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处处皆错
“我去找你师父。”萧潼丢下一句话，急步走出书房。
萧然闭起眼睛，眼角有些湿润。大哥，我哪里值得你如此维护。师父再怎么罚我都是应该的，我错了太多太多。
微风掠过，暗影矫健的身影出现在萧然面前，单膝跪地：“主人，属下即刻出发去离州，主人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
萧然睁开眼，俊眉微敛，眸光沉静，那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气度一览无余，低声道：“你悄悄探访风、雨、雷、电四大影卫以及密探邱南的下落，不得惊动官府，也不要采取什么行动。”
“属下遵命。”
“查访离州有什么用毒高手，所用何毒，是否与焚心草有关。”
“是。”
“去吧。”
“主人保重。”暗影腾身掠起，转眼消失了踪迹。
池塘边，萧潼追上凤离飞：“凤前辈。”
“是你？”凤离飞回头，锐利的目光扫过他，“你来干什么？”
萧潼暗暗升起火气，这老头，口气很不善啊！我怎么不招你待见了？以前我是皇帝时你就撺掇三弟离开我到江湖去，现在我用了童关月的身份，你又不给我好脸色。最可恨的是，刚才在然儿面前竟然骂我昏君、暴君，是可忍，孰不可忍，我萧潼堂堂一国之君，还要受你这份闲气。
越想越火，干脆摘了面具：“我是萧潼。”
凤离飞大吃一惊，好象见了鬼一般，目瞪口呆地指着萧潼：“皇上，你……你没死？”
“我没死。”萧潼心情大好，堂堂武林盟主，也会有这样失态的时候？
凤离飞慢慢放下手，脸上的表情走马灯一样变换，先是惊疑不定，继而狂喜：“原来皇上没死？太好了，我本来还在难过……”
萧潼心头一热，原来这老头还是顾着以前的交情的，火气顿时退了不少。
凤离飞觉得不对劲，皱紧了眉头，瞪着他：“你们俩兄弟在搞些什么？堂堂一国之君玩失踪？然儿这小子，竟然瞒着老夫！”
萧潼苦笑：“我是为了三弟。”
凤离飞心念电闪：“你……”突然恍然大悟：“原来你是为了救然儿，诈死传位，好大赦天下？”
“是的，不得已而为之。”萧潼缓缓道，“当时三弟已对所谓的罪状供认不讳，又被狱卒亲眼目睹了他杀死朝廷命官，妄图逃狱。他不肯辩解，从头至尾默认了所有罪过。刑部与御史台联名上奏，满朝皆惊。我在盛怒之中，恨不得亲手杀了这个叛逆的畜生，当场给他定了死罪。可后来冷静下来，我越想越不对。三弟本性淳厚、心地善良，平时便是连那些敌国的仇人他都一心维护，为了子攸、为了叶星月，他都愿意舍弃生命，又怎会杀人逃狱？只是一连串的事情发生，我被怒火蒙蔽了眼睛，做下这个错误的决定，后悔莫及。”
凤离飞看着萧潼脸上那种懊悔、自责的表情，听着他酸涩的语声，心里的震动无与伦比。与萧潼相交二十多年，他很少看到这位睥睨天下的君王如此颓废过，上一次是在凤清宫中，他得知萧然失踪去找萧潼，萧潼也是这样一脸浓重的悲哀。
原来，他竟是这样疼萧然啊！平素种种苛责，无非只是因为爱之深而责之切。可他能为萧然牺牲到这种程度，却不是一般的兄长能够做到的。
想到这里，凤离飞发现自己对萧潼不仅没了火气，反而充满同情与敬意，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皇上，对不起，我为刚才侮骂你向你道歉。”
萧潼听他如此说，倒觉得有些不安，唇边微露笑意：“我现在已经不是皇上了。凤前辈若是当萧潼朋友，便叫我名字好了。”
