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只是君臣,没有兄弟
只是君臣,没有兄弟萧然怔怔地看着萧潼,萧潼深刻的五官处处写着冷酷二字,冰山般的面容不见丝毫起伏,那双宛如千年寒潭的眼睛里,有浓重的阴霾层叠翻涌,却看不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萧然只觉得胸口针扎般刺痛,是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欺瞒大哥,大哥已经对自己失望到极点了吧?只是仍然顾着兄弟之情,才会容忍自己至今。以前不敢告诉大哥,是怕他生气;可今天告诉了大哥,他更加生气。要怎么做才能不忤逆大哥,又不违背自己的良心?
心底深处还有一层隐隐的恐惧,五年了,一直不敢去触及。一旦大哥知道,恐怕会将自己挫骨扬灰,再也不会原谅自己了。可是到底怎么做才能做到完美?萧然觉得自己好象徘徊在迷雾中,本是那样清明、睿智的人,此刻却完全迷失了方向。
“大哥,对不起……”他缓缓叩了一个头,然后站起来,走到茶杯的碎片前,默默跪了下去。
锋利的碎片猛地扎入膝盖,疼痛沿着腿部神经瞬间传递到全身,萧然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冷汗沿着脊背、额头涔涔而下。他咬紧牙关,看着殷红的血迹从雪白的长袍下洇出来,好象刹那间盛开的梅花。
萧潼闭上眼睛,不去看萧然。十六年来为自己征战沙场、出生入死,流过多少血多少汗,相对于战场上所受的伤,这点疼痛对萧然来说可能根本算不了什么。可这是自己加诸在他身上的,痛在他身上,却疼在自己心里。
靖安军回长宁时他见到了被押在囚车中的萧翔夫妻,满城百姓都来迎接靖安军,赞美之声不绝于耳。可是那些指责、咒骂萧翔的话却好象铺天盖的洪水,几乎将萧潼淹没。九五之尊坐在高高的御辇上,心里翻江倒海般难受。自己亲自教出的兄弟,竟然成了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而此刻身为阶下囚的乱臣贼子,却丝毫不见愧色与悔色,反而满脸阴沉狠戾,傲然地盯着自己,唇边噙着一丝轻蔑的笑意。
萧潼觉得自己很失败,治国,齐家,平天下,国已被自己治理得井井有条,可是家呢?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将来九泉之下如何面对死去的父皇与母后?
然后他得知萧然并没有随军回来,而是单独有事离开了。问起叶星月与莫衍,晏封不敢隐瞒,只能说出是萧然下令放走了他们。
萧潼的心情已不是愤怒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如果萧然在眼前,他保不准已一剑砍了上去。立刻派人去王府传旨,命萧然一回来就进宫见驾。
他的火已经没到头顶,如果再没有渲泄的口子,他怕自己要被活活烧死了。
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来,他睁开眼睛,看着萧然已经被自己打肿的脸。一贯温润如玉的人,此刻半垂着眼帘,没有抵触、没有不满,只是那样平静地执行着自己的命令,一下比一下重地打在自己脸上。可是萧潼分明从他紧抿的唇边看到不屈的倔强,心里有极度的无奈与憋屈。他知道萧然只是单纯的服从自己,却并没有认识到错误。这个兄弟,骨子里是那样棱角分明,他总有自己的原则,自己的坚持,任谁也无法撼动他。
可是眼见他俊美绝伦的脸迅速夸张地肿起来,再也瞧不见原来的模样,嘴唇碎了好几道口子,鲜血一滴滴流下来,染红了雪白的衣襟,萧潼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生生绞了过来,痛得眼前发黑。这混账东西!如此桀骜、倔强,宁可受这样的屈辱,也不肯丢下他的妇人之仁么?
腾地一下站起来,一步跨到萧然面前,沉声喝道:“住手!”
萧然缓缓放下双手,跪直了身子,抬起头来,固执地道:“求大哥开恩。”
“你……”萧潼悲哀地笑出声来,不理萧然,一甩袍袖,向门口走了两步:“来人!”
