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九章 挥手自兹去
萧丹轻轻握着萧寒烟的一只手,心底涌动的柔情悄悄通过指尖传递出去,高挺的鼻梁上微微渗出汗来。面对满朝文武他可以坦然自若,一举一动都流露出帝王的尊贵与威仪,可是此刻面对萧寒烟,他却觉得自己象青涩的、情窦初开的少年一般局促不安。
放开了怀抱,却放不下心;深埋了那份爱,却时时检视,小心翼翼却又跃跃欲试着想去再次打开。
烟儿,烟儿,我如今身为帝王,是否可以百无禁忌?我能否用我手中的权力,去换取一次爱你的机会?你告诉我好吗?不要让我在这里痴痴地守望,徘徊着却又不敢吐露心声。
淡淡的幽香从萧寒烟身上散发出来,却不是钻进萧丹的鼻子,而是从他全身每个毛孔渗进去。犹如玉液琼浆,滋润着他干涸的心田。他觉得自己醉了,想永远这样守在萧寒烟身边,就算一言不发,也是一种无法比拟的幸福。
“皇上。”温柔的语声轻轻响起,却令萧丹瞬间变了脸色。
“别以为当了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丹儿,父皇还在,父皇会在远处看着你。你若再做出年少轻狂、任性妄为的事来,父皇绝不饶你!”父亲的声音字字清晰地响在耳边,带着掷地有声的力度。
萧丹暗暗苦笑,谁能主宰一切?也许就算老天也不能吧?父皇贵为一国之君,权倾天下,人人都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可他仍然抵不过律法、抵不过人心。为了稳定朝纲、安定天下,他必须做到大公无私。便是三叔这样功高盖世,也仍然逃不出牢狱之灾。
若不是父皇用了最无奈、也最有效的一招,三叔很快便要上断台头了。可是,大赦天下,也就意味着放过了无数犯下大罪的该死之人,父皇啊父皇,那样刚正严厉的人,最后到底是为了自己的兄弟做了一次违背良心的事情。
想到这里,萧丹就恨得直咬牙。张博,你这祸国殃民的奸臣,当初与臣相孟昶相互勾结倒也罢了,孟昶朋党被诛,三叔没有揪出你来,让你成了漏网之鱼。你不思悔过,反倒怀恨在心,伺机陷害三叔,令他受尽牢狱之苦,还被父皇屈打成招。
趁着三叔被缚囚牢,你妄想废他武功,断其一切后路。谁知被三叔杀死,你临死还要嫁祸于三叔,害他被父皇废去武功,痛不欲生。
想三叔为国为民立下多少汗马功劳,却被你这宵小之辈算计。英雄落难,有恨难平。
萧寒烟看着萧丹脸上不断变化的表情,只道他还沉浸在父皇驾崩的悲伤之中,忍不住劝慰道:“皇上节哀顺变,如今你初登大位,朝中事务繁忙,还需保重身体,方可度过这段非常时期。”话虽这么说,自己的声音却已哽咽,秋水般的明眸中渐渐浮起一层雾气。
萧丹转向她,帅气的脸上慢慢展开温润的笑意,柔声道:“我没事,不必担心。只是……为什么要叫我皇上?难道我当了皇帝,便不再是你的丹哥哥了么?”
“皇上……”萧寒烟垂下长睫,挡住眼底刹那间涌起的心痛与不安。丹哥哥,我不配你如此厚爱,你是一国之君,天下之主,穆国臣民都在看着你。权力向来是把双刃剑,你虽高高在上,却毫无自由可言。千万别再犯傻了,不值得这样。我们家,已经牺牲太多太多了。伯父因为爹而郁结在心,一病身亡,这对爹是多大的打击?他能撑下来,需要多大的勇气?若是你再出什么事,叫我情何以堪?叫爹如何承受?
“妹妹,我永远是你的丹哥哥。只要没有旁人在,你我仍以兄妹相称,好么?”温和的语声在萧寒烟耳边响起,低低的,醇醇的,带着莫名的蛊惑。
萧寒烟回眸,眼里还有波光荡漾,柔顺地点头:“好的,丹哥哥。”
身后,萧然走近紫藤花架。沐无双听到声音,回过头来。
“师父。”一身月白色的轻衫,勾勒出少年体态俊拔的身形,那双永远明朗、纯净的眼睛里含着浅浅的笑意,看着萧然的目光带着些许孺慕之情,令萧然怀然心动。
这样干干净净的少年,会是那双幕后操纵的覆雨翻云手么?种种线索都指向他,种种迹象都显示与他有关,可是自己却固执地不肯打破心里那道槛,固执地自己蒙骗着自己。
真的不想伤害他,从第一次听他弹起那首凤凰吟,就已经从心底里喜欢上了这位少年,喜欢上他和自己一样深藏不露的锋芒,喜欢上他与生俱来的高贵与淡定,以及心底那份永远抹不掉的孤傲。
这样的少年,他的心必定也是柔软的。就算现在他怀着仇恨、怀着不平,总有一天,他会明白自己的心,总有一天,他会走出过去的阴影。
何况,一切都只是推断而已,并无真凭实据。等自己离开京城,便有足够的时间去解开这些谜了。
“无双,怎么不过去?”萧然唇边含着温和的笑意,宠溺地拍了拍沐无双的肩膀。
见到萧然从监狱里出来,沐无双心中有如释重负的感觉。只要萧然不死,只要他离开朝廷,他的目的便达到了。但是萧然还活着,他便没有了负罪感。
看着萧然脸上亲切的笑容,他的心里泛起暖意,这暖意更多的是自己对自己的一种救赎与劝慰。他忽然觉得,此时此刻,当萧然即将离开长宁,离开他时,他竟有些不舍,一种真真切切的留恋,从他心底悄悄升起,涌进眼睛里。
“师父,皇上来为你饯行。师父打算何时动身?”
