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指天争命
“大伯父……”萧寒烟脱口惊呼，身躯摇晃了两下，被沐无双扶住。勉强压住心头翻涌的痛苦，觉得喉咙里蓄满泪水，呼吸都被堵住了，“安公公，怎么会这样……？”
小安子低声啜泣道：“王爷离京的那一年，太子大病一场，后来，皇上为他定了昭月国的婚事。太子不反对，只是每天麻木地过，原先那样神采飞扬的人，变得越来越颓废。奴才看着他的样子……心里好难过。后来，太子大婚，搬出皇宫，住进了王爷原来的靖王府。可是他……他一直冷落太子妃，不肯与他同房。即使同房，他也从不碰太子妃一下……他宁愿到青楼去寻找刺激……”
萧然眼里的痛苦如火焰般幽幽燃烧，十指握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小安子只觉得周围的空气骤然冷下去，吓得住了嘴，呆呆看着萧然。
萧然一把拎起小安子，沉声喝道：“说下去！”
小安子被萧然的气势吓得浑身一颤，战战兢兢地继续道：“太子觉得对不起王爷，负罪感一日都不曾减轻。他这样自暴自弃，越发惹恼了皇上。若不是皇后娘娘一再求情，皇上几次想废了太子。皇上被他气得身体一直不好，又狠狠责罚了太子几次，可太子伤好便依然我行我素。
其实奴才看太子妃也是个好女人，太子那样对她，她还一直默默守着他，天天等他回家，不抱怨、也不吵闹。
可是三年了，太子妃一直没有身孕，事情终于捅出来了，上月昭月王元曦携王妃一起来长宁，太子竟然不知避讳，在他们面前公然表现出对太子妃的冷淡。昭月王盛怒之下去找皇上理论，不顾皇上的劝解，当场带了太子妃回去，并且很快下了战书来，扬言要发兵攻打穆国，为公主血耻。
皇上急怒攻心，当场就昏了过去。然后一病不起，药石无效。奴才出来时皇上已憔悴得没了人形，一天里有大半时间处于昏迷状态。而边关已经打起来，晏将军带着靖安营的将士出征了……王爷，王爷，皇上对王爷最好了，当初准王爷辞官也是迫于无奈，求王爷回去见皇上最后一面吧……“
萧然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上，震得屋子摇了三摇：“丹儿……你好糊涂！”呆了片刻，回身向萧寒烟与沐无双下令：“马上收拾好衣服细软，随我回长宁去！”
“是！”
深宫寂寂，空气中飘浮着淡淡的檀香味以及浓浓的药味。萧潼两颊深陷，脸色苍白如纸，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才三十八岁的人，鬓边已经染上了霜华。
皇后陆宛柔坐在他床边，一直默默垂泪，眼睛已经哭得红肿不堪。
太子被关进了天牢，萧潼的雷霆之怒几乎倾覆了整座皇宫。若不是一班老臣与皇后一起苦苦哀求，他当场就要将太子推出午门斩首。
可是风暴过后他的意志与身体一起崩溃了，那样强势、坚硬如铁的人，倒下后便没有再起来。
“皇上……皇上……”陆宛柔哽咽着轻声呼唤，可萧潼只是微微睁开眼睛，目光茫然地在她脸上转了一圈，然后又重新闭上眼。
“娘娘。”小宫女跪到陆宛柔身边，低声安慰道，“安公公已经去杭州传旨，靖王千岁会很快回来的。只要他来了，皇上就有救了。”
陆宛柔凄然一笑：“不知道还能不能等到……”
“靖王”两个字好象刺激了萧潼，他蓦然睁开眼睛，从被子中伸出手来，颤抖着想要抓住什么，苍白的嘴唇里喃喃吐出两个字：“三弟……”
“启禀皇上、娘娘，靖王爷带着小郡主与沐公子回来了，正在宫外候旨。”门外太监的声音好象从天而降的仙乐，听得陆宛柔一下子跳起来，泪痕斑驳的脸上迸发出惊喜之色：“还不快请进来？”
萧然与萧寒烟、沐无双三人已顾不得礼仪，象风一般冲进皇帝的寝宫。
“大哥！”萧然看到萧潼衰弱到极点的样子，只觉得五脏六腑片片碎裂，双膝跪到床前，一把抓住萧潼的手，泪水已盈满眼眶，“大哥醒来，小弟回来了……”
“三弟……”萧潼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瞳孔中渐渐泛起泪光，“你……回来了？”
“是，小弟回来了。”萧然紧紧抓住萧潼的手，全身都在颤抖，想笑，泪水却止不住地往下流，“小弟不孝，没有在大哥身边侍候，不知道大哥已经病成这样……”
“傻小子。”萧潼勉强微笑，“苍天要朕的命，朕也逃不过去……”