门外宇文方已惴惴地站了半天,眼见萧然被罚,想进来求情,却又知道此刻萧潼的怒气已达到顶点,若是自己进来,无疑撞在枪口上。所以一边心痛一边胆怯,两腿发软。
听到萧潼的喊声,宇文方连忙奔进来,单膝跪地:“皇上有何吩咐?”
“下令御林军包围靖王府,捉拿叶星月,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属下遵命。”
“大哥!”萧然痛呼一声,不顾一切地站起来,想去阻拦宇文方。
“跪下!”萧潼瞪着他,目光已变得噬血般通红,“朕有让你起来么?
萧然浑身一震,面向着萧潼,一步步倒退,红肿变形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是声音嘶哑得仿佛嗓子要裂开来一般:“大哥恕罪。”转身便想往外跑。
萧潼上前一把拉住他的手臂,目光冷厉,脸上的肌肉有些痉挛,咬牙切齿地道:“你也打算象萧翔一样叛逆么?”
“大哥。。。。。。小弟之心天地可鉴……”萧然费力地从破碎的唇边挤出声音,“但求大哥怜惜小弟这一回,放过叶星月。小弟愿意一死谢罪……”呛啷一声拔出剑来,猛地向自己胸口刺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条黑影从窗外掠进来,闪电般撞上萧然的手腕,萧然手中的剑失手跌落在地。
“主人不可!”暗影苍白的脸出现在面前,瞪大的眼睛里充满恐惧。
萧潼的身子晃了两晃,几乎倒下。
“大哥!”萧然惊呼一声,连忙伸手扶住萧潼,却被萧潼反手一掌打得倒跌出去几步远。
萧潼嘴里泛起血_腥味,死死忍着,身子象脱了力一般,颓然跌坐在椅子里,挥手:“宇文,不必去了,朕收回成命……”
“皇上,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属下请太医来?”宇方方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退下。”
“是。”
“大哥。”萧然爬起来,膝行到萧潼面前,重重地叩下头去,“小弟谢大哥恩典。”
萧潼无力地看他一眼,脸色灰败,眉宇间再也没有帝王的威严:“很好……懂得用死来要挟朕了……”
“小弟不敢。”萧然觉得呼吸凝滞,语声在喉咙里打转,不敢抬头,“小弟自知有罪……”
萧潼挥挥袖子:“滚,朕不想看到你。”
“大哥……”
“从此莫要再叫朕大哥。”
萧然的身躯无声地颤栗起来,痛苦在深黑的眼底泛滥,大哥终于对自己绝望了,再也不当自己是兄弟了……“臣遵旨,请皇上保重龙体,臣告退。”萧然咬紧牙关,象所有臣子一样,恭恭敬敬地拜别萧潼,退出凤清宫。
等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萧潼闭上眼睛,两滴泪水夺眶而出。
“皇上。”宇文方看着萧潼,一向令人既敬且畏的皇帝,此刻脆弱得叫人怜惜,“请不要生王爷的气。皇上素知王爷的性子,皇上打他、骂他他都可以承受,可若是见皇上如此自苦,王爷会恨死自己的。”
萧潼茫然地看着窗外,唇边掠过一抹渺茫的笑容,无比苦涩、无限悲凉:“你见到了没有,他竟是宁可不要兄弟,也要帮助一位敌人。朕前世欠他们的,一个两个……都这样背叛朕……”
“皇上……”宇文方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翰墨林中,沐沧海轻轻扶起沐无双,仔细端详着他,沉肃的脸上慢慢露出怜惜的、宠溺的表情,深深叹息:“无双,这三年……你受苦了。”
沐无双的泪一下子涌进眼眶里,面对父亲,他从来没有流过眼泪,可是此刻,父亲那样和蔼可亲的表情勾起他满腹酸楚,使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父王,孩儿过得很好。劳父王牵挂,是孩儿之过。”
沐沧海将他拥入怀中,拍着他的肩膀,含笑嗔道:“你总要跟为父这么疏远么?”
沐无双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的温暖,依恋地抱紧父亲,觉得自己就好象六七岁的孩子,于是窘迫地红了脸:“孩儿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