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三章 西风无限恨,吹不散眉弯
萧潼终于停下手,胸腔已被怒火焚烧得抽尽了空气,再加上剧烈的殴打,他的体力已经不支。停下来时呼吸便粗重得近乎喘息,脚步无力地倒退。身后侍卫及时送上一把椅子,萧潼跌坐进去,脸色阵青阵白,胸口起伏不定。
“皇上保重。”萧然完全是下意识地脱口说出这句话,可下一秒,他看到萧潼冷硬似铁的脸,心里的酸涩如潮水般泛滥,涌到喉咙口。左胸被箭伤过的地方又在抽搐着痛,喘不过气来,想吐。
“萧然,你可知罪?”萧潼的声音毫无起伏,也不带丝毫温度。
萧然支撑着跪直身子,在刑部大堂被刑讯逼供,幸好方文卿护着他,只打了二十杖便停了手,可背上的疼痛仍然时刻叫嚣着提醒他的神经。
此刻被大哥亲手责打,那种痛更是刻骨铭心,比背上的杖伤及脸上的掌掴要痛过百倍。大哥竟然一开口便问自己是否知罪,他在心里早就给自己定了罪,不是么?
萧然用力吸了一口气,唇边掠过一抹笑意,飘忽得难以捕捉:“皇上要臣认什么罪?”
萧潼几乎一口血喷出来,这样桀骜不驯的样子,看来真是宁死不屈、死不悔改了?朕给过你机会,可你一次次欺骗朕,一次次利用朕对你的疼爱。朕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被自己的兄弟玩弄于掌股之中,朕真是可笑、可怜之极!
“要朕提醒你么?你做过的事、犯过的罪,你心里没数么?”萧潼的目光如同利剪寒冰一般锁在萧然脸上,他真想亲手剖开萧然的心,看看他心里到底装着什么。口口声声忠君报国,口口声声孝顺自己,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违逆自己。要怎么相信他,在被他欺骗过一次又一次之后?
萧然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他已意识到大哥指的不仅仅是劫牢这件事。恐惧的感觉如电光石火般滚过全身,他猛然抬头:“皇上是指昌平君子攸?”
萧潼猛地一脚踢了上去,将萧然踢得扑倒在地,一口血喷了出来。
“昌平君战死沙场?好一句战死沙场!你靖王爷偷梁换柱、瞒天过海,要藏个把人还不容易!浚国两位国君先后侵犯我朝,伤我多少士卒,毁我多少田园,而你竟然为了留他性命,不惜伪造他已死亡的假象!萧然啊萧然,朕真是小看你了,不知道你竟有这么多手段。你藏了他五年,可偏偏还是被人发现了,若不是有人向朕禀报,你打算将此事瞒朕一生,对不对?”
萧然举袖擦掉唇边的血迹,重新爬起来跪好,仰起肿胀的脸,看着萧潼掀起狂风暴雨的眼睛,双眸毫无光彩,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来:“臣自知有罪,不敢求皇上原谅。只求皇上放过子攸吧。昌平君子攸兵败后已大彻大悟,臣一念之仁,知道皇上不可能饶过他,不得已才欺骗皇上。子攸现在不过是个出家人,与皇上无害,与穆国无忧,臣知道皇上只是恨臣欺骗皇上,臣甘愿领罪。只是请皇上大人大量,饶恕子攸。”
萧潼仰天大笑,笑声充满愤懑、悲哀,状似疯狂:“好,好,你总是为敌人违逆、欺骗朕,在你心目中,朕不仅无情,而且昏庸。朕命你去灭那些敌国,你是不是心中根本不愿意?所以你百般维护那些国君,不惜赔上自己的性命!”
“不,不是。”萧然浑身颤抖,伸手想去拉萧潼的手,却被萧潼一巴掌打开。萧然惨笑,跪着倒退两步,离萧潼远一些,俯伏在地,“臣愿为皇上做任何事,臣只是不忍心制造太多杀_戮。臣自知罪孽深重,甘愿一死。皇上,请你不要再追究子攸了,好么?”
“晚了!”萧潼冷声喝道,“朕已派人去杀子攸。既然你一心想让他活着,朕便偏偏要他死!”
萧然僵住,只觉得四肢百骸都充满寒意。大哥这次是真的绝了情啊,若是自己再多说一句,他恐怕连叶星月都不能放过了。所以他只能沉默,目光空洞,茫然地垂着头,仿佛浑身的血液都已被抽空,只剩下一具空壳。
“朕已饶过凌烟与飞儿不死,你却还不甘心,还要派人来劫牢。萧翔那个逆贼,值得你如此维护么?”
“不是……臣没有,臣冤枉……”
“你还要抵赖?还嫌欺骗朕欺骗得不够?”萧潼猛地向边上的侍卫挥手,“去取鞭子来!”
萧然浑身一震,大哥,你亲自打我的耳光还不够,还要亲自对我用刑么?为什么,连听我解释的机会都不给我?
