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情深缘浅
沐无双与萧寒烟坐在渡月湖边，沐无双伸手，轻轻握住萧寒烟的手腕，将那对玉镯给她戴上。雪白纤细的手腕，肌肤细腻、柔滑，令沐无双想起韦庄的词：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这双手，却不是普通女子的手，它不仅可以拈花抚琴，而且可以杀人于无形。明明那样柔软，挥出去却有千钧之力。沐无双看得有些出神，耳边似乎响起父亲的声音：“如果必要，你可以娶她。”娶她？诚所愿也，却不能耳。自己身上背负着复国甚至倾覆天下的使命，自己注定要做一个无心无情之人。怎敢去爱，又有什么权力去爱？
可是萧然，他似乎并不反对自己与他女儿接近，他究竟有没有怀疑自己？如果有，为什么脸上一点也看不出来，仍然那样亲切、和蔼？如果没有，难道自己与父亲猜错了，那个绝境迷谷中的密探不是他派去的？泽悦所说的话只是他自己的怀疑？
心乱如麻，却不愿让自己沉溺于这种没有结果的猜测中。沐无双，你本无心，身在穆国，本来就戴着一副面具，就让自己相信别人未曾看透自己的真面目好了。若是瞎猜疑，反而是自乱阵脚了。
萧然确实绝顶聪明，可有时候他会被某种执念迷了眼睛，一叶障目，傻傻地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就好象对萧翔，凭萧然的智慧，他早该看出萧翔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足够理智、足够坚定，他一开始便不会帮萧翔隐瞒逃出天威营的秘密。可他却被兄弟之情蛊惑了，放纵了一个****，或者说提供土壤，滋养了一个****。
那么他对自己呢？因为喜欢自己，因为自己是他的徒弟，他也会放纵自己，盲目地相信自己么？
“师兄。”萧寒烟轻轻的声音将沐无双从沉思中唤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手仍然握着萧寒烟的手腕，沐无双有些尴尬，轻轻缩回：“对不起，烟儿。”
“不，谢谢师兄。”萧寒烟微笑，黑宝石般的眸子里蒙着一层薄薄的氤氲，依然有沐无双看不清的东西，却多了几许温柔与羞涩。
远处有一道目光投过来，盯得人背后发烫。沐无双侧过头：“穆野，过来吧。”
穆野目光一凛，却很快收敛，慢慢走过来，一脚踏在湖石上：“寒烟，很漂亮的镯子，很配你。”笑得有些邪气，却又带着悻悻的味道。
萧寒烟嫣然：“是师兄有心，不过我不象别的女孩，喜欢绫罗绸缎、胭脂水粉。我习惯于素面朝天，平时也很少打扮自己。”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寒烟就算不施脂粉，也难掩天生丽质。”
沐无双微微勾起唇：“穆野，原来你这么会说话，我真有点怀疑，你是不是在苍狼族长大的。”
穆野冷笑：“你以为只有你这样的王孙公子才懂斯文么？”
萧寒烟敏感地觉察到他语气有些不善，好脾气地微笑：“穆野，我们是朋友，朋友之间一定要分清身份等级么？”
“我不管什么身份等级，可要是有人不断提醒我，我也会介意的。”穆野说着，斜睨了沐无双一眼，带着挑衅的味道。
顿一顿，又转向萧寒烟：“元帅让我来告诉你们一声，他进宫去了，可能晚点回来。不必等他，我们三人先用晚膳。”
萧寒烟一愣：“才回来两个时辰，怎么又去了？”
“宫里来人，说皇上病了。”
萧寒烟的心猛地沉下去：“难怪……”站起来道，“不行，我得进宫去。”
“烟儿。”沐无双拉住她，“你去了反而不好，皇上与师父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解决。再说，莫繁恐怕就要来看莫衍了，你是主人，总得在这里接待他。”
萧寒烟点点头：“师兄说得对。”眼里却有满满的担忧与怅惘。
“寒烟，别难过。我陪你喝两杯，让你放松放松。”穆野脸上又涌起对萧寒烟独有的温柔，沐无双看在眼里，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心头滚过一丝颤栗。
王府西面别院中，叶星月冰冷的面容隐在一身黑衣里，强撑着自己爬起来，站在窗前。目光茫然地投向院子里，处处惨红愁绿。
黑影一闪，波澜不惊的冷静目光落在叶星月脸上：“长公主。”
“你是？”
“靖王府影卫暗影。”
“哦？”叶星月有些惊诧，“有事么？”
暗影动了动嘴唇，微微低下头，似乎有难言之隐。
