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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章 碧落黄泉

第一百十五章 碧落黄泉

朝堂上,刑部尚书孙震、御史大夫方文卿联名向萧潼上奏,杀手劫狱一案,经三司会审,幕后主使人萧然已供认不讳。并且案犯因试图越狱,杀死大理寺正卿张博及其侍卫,刑部狱卒亲眼目睹,事实确凿。请旨判萧然斩刑,秋后执行。

朝中百官多敬仰萧然,纷纷出面求情,奈何律法条条,不容徇私。萧潼当场准奏,命刑部将萧然转入天牢,削其官职,贬为庶民。念其战功赫赫,免株连家人,所有罪责一人承担。

萧寒烟在朝上听闻此讯,如受雷击,一时天旋地转,几乎当场昏死过去。透过泪眼,看着龙椅上姿态完美的那位君王,心痛如绞,五脏六腑片片碎裂,才下得朝来,便站立不稳,扶着廊柱,一口血涌进喉咙里,她生生地将它吞了回去。

身边人影一闪,大内侍卫统领宇文方出现在萧寒烟身边:“郡主保重。”

萧寒烟颜色如雪,双眸黑得触目惊心,握紧十指,紧抿的薄唇透出一抹坚强,声音平静:“宇文统领,寒烟有不情之请。”

宇文方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黯然地看着她,低声道:“郡主,王爷是宅心仁厚的君子,属下素来敬重他,相信他不会做出作奸犯科之举。只是现在铁证如山,纵然皇上贵为一国之君,也无法徇私枉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属下但凡能帮一点忙,必定竭尽全力,请郡主不必客气。”

“爹要被转入天牢,请统领行个方便,容我去探视我爹。”

“这个自然。王爷受了刑,又被皇上废了武功,属下担心他身子撑不住,正想去看看他。待他转入天牢,属下便去通知郡主。”

“受了刑”、“废了武功”,这两个词犹如鞭子抽在萧寒烟身上,痛得她浑身颤栗。唇上已被咬出血珠,目光却格外清亮,闪动着近乎绝决的坚定光芒。

宇文方看得暗暗叹息,不过才十三岁的女孩,要怎样的毅力才能撑得下去,还要照顾一家人?

“多谢统领。”萧寒烟深深一躬。

“郡主。”宇文方见萧寒烟转身欲走,轻轻唤住她,“请郡主不要恨皇上,皇上他……心里的痛绝不比王爷少。他一下子失去两位兄弟,那种被背叛之后的绝望与愤怒令他失去理智,加倍地恨王爷,加倍地苛责他。昨晚他吐了两次血……”

萧寒烟闭上眼睛,凄然一笑:“我不恨他,爹也不会恨他,你放心。”转身离去,脚步不稳,纤细的身影仿佛随时都能倒下去。

萧然已陷入昏迷中,只觉得自己犹如堕入阿鼻地狱,身心受着冰与火的双重煎熬。呼吸急促,脸上泛着病态的潮红,嘴唇干裂蜕皮,英挺的眉紧紧皱着。迷迷糊糊中感觉有清凉的水滴在唇上,他贪婪地吮吸着。有人给他清理伤口,那双手有些粗糙,动作却十分温柔。耳边似有沉沉的叹息,那声音听来十分遥远,好象隔着千山万水,又好象隔着碧落黄泉。

“为什么,到这种地步,仍然放不下你这孽障……”沉沉的叹息。

萧然只觉得这个人很烦,不停地打扰自己睡眠,他想去推开他,可手却根本举不起来。

忽然又仿佛看到萧潼脸色铁青地站在面前,盯着他的目光犹如利刃,恨不得将他割得支离破碎。

痛,全身都在痛,喉咙里火烧火燎,身子不停地抽搐。

“大哥,我没有,相信我……”

“皇上,臣冤枉,是有人陷害臣……”

“小弟再也不敢了,请大哥原谅……”

所有清醒时咬紧牙关不肯吐露的字句,此刻全部从他血痕斑驳的嘴唇中逸出来,断断续续,夹杂着呻_吟。

反反复复地念着,一会儿皇上,一会儿大哥,神情痛苦、纠结,完全没有平日那种云淡风清、稳若泰山的样子。

那双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明黄的身影跌跌撞撞往后退,踢翻了水盆,殷红的血水洒了一地。

“事已至此,覆水难收……铁案如山,焉能更改……”艰涩的语声在牢房里响起,字字幽咽,宛如冰底流泉。

“皇上,再没有办法了么?”另一个声音响起,同样低沉、萧瑟,充满同情。

萧潼一步步倒退,步履艰难,好不容易走到门外,他的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萧然清醒过来时听到耳边有啜泣的声音,他费力地睁开眼睛,看到女儿泪流满面地坐在床前,旁边还有沐无双。

“烟儿,无双,你们怎么来了?”他努力扯出一个笑容,发现脸上的淤肿已消去不少,身上也被收拾过,换了干净的衣服,伤口已上了药、包扎好。

难道不是在做梦?难道昏迷中真的有人在照顾自己?他忽然心头一颤,那双手似乎很熟悉,还有淡淡的龙涎香的味道……难道是大哥?是大哥为自己上药包扎?