“皇上,请保重龙体,行刑……自有狱卒……”浑身都在颤抖,萧然几乎语不成句。
门外的刑部尚书孙震、御史大夫方文卿、大理寺正卿张博推门而入,纷纷跪倒:“请皇上息怒,臣等命衙役过来行刑便可。”
萧潼不为所动:“拿来!”
萧然的心仿佛被一只魔爪猛地扯进最黑暗的地狱,无边的寒冷,无边的孤寂,无边的绝望。忽然觉得万念俱灰,罢了……“把他吊起来!”一声厉喝,侍卫将萧然手腕上的铁链锁到墙上,萧然肿胀的脸上慢慢浮起一个微弱的笑容,带着嘲讽。
萧潼被这个表情激得更怒,挥起手中的鞭子,疯狂地向萧然身上抽上去。每一鞭下去都带起血肉,一道又一道鞭痕交错叠加在萧然身上,雪白的衣衫条条撕裂开来,嵌入皮肉。
萧然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冷汗沿着额头涔涔而下,滚过肿胀的面颊,痛得他脸上的肌肉阵阵抽搐。漆黑的头发被汗水浸湿,一缕缕贴在脸上,血顺着鞭痕滴落下来,渐渐在萧然脚下形成血泊。
“皇上,不要打了。”方文卿扑通跪在地上,连连叩头,“皇上手下留情。”又转向萧然,惨白了脸,“王爷,你就招了吧,不要再受皮肉之苦了。”
萧潼住了手,瞪着萧然:“你还有何话可说?”
萧然笑,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皇上既然已认定臣有罪,臣招不招还有什么区别?”微微仰起头,心痛如蝶翼般从眼底滑过,“臣愿招。皇上……请歇歇吧,别累着了。”
“住口!”更加猛烈的一鞭抽上来,萧然看到萧潼脸上泛起一层黑气,“别再假惺惺讨朕欢心,朕不会再相信了!”
萧然把头抬得更高,吞尽喉咙里涌起的泪水:“是,臣该死,臣不配说这样的话。皇上请便。”
当的一声,鞭子失手跌落在地,萧潼的身躯晃了晃,咬牙撑住,甩袖:“三位爱卿,既然萧然已招,如何定罪,由你们三司上奏,明日朝议。”
孙震、方文卿与张博一齐躬身:“臣遵旨。”
出刑部大牢,萧潼脚下一个趔趄,张口喷出一团血雾,面如死灰。
“皇上!”三位大臣惊呼一声,齐齐上前扶住他。
萧潼强忍着眼泪,喃喃自语道:“朕前世作了什么孽,为什么,要让他们来惩罚朕……?”
语声太低,三人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被他脸上露出的痛苦之色震住。
牢房内,萧然目送萧潼的身影离开,头一歪,昏了过去。
黑暗中烛光跳动,萧然从昏迷中醒来,白天发生的事历历在眼前重现,胸口痛得仿佛要撕裂开来。浑身的伤痛远不及心头的痛,嘴里又干又苦,嘴唇干裂,头昏沉沉的,太阳穴跳动得厉害。
听到牢门开启的声音,萧然微微睁开眼睛,看到大理寺正卿张博带着一位黑衣人走了进来。
“是你?”萧然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是我,王爷受苦了。”张博的脸在烛光中看来阴沉而诡异,萧然的神经忽然绷紧,脸上却不动声色:“张大人深夜前来,莫非白天对本王的审讯还未结束,晚上还要继续么?”
张博嘿嘿冷笑,目光象毒蛇的信子般舔在萧然脸上:“王爷,你既然已经认罪,反正难逃一死,臣只是想来向你讨点东西。”
“哦?”萧然淡淡一笑,“本王现在已是阶下囚,除了性命别无长物,不知道张大人想讨什么?”
“臣只想为家师讨个公道。”
萧然若有所悟:“你是说前臣相孟昶?”
“不错。”张博死死盯着他,语声充满怨毒,“三年前你破家师叛国案,将他与他的一干门徒一网打尽。天可怜见,竟然漏过了我。我一直蛰伏在朝中,不敢做任何事,只为了有朝一日为家师报仇。萧然,我不得不佩服你,你文武全才,连破案都是高手。只可惜,皇上再怎么宠你,你终有落魄的一天。”
萧然神情淡定:“孟昶与前刑部尚书骆桐、御史大夫董常卿等人,祸国殃民,罪不容诛,我为国除奸,有何不可?”
“王爷大仁大义,却经常抗旨不遵,亲近敌国,这样的行为与叛国何异?凭什么家师该死,王爷却能逍遥法外?”
萧然一窒,心冷得发抖:“那么你想做什么?”
“我知道王爷武功盖世,若是被你逃脱,我岂非报不了仇?所以,我请了武林高手过来,想挑断你的手筋脚筋,让你废了武功,永世不得翻身。”张博的口气很轻松,就好象在说今天天气真好。
萧然变色,却只是瞬间,很快恢复平静:“可你不怕皇上追究么?”
“我可以让你从此开不了口,只要掩饰得好,别人只当你是受了刑不能动弹,不会发现被我做了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