凤离飞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实是不忍：“萧潼，我真没想到会这样……都是然儿这该死的畜生，他到底做了多少混账事！”火气骤然烧到喉咙口，凤离飞放开萧潼的手，大步冲向书房。
“前辈……”萧潼笑得更苦，这个老头，怎么比我还要脾气火爆？“不是三弟的错，你不要责怪他。”
“不是他的错？他错了何止一点！”凤离飞回头，瞪着萧潼，“萧潼，你若还当我是然儿的师父，就不要干涉我教训徒弟！”
萧潼窒住，话说到这个份上，倒让他这个当大哥的无言以对。
“前辈，手下留情。”萧潼只能为兄弟求情。
萧然看到凤离飞进来，而萧潼不见踪影，心中忐忑，不知道大哥出去和师父说了什么。微微抬起头，看到凤离飞面沉似水，目光中有一种无形的威压，令他呼吸困难。
“师父，徒儿知错，请师父责罚。”
“哦？知错了么？”凤离飞坐到萧然面前，盯着他，一字字道：“你倒说说，你做错了什么？”
“我……”萧然暗暗吸口气，觉得自己的错误简直罄竹难书，可是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你大哥将前后经过都告诉我了。”凤离飞一句话解了他的疑惑，“你给为师一件件事说。”
萧然心里咯噔一下，师父要跟自己算总账啊？冷汗不觉冒了出来。
“徒儿不该将二哥逃离天威营的事瞒着大哥，养痈遗患，导致后来逆天门之祸。”
“徒儿不该不相信大哥，一次次欺瞒他。”
“你瞒了他什么？”凤离飞怒喝。
“徒儿救下昌平君子攸，骗大哥他已战死沙场；知道神箭将军叶星月未死，知道莫衍是叶星月的人，却为了保护叶星月，没有向大哥禀报；徒儿在天下各国安插密探，为徒儿搜集各国情报，却没有事先征得大哥同意，私自行动。”
“很好，然儿，你竟然背着你大哥做了这么多事。枉为师一直维护你，责你大哥不是。今日看来，你大哥倒是比你委屈！”凤离飞冷哼，气得脸色发青。
“是，是徒儿之错。”萧然嗫嚅着低下头，却恨不得掴自己几个耳光。明知道错，可仍然在义无反顾地欺骗大哥。派暗影去离州，也仍然是瞒着大哥的。不到最后关头，他不想将心底的怀疑吐露出来，因为他还抱着一线希望，希望那些都只是巧合。
“没了么？”
“……没了……”
“在监狱里你明明知道自己是被冤枉的，为什么要认罪？”
“徒儿被大哥责打，觉得委屈，想大哥既然不再怜惜，我便死在他手里算了。”萧然的声音在喉咙里盘旋，低沉而晦涩。想到当时的样子，心仍痛得如同刀割。大哥那样对他，他真是宁可一死了之了。
凤离飞气得一脚踢上去：“怄气？你堂堂穆国大将军，堂堂靖王千岁，身为人父，已过而立之年，你还当自己是孩子么？拿自己的性命怄气？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自己害了自己不算，还害得你大哥丢了皇位，隐姓埋名。这对他是多大的打击！”
几句话如鞭子般抽在萧然身上，他爬起来跪好，浑身颤栗，羞愧难当，一把拉住凤离飞的袖子，哀求道：“师父，徒儿知错了，徒儿心中好难受。请师父狠狠罚徒儿吧，让徒儿好过一些。”
凤离飞见萧然如此痛苦，火气渐渐沉下去。自己的徒弟自己知道，他那种倔强、傲气，事事自己承担的性子，他这当师父的岂会不了解？爱极了这个徒弟，却又实在恨死了他的性子。很无奈，心里象油煎火烹般翻腾，长长地叹了口气，逼自己硬起心肠：“好，既然你认错，就该接受惩罚。”
“多谢师父。”
“欺瞒大哥，不敬尊长；任性负气，不爱惜自己的性命。五十藤条，为师亲自动手。”
“师父……”萧然有些狼狈，“家中没有藤条。”从身上取下围腰的玉带，双手举过头顶，“请师父责罚。”
