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绝情绝义
明月已到中天，皇宫中燃起百盏宫灯，轻风徐来，拂动着萧然冠上的流苏。他默默跪在萧潼寝宫前，两条腿已痛得麻木，可心里油煎火烹般的痛苦却是那样鲜明。大哥气性大，以前曾被萧丹气得病入膏肓，这次又被自己气病了，不知道已病成什么样子。都是自己忤逆大哥，都是自己的错。大哥对自己已经寒心了，竟连见都不愿再见他一面。他宁可大哥狠狠罚自己，哪怕亲手杀了自己，也好过这样冷漠地将他弃之一边。
皇后陆宛柔与太子萧丹、太子妃元蓉都进去探望萧潼，隔了好久才出来。
“三弟，你还是回去吧。”陆宛柔看着萧然，眼里有深深的怜惜，“我已求过皇上，可他根本不理。此刻他在气头上，你就不要跟他拗了。等过一阵他气消了，你们兄弟自然便和好了。”
萧丹也劝道：“这次父皇气得狠了，怕是不会轻易原谅三叔。三叔还是听母后的话，先回去吧。”
萧然黯然低下头，声音在夜风中听来无限萧索：“谢皇后娘娘垂怜，臣违逆皇上的旨意，自知有罪。请娘娘早些去安歇吧，不必顾着臣了。”
陆宛柔被他一句“娘娘”气得脸色发白：“然儿，你这是与大嫂在怄气么？皇上说出那样绝情的话来，还不是被你逼的，你觉得委屈么？那你想想皇上的感受，他长兄为父，一直苦心栽培你，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成为穆国顶天立地的英雄。而你呢？竟然为了救一位仇人而以死相挟。你岂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就这样轻贱自己的生命？你若真死了，叫你大哥如何自处？”
皇后一向温柔贤淑，从来没有对萧然说过一句重话，可这番话却字字重逾千钧，说得萧然抬不起头来，心中充满愧疚：“小弟知错了，小弟不是跟大嫂怄气，只是自知罪孽深重，大哥……皇上已对小弟失望透顶，再也不当我为兄弟了，小弟不敢逾矩。”微微俯下身，带了恳求之意，“夜深了，请大嫂回去休息吧。”
陆宛柔无奈地叹口气，没再说什么，向萧丹夫妻摆了摆手，三人转身离去。
半夜里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萧寒烟睡不安稳，爬起来撑着伞走到听风馆。听风馆外值夜的侍卫连忙迎上去：“郡主，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安歇？”
“我睡不着，爹回来了么？”
“王爷还没回来。”
萧寒烟心里有隐隐的不安，爹去探望伯父，却到半夜都没回来，是被伯父留在宫里过夜了么？还是伯父病得沉重，爹放不下心，所以一直陪着？
沐无双也没睡着，听着外面雨打芭蕉的声音，心里的迷茫与不安如蛛丝般缠绕，挥之不去。
萧然没有回来，皇宫里发生了什么？这次萧潼是真的狠下心来不认这位兄弟了么？萧然被排斥，会不会就此离开京城，挂冠退隐？若是如此，萧潼少了擎天之柱，穆国倒了万里长城，对离国是最大的好处。可当年萧然也曾辞官下江南，一旦江山遭到侵略，他还不是一样回来了？萧然，他真是自己命里的克星啊。父亲不再要求自己下毒害萧然，他是担心自己遭到怀疑，还是觉得用这种方式已害不了萧然？他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竟要求自己想方设法取信于萧潼，获得重返离国的机会。父亲，你在考虑什么？真的是为了维护我么？若是如此，孩儿感激不尽。可你是我父亲，我的命是你给的，为了你，我就算覆汤蹈火也在所不惜啊。你真的不必顾忌我。
萧寒烟打着伞往回走，雨雾中沿路的灯笼闪动着潮湿而迷离的光，袖子滑下来，露出腕上晶莹剔透的玉镯，贴着肌肤，沁凉的感觉。心里酸酸的、暖暖的，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深宫寂寂，萧潼从睡梦中醒来，桌上的烛火仍然亮着，太监程萱和衣睡在床前的榻上，听到声音，立刻清醒过来。却见萧潼呆呆地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幕，目光暗沉，眸子深处似有浓重的悲哀。
“皇上。”程萱轻轻唤了声，等着萧潼的指令。
萧潼侧过头来：“小萱子，靖王还在宫外跪着么？”
