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八章 情到深处人孤独
萧潼冷冷地看着暗影：“她是什么长公主？”
暗影蓦然意识到这个称呼犯了忌讳，连忙单膝跪下请罪：“属下该死，请老爷责罚。”
“大哥。”萧然轻唤，带了恳求之意，“暗影是无意的。”
萧潼摆手：“起来。我不是你主人，不会责罚你的。”
显然没料到还有旁人在，叶星月警惕的目光扫过萧潼的脸。萧潼一怔，这女人，好强的杀气！
叶星月停住脚步，清冷的、低沉的声音响起来：“萧然，可否借一步说话？”
萧潼微微一怔，低声对萧然道：“你现在没有武功，当心被她暗算。”
萧然微笑：“无妨，小弟相信她不会。”
萧潼皱眉，这个傻小子，看来一辈子都学不乖了。向暗影递去一个暗示的眼神，暗影立刻跟过去，站在离萧然十步以外。
“萧然，我听说了你的事。”叶星月凝眸，脸色依然是常年不见天日的那种苍白，薄薄的嘴唇倔强地抿着。夏日的阳光照在她脸上，却没有温暖的感觉，那张脸好象永远笼着一层淡淡的霜华。萧然注视着她的时候，总感觉她的眼睛就好象深山中的湖泊，沉静到死寂，却又仿佛随时都能掀起波澜。
脸上那条伤疤看起来越发明显，萧然想，她又清减了。是因为这次失败的打击太大，再加上受伤吧？
心中刚一转念，就听到叶星月怅怅地道：“你瘦了很多……我本想去狱中看你，可是莫繁不让，怕我这样的举动太过冒险。”叶星月微微牵动嘴角，想笑，那笑容却有说不出的苦涩。
“从此你不用担心什么了。”萧然自然地想去安慰她，“皇上已不再追究你，你是自由的。”
“我知道，是你帮了我，但我不会感激你。”叶星月刻意让自己硬起心肠来，可声音却柔和了许多。
“是我欠你的。”萧然无声地叹息，他从来不想辜负别人、伤害别人，却不可避免地伤害了眼前这位女子。水儿，有你在我心中，我怎能再装下别人？
叶星月听到“欠你的”三个字，轻轻笑起来，自嘲地、尖锐地，那笑声就象利箭，直直地穿过萧然的心脏。
他以为叶星月会痛骂他一顿，发泄她四年来郁积在心中的怨恨与悲苦，可叶星月却很快平静下来，深深地看着他：“我没想到，你对你们皇上一片忠心，为他肝脏涂地也在所不惜，却会有这样一天，被他亲手打入大牢，还废了武功。萧然啊萧然，你觉得值得么？”
萧然微笑，一如既往的温和淡定，令人如沐春风：“叶姑娘，你这是在关心我么？”
“不，我同情你。”
“谢谢。”萧然有些动容，叶星月似乎变了许多？虽然表情仍然那样冷淡，可语声中却仿佛有了一点暖意。是莫繁改变了她么？这么多天她在莫繁那边养伤，好象还没有完全好，走路时脚步仍然有些虚浮。
“叶姑娘，你的伤势好点了么？还有莫衍，他怎么样？”萧然轻问，星眸中一片磊落。叶星月忽然觉得心跳加快，这样的萧然，总是能让她将冰封的心解冻，仿佛春风拂过的湖面，掀起阵阵涟漪。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来见他？果然心底还存着期盼么？哪怕是明知没有结果，也要自欺欺人？
历尽心劫之后，那个白衣如雪的人，那双湖泊般生动而温柔的眼睛，犹如一个久远的烙印，深深地印在心底，慢慢尘封。让所有躁动不安的心绪，都慢慢沉淀下去，未来如何，她已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至少，他还在关心着自己，仿佛，只是那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是一种安慰，一种交代。叶星月，原来你也只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一个渴望爱别人也被别人爱的女人。坚强的外表下，是藏也藏不住的软弱。