“明日便走。今晚我们共饮几杯,此后恐怕要很长时间才能见面了。”萧然的声音里有些淡淡的惆怅,“无双,你是兄长,比烟儿懂事。师父走后,家里的重担便交给你了。你帮师父好好照顾她们姐妹俩。”
“姐妹俩?”沐无双神情一动,“师父要将飞弟弟带走么?”
“正是。”萧然点头,“飞儿身体孱弱,我要教他好好练武,让他强身健体。”
“可是师父现在……”沐无双想说师父现在没有武功,却见萧然微微一笑,豪气勃发,“就算我没有武功,我也可以教出武功盖世的徒弟来。无双,你等着将来与你的师弟一较高下吧。”
沐无双一怔,萧然话中有话?难道他教萧飞是为了让他来制约自己?
萧然仿佛懂他的心思,微微摆手:“不必担心,师父跟你开玩笑的。你现在的武功,放眼穆国,能够敌得过你的人已经寥寥无几了。师父只是想将飞儿培养成材,将来好让他为国出力,光耀门楣,为他父亲挽回声誉。我想看着他再次成为梁王世子,那么,我就可以对九泉之下的二哥有个交代了。”
沐无双眼底掠过一阵莫名的悸动,隐隐有些慌乱。萧然,为什么你心中永远装着别人,永远在为别人考虑?
“师父,徒儿舍不得你。”鬼使神差般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沐无双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的心情。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烈的离愁别绪?
“傻小子,又不是生离死别。”萧然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好了,傻傻地站在这儿偷窥,被皇上看见,可是大不敬。”
“徒儿没有。”沐无双窘迫地低下头,“徒儿只是见皇上与烟儿在说话,不敢去打扰他们。”
“哦?有事么?”
“刚才林管家来说,酒宴已经准备好了,让徒儿来请了皇上过去。林管家到后院去请凌烟妹妹与飞弟弟了。”
“好,那我们一起去前厅吧。”
当晚,萧然将萧寒烟叫去,细细交代了她靖安军中的一些事务,又将芙蓉园中那些密探的联络方式告诉她,并叮嘱她若有不能解决的问题,便飞鸽传书到盟鸥山庄,或者直接派人送信过去。
那夜皓月当空,清辉万里。靖王府中回荡着阵阵琴声与箫声,剪不断,理还乱的思绪撒落在风中。
萧丹粘着萧然讲了很多话,直到两更才回去。萧然看着自己心爱的侄儿又是欣慰又是内疚,欣慰的是这孩子终于成了英明神武的一代帝王,内疚的是因为自己害了大哥,才将萧丹迫不及待地推上了这个皇位,不知道自己与大哥离开后他还会遇到多少麻烦。
“丹儿,记得三叔的心永远在你生边,永远不会离开。你若有任何召唤,三叔都会从江南赶回来,为你守卫穆国江山。”这是萧然对萧丹的承诺、对穆国的承诺,也是对百姓的承诺。
萧丹知道,三叔是永远击不垮的,他对三叔充满信心。
第二天,芙蓉园外,一辆宽敞的马车载着萧潼、萧然与萧飞三人离开长宁,暗影与另外两名王府侍卫随行。萧寒烟与沐无双一直送到城外长亭,才依依不舍地回去。
“父亲,这位大伯要与我们一起去江南么?”马车里,瘦小的萧飞好奇地问萧然。
“是啊,他可是为父的大哥呢。”
“父亲什么时候的朋友?飞儿怎么从来不知道?”萧飞睁大了眼睛,总觉得眼前这个人怪怪的,脸上没有表情,看着有点瘆人。
“傻小子,你才刚刚跟了我,对我了解很多么?”萧然拍拍他的小脸。
“可是父亲,飞儿看着他的样子……”
“这不是他的真面目。到了我们江南家中,你自然可以看到他的真面目了。”
“可是飞儿现在就想看。”萧飞粘着他。
萧潼瞪了萧飞一眼,死小子,我摘下面具看你怕不怕。慢腾腾地把面具摘下来,萧飞一下子吓傻了,目瞪口呆地看着萧潼,半晌才回过神来,扑通跪下去,结结巴巴地唤道:“伯……伯父……怎么是你?”
萧然忍俊不禁。萧潼看着萧飞,板着脸道:“以后跟你父亲好好学武,若是敢偷懒懈怠,大伯一定亲自教训你!”
萧飞吓得一抖:“飞儿不敢。”
萧然不忍,埋怨地看了萧潼一眼:“大哥,你对孩子和气些好不好?”
萧潼脸一沉:“严师出高徒。你小时候若不是被我严格要求,怎会有今日的成就?”
萧然苦了脸,暗道我可不舍得象你教训我一样教训飞儿,这孩子哪里受得了那样的捶楚。心里这么想,脸上却不敢露出来,只好虚心地道:“是,小弟多亏了大哥教诲,小弟一直铭感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