“回皇上，王爷一直跪在那儿，动都没动过，这会儿怕是身上都湿透了。”程萱小心翼翼地揣摩着萧潼的脸色，“皇上，可要奴才去请王爷……？”
“不。”萧潼断然否定，脸色一瞬间又变得冷厉无比，“不用去管他！”
程萱吓得一抖，再也不敢说什么。可接下去，他听到萧潼在床上不断辗转反侧的声音，下半夜几乎一直没有停过。
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雨歇风止，萧寒烟穿着朝服、沐无双穿着侍卫服，双双出现在皇帝寝宫。
看到父亲长跪在宫前，身上的衣衫已经湿透，雨水一滴滴沿着头发滑下来，流过他苍白消瘦的脸，萧寒烟心痛地叫了一声“爹”，奔过去蹲到父亲面前，“爹，原来你在此跪了一夜？是伯父不肯原谅你么？”
萧然苦笑摇头：“皇上连见我一面都不愿。”
“女儿去求伯父。”
“没用的。烟儿，你别管。”
正在这时，宫门打开，程萱走了出来：“郡主，奴才正要去金殿宣旨，皇上今日罢朝。”
“是不是皇上病得很严重？”萧然父女齐声问道。
“皇上昨晚吐了口血，有点发烧，但今天早上好多了。”程萱看向沐无双，“沐公子，皇上命你与郡主去军营，恢复你元帅副将的身份，还有那位叫穆野的年轻人。你们先去军中报到，皇上病好便会下旨。”
沐无双暗暗欣喜，萧潼不再怀疑自己了？微微躬身：“臣领旨。”
“爹。”萧寒烟请示地看着萧然，萧然向她点头：“烟儿，无双，你们去吧。刚刚出战归来，军中事务繁忙，不要在此耽搁时间了。”
萧寒烟看到父亲温和却不容置疑的表情，只能答应一声，与沐无双双双离去。
萧潼披衣站起，走到窗前，将窗子轻轻推开一条缝，看着萧然浑身湿透却依然跪得笔直的样子，咬了咬牙，重新回到床上。闭上眼睛，头很沉，疲惫不堪。
直到萧潼洗漱完、用完早膳，太医来复查过皇帝的病情，开药方煎药，萧潼喝完药倚在床上批阅奏折，依然当萧然不存在。
这时皇后陆宛柔与太子萧丹又来了。萧丹小心地为萧然求情：“父皇，三叔从昨晚一直跪到现在，又累又饿，再加上病体刚刚康复，儿臣怕他受不了。父皇，请看在三叔为你平了二叔的叛乱，又立了一大功的份上，宽恕了他吧。”
萧潼不为所动，五官深刻的脸犹如大理石雕刻而成，又冷又硬：“他爱跪让他跪着去，朕没宰了他已是容忍他到极限了。朕早就警告过他，没有下一次，可他偏偏不知悔改，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朕的忍耐力。仗着他有功于朝廷，便这样为所欲为。朕权当没有这个兄弟，他休想再让朕软下心来！”
陆宛柔皱着眉，沉吟不语。半晌，她突然抬头看着萧潼，郑重地道：“皇上可是对然儿再无怜惜了？”
萧潼一愣，却很快答道：“不错。”
“只当他臣子，不是兄弟？”
“朕的话说得不够清楚么？”
“好。”陆宛柔腾地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来人！”
几名侍卫出现在门口：“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陆宛柔一指萧然：“靖王萧然屡次顶撞皇上、触犯龙颜，大逆不道、罪在不赦。将他拖下去——杖毙！”
仿佛五雷轰顶一般，萧丹被震得呆在当地，惊恐地睁大眼睛，结结巴巴地道：“母后，你……你在开玩笑…。。。？
陆宛柔不理他，却指着惊呆的侍卫，厉声喝道：“还等着干什么？还不将萧然拖下去？”
侍卫面面相觑，却终于相信自己听到的指令是真的，纷纷上来拉萧然。萧然轻轻推开他们：“我自己走。”
端端正正地跪好，向宫内遥遥磕了三个头，吸一口气：“罪臣萧然——叩谢皇上与娘娘恩典。”缓缓站起来，强撑着没让自己晃动，跟着侍卫走去，身后留下一路水迹。
“母后！母后！”萧丹拉住陆宛柔的手，状若疯狂，一迭声地嘶喊，“母后开恩！饶过三叔！母后开恩…。。。”眼泪象决堤之水滚滚而下。
陆宛柔冷然盯着他：“咱们皇家已经出了一位叛逆，现在你三叔如此桀骜不驯，你不怕他走上与萧翔同样的道路么？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一再抗旨，公然欺君，是可忍，孰不可忍！本宫这么做，只是为皇上杜绝后患而已，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