“趴下！”凤离飞一声令下，见萧然默默地趴在地上，他举起玉带，用力向萧然身上抽了下去。
萧潼躲在门外，听到里面传来沉重的打击声，只觉得一颗心被狠狠揪了起来，那种冰冷的疼痛令他几近窒息。
凤离飞武功盖世，一身功力超凡绝俗，而萧然现在只是个没有功力的普通人，他怎能经得起凤离飞的责打？每一击下去，萧潼都能想象得到皮开肉绽的样子。而萧然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这样的倔强更令萧潼恼火，你便是卖乖求饶一下都不行么？又要象当初在监狱中那样自讨苦吃了！
听凤离飞打了足有三十下还没停手，萧潼终于忍不住，推门闯了进去：“凤前辈住手！”
萧然雪白的背上已经交错密布了道道血痕，脸色惨白，头发原是用玉簪挽起的，现在已松散开来，一缕缕头发被汗水湿透，紧贴着额头。可能牙龈已被咬破，嘴角有血丝挂下来。
“三弟！”萧潼痛呼一声，连忙俯身将萧然扶起来。
“大哥不要。”萧然轻轻推开他的手，面向凤离飞，支撑着跪下去，“请师父恕罪。”
凤离飞摆手，脸色缓下来：“好了！起来吧。”
“谢师父教训。”萧然叩了一个头，站起身来。
凤离飞伸手握到他腕上，发现萧然的身子摇摇欲坠，连忙扶他到旁边的榻上趴下，掌心贴在他肩头，一股真气缓缓输入。
好久，萧然脸上稍稍有了点血色，回头微笑，温润依旧：“多谢师父。”
抬头看着萧潼，费力地道：“大哥……宽恕小弟……”
“傻小子。”萧潼握住他一只手，帮他擦掉唇边的血迹，和声道，“兄弟之间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结么？再也不许想了，记住没？”
“是……多谢大哥。”萧然恭顺地答应一声，心里却仿佛有一把钝刀在不停割着，疼得发颤。
萧潼唤了书僮过来，给萧然清洗伤口、上药。
“然儿。”凤离飞看着萧然的眼睛，缓缓道：“为师给你一个月时间恢复功力，一个月之后，老夫打算将武功盟主之位传给你。”
萧然愣住：“做武林盟主？徒儿还没想好。”
萧潼惊得呆若木鸡：“一个月之内……恢复功力？”
凤离飞挑眉，笑道：“怎么然儿没告诉你？我们的天地无极、乾坤逆转神功，本就可以迅速恢复武功。以然儿的资质，一个月足矣。”
萧潼气得眼前发黑，瞪着萧然：“抬起头来。”
萧然抬头，一个重重的耳光劈面打下来：“你连这个都瞒着我？害我白白心痛了那么久！”
萧然暗暗苦笑，师父啊师父，你打乱了我所有计划，我本想继续瞒着这件事的。
“对不起，大哥。”只是道歉，没有解释。
凤离飞苦笑，这小子确实该打，不冤枉。
“不能当武林盟主。”萧潼愤愤地向凤离飞抗议，“三弟是萧家子孙，只能为朝廷效力！”
凤离飞转向萧然：“然儿你自己决定。”
“我……”萧然为难极了，看着凤离飞道，“师父，徒儿怕天下仍有****。请师父再给我一点时间，到明年的今日，若是天下安定，徒儿便去帮你，好么？”
“天下仍有****？”凤离飞与萧潼齐齐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只是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如此而已……”
翰墨林，沐无双月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店堂内。
街角处人影一闪，一身黑衣的穆野倚墙看着翰墨林门口，眼里有幽深的光芒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