“是萧然派你来的？”叶星月皱眉。
“不是，是属下自己要来见长公主。”
“说吧，到底什么事。”
“长公主。”暗影看着她，剑眉微蹙，眼底有暗淡的光影晃动，“今日我们主人被皇上打了，他为了救你，不惜抗旨，而且用自己的性命要挟皇上，逼皇上放过你。”
叶星月如受雷击，身子晃了晃，倒退两步，好不容易控制住心神，盯着暗影，眼睛微微眯起：“你说的是真的？”萧然，为什么你甘愿舍弃生命也要救我？是你觉得愧对于我，还是你对我已有一点点动心？不，不，叶星月，你真傻，自始至终，你从他眼里看到了什么？没有柔情，没有爱意，除了比陌生人多一点歉疚，再也没有别的了。萧然，这只是你所谓的仁义吧？你只是觉得愧对于我……“千真万确。”暗影看到了叶星月眼里的纠结，这声回答相当肯定。
叶星月费力地吸口气，声音有些起伏：“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长公主。”暗影正视着他，神情有些激动，“我不知道你有多恨我们主人，可我知道他是世上最仁慈的人，他总在成全别人、保护别人，为别人而牺牲自己。皇上对他而言是兄长，是君王，更是父亲，他需要有多少勇气、承受多少痛苦，才能做到违逆皇上的旨意？皇上今天大发雷霆，狠狠责罚了他。他那样风华绝代，高贵如神仙的人，为了你甘心忍受屈辱与疼痛，皇上一怒之下与他断绝了兄弟之情。你知不知道他有多难过？我不善言辞，可我心里是清楚的。长公主，如果你因为他灭了雍国而恨他，他是臣子，他只能效忠于皇上，这是两国之间的事，你不能把账算在他一个人身上。何况，当初是你们挑衅在先，我们皇上只是报复。如果你是因爱生恨……”
叶星月好象突然被人抽了一鞭子，本来就苍白的脸更加白得似雪，握紧右手，掌心瞬间有血迹渗出来：“原来……连你都看出来了，难道，我有表现得这么明显么？”声音艰涩，微微侧转身，不让暗影看到自己眼中的凄凉。
“长公主，你知道我们主人仍然深爱着亡妻，他的心不会轻易改变。如果你爱他，请给他一点时间，而不是象现在这样，用你的痛苦、仇恨去逼迫他。那样不仅伤了他，也伤了你自己。抱歉，我只是一名影卫，这些话本不该我来说，可是我实在不想看到我们主人继续痛苦。所以，长公主，我请你，不，我求你——放过我们主人。”暗影从来没有一口气说过这么多话，更不知道自己原来也这么“会说话”，他只是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
可是这些话对叶星月来说却仿佛当头棒喝，一瞬间万千思绪如海浪般汹涌而来，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她的心房。她颓然地坐下去，垂下眼帘，紧锁眉心，整个人坐成一尊雕塑，久久地，一动不动。
暗影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莫繁果然在黄昏时来到王府，此时莫衍已经苏醒过来，神智却依然有些混沌。睁开眼睛，无力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勉强牵动嘴角，苦笑。
“什么都不用说了。”莫繁摆手，低声劝慰，“等你身体好起来，我慢慢告诉你，到时你再决定是否恨我。现在，我要带你离开王府。我在长宁已经安置了自己的家，你在我那里好好养伤，好么？”
莫衍点头，什么也没说。瞳孔中闪动着昏暗的光，脸色憔悴得可怕。
“莫堂主，可否带我一起离开？”低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莫繁回头，看到叶星月吃力地扶着墙站在门口。
“无影？”莫衍沙哑的声音中掩饰不住惊喜，“你……还好么？”
“我还好，死不了。”叶星月微微一笑，虽然依然那样苍白，眉心却已解开，神情也轻松了不少。
莫衍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影，你……愿意跟我们走？”
叶星月点了点头。
莫衍的脸顿时亮起来，仿佛满室阳光都照到了他脸上。
莫繁看着自己的弟弟，欣慰地松了一口气。
萧潼寝宫外，太监程萱为难地看着萧然：“王爷请回吧，皇上不肯见你。”
萧然唇边掠过一丝惨笑，掀起外袍，笔直地跪了下去：“陈公公，不必管我。我在这儿跪候皇上的召见。”
程萱看着他安静却又执着的样子，轻轻摇头，无声地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