“我还好，莫衍也在恢复中，他被你废了武功后，体质相对较差。这次受伤不轻，怕是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好。”
萧然暗暗松一口气，用看着朋友的真诚目光，默注叶星月。半晌，轻轻道：“叶姑娘，对不起。”
对不起？如果对不起能够换来四年的相思，能够换来爱的救赎，那么你再多说几句吧。可是，对不起，对我有用么？萧然，萧然，我不是来听你说对不起的。我本来以为，你现在需要安慰，而我，傻傻地想着，或许能给你带来一点安慰。可是你仍然那样高贵、优雅，仍然那样气定神闲。那么长的牢狱生活没有磨灭你的意志，没有减损你的风采。相比之下，我却是历尽沧桑的容颜，就象风中的落花。为什么，你永远可以笑得云淡风清？你不是神，你是人。
为什么，我要这样折磨我自己？为什么，我就不能放下心中的执念？
一瞬间叶星月胸中溢满酸楚，泪水已经涌到喉咙口，可是要强的内心不允许她示弱，她微微抬起头，用笑容抹去眼底的那份怆然：“萧然，我们之间从此再无瓜葛，你放心，我的复国之心已经死了，对你的心……也已经死了。”
“叶姑娘……”萧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他恨透了自己的拙于言辞。对叶星月，他始终充满负罪感，可是，他没有办法强迫自己的心，“我们不能做朋友么？从认识你开始，我便有这种愿望，可当时你我各为其主。如今，我们不再是仇人了……”
“朋友么？”三个字在叶星月嗓子里盘旋，如同最幽婉的琴音，一唱三叹，“假如，你我还有重逢的一天，我们便尝试象朋友一样相处吧。”
“重逢？”萧然听她口气有异，“你是要走了么？”
“是的，我要回雍州去，那里是我的家乡。”
“那你今天是来向我告别的？”
“算是吧。”叶星月垂下浓密的睫毛，神情怔忡，“我想，这也是一种了断，是对你，也是对我自己。萧然，我累了，我想让自己的心安定下来，好好喘口气。也许，只有枯寂，没有滋润，但至少是平静的。”
萧然看着她的样子，心里隐隐生痛，困难地道：“叶姑娘……不要怪我，是命运弄人。”
叶星月淡淡一笑：“跟你无关，不用自责，我告辞了，你也保重。”
“我要去江南，他日你若有机会来杭州，请到盟鸥山庄找我，让我略尽地主之谊。”
叶星月呆了一呆，展开眉头：“用惯了剑的手，以后只用来抚琴填词？”
萧然有些发愣，叶星月，她竟然如此了解自己？轻轻甩袖，说不出的风流倜傥：“这样不好么？烟雨江南，可不适合血腥杀戮。”
叶星月见他笑得温润清雅，那双眼睛越发令人沉醉，暗暗咬牙，收回心神：“那就祝你江南之行一路顺风，告辞了。”
“你也一样。”萧然抱拳，修长挺拔的身材在日光中伫立，目送叶星月离去。
那个孤独的背影渐渐远去，却留下无尽的怅惘丢给萧然。
“出来吧。”转过一片树林，叶星月止步，侧过脸来。
“星月。”人影一闪，莫衍出现在叶星月面前，“你还是放不下他？”语声充满懊恼，盯着叶星月的眼神中闪过一丝阴戾、狠辣的味道。
“我是去向他辞行的。”叶星月淡淡地解释，目光一转，看到莫衍捂着胸口，脸色灰暗，又似乎有些不忍，放低了声音道，“你伤还未好，跟着我干什么？”
“我不放心你。”
“我已答应与你一起回雍州。”叶星月难得地作了退步。