一股潮湿的热气迅速涌进眼眶里,萧然拼命忍住。不会的,不会的,大哥已恨极了自己,那样绝情地掌掴、鞭打,还废了自己的武功,他怎会再软下心来?自己在大哥心目中已经十恶不赦了,他怎会还顾念兄弟之情?

沐无双默默地看着萧然,看着他苍白得可怕的脸,以及眼底浓得化不开的悲哀,他觉得呼吸越来越紧,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仿佛有千万根针在不断扎着。是自己,是自己再一次将眼前这个人推入绝境,让这个待自己如父如兄的人历尽磨难。

此刻他如此狼狈,却依然用一双温暖的眼睛看着自己,声音嘶哑,却温和如昨。

萧潼废了他武功,还判了他斩刑,这结果不是他所期望的。他以为最多只会削职为民,永不录用。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引出这么多事?那个该死的大理寺正卿张博,自己知道他是孟昶旧党,所以通过他去揭发了萧然包庇昌平君的事,可为什么他会半夜到牢房去,又为什么会被萧然杀死?

萧然真的想逃狱?以他对萧潼的忠心,怎么会?那么问题必定出在张博身上,莫非这个人公报私仇,想要去谋害萧然,所以萧然奋起反抗,杀了张博?

可他杀人的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被那么多狱卒看到了,众目睽睽之下,就算不是逃狱也成了逃狱,何况还诛杀了朝廷命官。

萧然,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可是,我别无选择。若是你死了,等我成功之日,我便向你自杀谢罪……“爹,是宇文统领帮忙,让我们进来看你的。”萧寒烟擦了泪,坐到萧然面前,努力平静心绪。

萧然看着她,轻轻问道:“烟儿,今日上朝,皇上可曾给我定罪?”

“爹的案子坐实了,再无翻案的机会。伯父已判了爹……”死罪两个字怎么也说不下去,萧寒烟的泪又涌进眼眶里,一只手死死地抓住萧然床上的被褥,几乎要将被面撕裂。

“爹知道,你伯父身为皇上,必须禀公办事,所以,他别无选择。烟儿,答应爹,永远不要恨他。爹不在了,你要好好报效朝廷、效忠你伯父。还有,照顾好你凌烟姐与飞弟弟……你娘一个人长眠地下已经十年了,爹正好去陪她……”萧然缓缓地叮嘱女儿,神情依然那样平静,唇边甚至还含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萧寒烟再也忍不住,扑到萧然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烟儿,爹对不起你。爹本想看你穿上嫁衣,成为穆国最美丽的新娘,可是爹等不到这一天了。”轻轻抚摸着女儿的秀发,萧然的眼里也泛起雾气,可他知道,此时此刻,他绝不能流露一点软弱。所以他依然微笑,语声轻缓,“但你伯父会代爹送你出嫁,还有你伯母,他们都将你当成亲生女儿一般疼爱……”

沐无双忽然有一种冲动,想要逃离这间囚室,逃离萧然那亲切而温暖的笑容。

“别难过,下次再过来时,帮爹把爹的琴带过来,爹接下去的日子,恐怕要闲得发慌了。”

一天、两天,枯寂的牢狱生活,果真清闲到极点。萧然每天都在期盼,盼着大哥推门进来,微笑着唤他一声三弟。他心里还在不停地回忆那个梦境,希望梦里的情形是真的,希望大哥已原谅自己。

可是萧潼没有来,他不知道,萧潼已病倒,这一病,竟然再也没有爬起来。

当看到宇文方身穿青色劲装走进牢房,萧然象黑暗中突然见到一缕阳光,急急地拉住他:“宇文,皇上好么?”

“他……很好。”宇文方知道自己这样骗他很残忍,可他别无选择。

“哦,他好就好……”萧然喃喃低语,失魂落魄地低下头去,又仍然怀着一丝希望,“他是不是……再也不肯见我了?”

“王爷,你……别放在心上。”宇文方忽然觉得自己很笨,笨得一句话都不会说。

牢房里一天比一天热,萧然知道,盛夏来了,夏天过去便是秋天了,自己的日子已越来越短。他多想见萧潼一面,即使再被他狠狠打一顿,他也会觉得安慰。

可是萧潼再也没有出现。

第十八天,牢房的门忽然打开了,一身明黄的人走进来。那颜色一下子耀亮了萧然的眼睛,他猛地抬起头来。

仿佛蓦然被雷电击中,他怔在那儿,浑身的肌肉瞬间僵硬。

身穿龙袍站在他面前的不是萧潼,却是萧丹。十九岁的少年,身穿龙袍,腰系玉带,气宇轩昂,尊贵而威严,令人不敢仰视。

“丹儿你……”萧然后退一步,仿佛见到了世上最可怕的东西,骇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你……你怎么……”

“父皇已驾崩,我已登基为帝。”萧丹看着他,唇角抽搐,泪水迷蒙了双眸,不知道究竟是喜悦还是悲哀,喃喃道,“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三叔,你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