。是的,她一定在这儿的。
露出清光的月,暗辉幽照,云缝里射下了的光清冷的看着这个世界。风,轻轻的掠过,带着秋寒扑来,那些树便自随风摇曳。白露冷冷,金风细细。
雀离城,乱云渡口。
一处院落,悄悄的隐藏在渡口不远处的某个角落,在这黝黑的夜幕中。群山莽莽苍苍起伏着,正如和出江边波伏浪涌的声音。露珠慢慢凝结——想要收尽所有月光的莹白。偏偏那弯秋月却集结了所有暗夜里所特有的深艳,慢慢变成了妖冶的蓝,蓝的发紫——似紫色的钩镰。
窗棂之上,清霜如雪。
他们渐渐被那弯钩镰施了魔法,一同变成蓝紫色。在这残星冷月下,象极了鬼魅之影,一切只是那样的诡异。
黑衣,如花般邪魅地盛开,在这院子的某处,流露出的却是静谧中不可言状的萧瑟之感。
该来的总还是要来的,想躲也躲不掉——这样想着,丁聪转身,巍然,血液开沸腾,眼睛布满了血丝,丝丝长发正在风中飘摆。不,自己不是那个人,自己不是,但果然吗?
——魔尊展云!一切竟如此怪,好怪!
丁聪便自惊呼,梦醒。
却是营中的军医在唤自己,丁聪张开眼,看着一切,只说了声,我受伤了?然后便自又昏睡不醒。
军医道:“这症状却是奇了,老夫行医多年却是闻所未闻,闻所未闻”说完那军医便自离去。
丁聪便又重复着那个梦,梦中,丁聪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打量这院落,珊瑚般茂盛的红色珠帘,便开了,如此盈盈。
凉风,牵起了女主人身上的彤紫,蝉翼般的薄罗香纱,如同一场幻觉的开始。那女子的身段,竟自在丁聪面前妖娆着,只在瞬间,那片绛红色开始耀眼,闪出刹那就能把人双眼灼伤的艳丽光芒。
记忆,便被勾起,串连,滴水观音,继而便是奈何桥畔,最后定格,午后,花香吹拂空气中的暗尘。
黑眸,只有那样的黑眸,才会有永远古老的神灵在此栖息着。
夕照,嫣红。在这白与黑交接之处。丹枫似火,残阳如彤。
随着那弯月,慢慢的升起,世界在它的映照下,变得如练如珠,那是她闪烁的微笑,从艳丽的容颜滑过——只是,只是那抹朱红,半遮了笑脸,留下的只有她瞳孔深处闪过一抹微光,依旧。
明灭的灯光,仿佛只在画中飘渺,浮动成丹青水影。在他的梦里闪过,隐隐的笑语,神光离合的颜容……
终于,绚烂的香纱鬓影中,款款显出了她的身影。
依然是如紫月色的披纱和褶裙。月光,只在一瞬便被神奇的调成了幻变的七彩。
那片朱紫色之下展开的蝶翼,欲舞。
“朱雀幻魔”——看来这个院子的主人定是她了。丁聪终于忆起了什么,那是舞儿,没错,朱雀令使唐轻舞
唉,朱雀,朱雀,司马空不住地叹息着。
那些过往的碎片又在脑中隐现。
他的思绪又回到紫玉崖前。二人共同去完成王所指派的任务。
能够让云荒大陆两位令使联手的任务,必然相当棘手。只是那一刻他还不知道,朱雀已经不是原来的朱雀。
而那一次王要他们诛杀的,便是后来的魔尊展云。
时间好象被遗忘了,其实没有人在顾及时间的存在,因为现在二人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抵御痛苦。
死亡并没有来临,其实有时死并不怎么可怕,有些事远比死来得可怕得多。比如,心死——那才是真正的死亡。
现在,唯一的感觉只有疼痛,慢慢地占据了上风。而它的存在不过是为了证明一个人还活着,仅此而已。
恍惚中,她觉得自己好象在一条昏暗的小路上行走。四野寂静,她有些恐惧,莫名的,平生从未有过的恐惧。于是,她加快了步伐,但那条路似乎根本就没有尽头。
她——唐轻舞。堂堂云荒的朱雀令使,现在——竟开始有些恍惚,感觉世界好像把她遗忘了。
“丁聪,我唐轻舞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开口求你什么了”——咬着牙,唐轻舞又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永——远——不——会!”
说完,她便一个人往山坡下滑去,然而,听着身后不再有另一个声音,她的心——竟涌上一股淡淡的落寞。
她难道忘了,就算现在的他们能够平和相处,但他终究还是丁聪,那些话她竟也忘了吗?如果我不是丁聪,那么我便是丁聪第二,你这个傻子。
但是他忘了,他不会成为丁聪第二,却成了魔,魔尊展云。
唐轻舞已经想到会有那么一天,他们会对峙。她此时还可以放任自己的心沉沦下去?真的到了那一天,自已手中云岫刀的刀锋,是指向他还是自己?因为她的云岫刀注定要痛饮了鲜血,要么是敌人的要么就是自己的,这便是她无法挣脱的宿命。自从她成了朱雀令使那一刻起,一切便已成了梦魇般的宿命,无法逃避,无法摆脱。
虽然她曾经那么的爱他。那个午后的相遇,仿佛还在昨天。
人人都说:大云荒的白虎和朱朱雀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如今呢?他们真的要就此反目吗?
到那时,受伤害的,只有她。
其实唐轻尘不知道的是,不是他不明白,而是他不想表白什么。
——既是他造成的苦果,那么他一人承担就够了……
现在他要做的只是救她。
空秋未展对仙池,万古情悲云汉直。
心魔痴幻昔年泪,天道何尊无常时。
人影幻化,却是青池和展云,丁聪无助的背影!
夜色中,唐轻舞的倩影和那弯如眉的浅月,越发的深紫。
——两处茫茫水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