“可你没有答应我……”莫衍有些急切，牵动伤口，忍不住皱紧眉头。
“莫衍。”叶星月打断他，“你知道我喜欢的是萧然。”
“那你为什么不留下来？”
“我想了很久，觉得自己一直在追一个无法实现的梦境。我不想这样耗费我的心力，去放在一个根本与我无缘的人身上。”叶星月沉沉地叹口气，“可是莫衍，这并不表示我可以让你取而代之，我只是让我的心一直空着，如此而已。”
“不。根本不是空着，而是被萧然填得满满的，所以你才不能容下我！”莫衍紧紧盯着她，神情激动，眼眶微微泛红，“可我不会放弃。即使只是在一起，即使让我照顾着你，我也已经心满意足了。”
“莫衍，你为什么这么傻？”叶星月无奈地看着他。
“傻的难道就我一个人？”莫衍回视着她，烟灰般暗沉的眼睛里渐渐涌起温柔。
“我们走吧。”
莫衍点头，临行止步，又回首向萧然的方向看了一眼，隔着树林，看不见萧然的身影。他苍白的脸上掠过一丝阴沉的笑意，萧然啊萧然，幸好我没有将沐无双的事告诉星月，我知道她终有一日会心软，会倾向于你。好，就让这根毒刺一直留在你身体里吧，终有一日，我要看到你悲惨的下场。你废了我武功，还砍了我右手，这笔账我永远会记在心上的。我不杀你，否则星月会恨我一辈子。但有沐无双在，你的命也不会长久了。
祭奠过萧翔，萧然带着萧潼到了芙蓉园，将他暂时安置在那儿，告诉园中的管事与侍卫，这位是他结义的大哥童关月。萧潼又好气又好笑，瞪了兄弟一眼，这小子竟然胡乱给他取名字，也不问问他的意思。童分明是“潼”的谐音，而关月是将“朕”字拆了开来。
萧然看到大哥的眼神，向他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低声道：“从今以后，大哥得事事听小弟的了。江湖险恶，保护大哥是小弟份内之事。”
萧潼气得一个爆栗打上去：“你敢这样，当心老子大耳刮子抽你！”
萧然汗，怎么大哥整个儿换了个人，毫无形象可言？连老子这样的粗话都说出来了？摸了摸脸，可怜兮兮地道：“小弟这么大人了，大哥也给小弟留点面子好不好？”
“死小子，你皮痒了！”萧潼威胁地扬了扬巴掌，吓得萧然一缩脖子：“大哥饶命，小弟再也不敢了。”
一旁暗影看着他们兄弟俩说说笑笑，心情也不禁好起来，脸上微微露出笑容。
“大哥，你先在这儿歇着。待小弟回去交代烟儿一些事情，再来接了你一起去江南。”
“好。”萧潼点头，“你只需安排你自己这边的事就行了，其它的我都已交代丹儿了。”
萧然心里一动，怔怔地看着萧潼，又有些出神：“大哥，都是小弟害了你。”
“你也是受人所害，怎能怪得了你？”萧潼拍拍他的肩，声音有些低涩，“若不是我脾气暴躁，过于冲动，我早该发现问题。你放心，我们只管享受江南美景去，其它的自有丹儿处理。”
萧然心里一热。大哥啊大哥，真的不怪你，一切都是我自找的。你只是被怒气冲昏了头脑，可若是我当时不那么倔强，你也不会对我那样无情……靖王府后花园，身穿龙袍的少年天子正与萧寒烟并肩坐在凉亭中。
沐无双走到紫藤花架下，远远地看着前面神态亲密的两个人，不由自主地攥紧拳头，目光幽深难测。
而在他身后，萧然正穿过回廊走来，远远地站定，目光接触到沐无双的背影，微微眯起眼睛，耳边仿佛响起萧潼刚刚对他说过的话：“别忘了我警告过你，若是有一天被我发现你善良得赔上了自己的性命，我一样不饶过你！”
无双，是你吗？这样厉害的手段，果真是你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