“不！”萧然痛呼一声，勉强控制住身体的颤抖，“不是的。大哥是真龙天子，应该长命百岁的！”
“人……争不过命……”萧潼挣扎着伸手摸到萧然脸上，“三弟，对不起……”
“不！”萧然低吼一声，腾地站起来，在众宫女、太监诧异的目光中，他冲到门外，拔剑指着天，大声狂呼：“老天，你不是要拿走我大哥的命吗？你冲我来！你拿我的寿命去延续我大哥的命！有我萧然在，你休想夺走我大哥的命！”
宫内宫外的人一齐石化成像，他们看着他们温文尔雅的王爷，此刻浑身散发出疯狂的、野性的、凌厉的气息，那双平素湖泊般的眼睛发出迫人的光芒，执剑而立，宛若从天而降的战神。
“王爷……”恰在此时赶来的太医看着萧然的样子，个个吓得呆若木鸡，“王爷怎么可以冒犯老天？”
“老天？”萧然冷笑，仰首向天，“老天，我得罪了你，你惩罚我好了！天打雷劈都冲着我来！我只要我大哥的命！我只要他活下去！”
一声霹雳从阳光灿烂的天空中滚过，太医们吓得全部伏倒在地，只有萧然哈哈大笑：“好，好，你听到了，你听到我的话了！那么就答应我的要求，折我的寿来换我大哥的命吧！”
“三弟……”躺在床上的萧潼听到萧然的狂吼，用力睁大眼睛，目光慢慢聚集起来，向陆宛柔伸手，“梓童，扶朕起来。”
“皇上！”
“大伯父！”
“皇上！”
惊喜交集的声音响成一片。
萧然从门外冲进来，看到萧潼已经坐起来，一双无神的眼睛看过来，目光慢慢凝聚，脸上又露出他所熟悉的威严之色。
萧然狂喜，扑跪下去：“大哥！”
“混账东西！”萧潼沉下脸。
“大哥？”萧然愣愣地看着萧潼，不明白他为何又要发怒。
萧潼吸一口气，指着萧然，气得发抖：“拿你的寿命来延续朕的命？你可真慷慨啊！你的命是你自己的，朕不要！你说这话时有没有想过烟儿？有没有想过她需要爹爹？你以为你是谁？你是神么？你以为你无所不能？”
虽然萧潼的样子怒到极点，若不是有病在身，他怕是要一巴掌打过来了。可萧然却禁不住喜极而泣。大哥是疼他的，大哥只是恨他轻视自己的生命，大哥终于又原谅他了。那么多次欺骗、忤逆他，可他终究还是惦着自己的……一股暖流刹那间涌遍全身，萧然激动得嘴唇颤抖，膝行两步，紧贴到床前，伸手握住萧潼的手：“大哥息怒，小弟知错了。等大哥龙体康复，再重重责罚小弟便是。”
“死小子……”萧潼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已轻柔了许多，“你当朕是铁石心肠？你当朕喜欢责罚你？”
“不，是小弟之错，是小弟一再违逆、欺瞒大哥，害大哥生气，大哥理该责罚。”
萧潼反握住萧然的手，两双男人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彼此眼里都有了泪光。
“大哥好点了吗？”萧然见萧潼渐渐恢复生气，欣喜如潮水般汹涌澎湃，却依然不放心。
“朕好多了。”
萧然连忙回身命太医：“快给皇上看看。”
太医过来给萧潼仔细检查，慢慢露出不可思议的、喜出望外的神情：“真是奇迹！皇上的脉象大有起色！恭喜皇上！看来王爷真是皇上的福星，王爷这一来，皇上又有了生机。臣等立刻给皇上开药方调理龙体！”
萧潼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朕觉得很累，可是脑子清醒了，胸口也舒服多了。你们退下吧，到御书房通知臣相他们，让他们散了，告诉他们不必担心，就说朕死不了了。”最后一句话说出来，萧潼笑得有些诙谐。
太医，包括那些宫女、太监们第一次看到皇帝这样的表情，不禁都看得呆了。王爷真是神仙，他这一来，皇上不仅起死回生，而且看来充满活力、充满信心……“是，臣等告退。”暗暗松一口气，太医们叩头告退。
萧潼看一眼萧然，几分嗔怪、几分宠爱，拉长声音道：“还跪着干什么？起来吧！”
“是，多谢大哥！”萧然站起来，坐到萧潼身边，轻轻扶起他，让他靠在枕上。
“无双，烟儿，你们也起来。”萧然向跪在地上的一对少男少女摆摆手。
两人站起来，萧寒烟走过去，含泪看着萧潼：“大伯父，都是烟儿之过，害你气成这样……”
萧潼招手让她靠近，轻轻摸着她的头，宠爱地道：“三年没见，我们烟儿都是大姑娘了，天生的美人坯子……不关你的事，都是丹儿不肖，这个畜生……真是太让朕失望了。”
一句话提醒了萧然：“大哥，丹儿呢？”
陆宛柔委屈地道：“他被皇上关在天牢，若不是众大臣求情，你都看不到他了……”
“大哥……”萧然刚一开口，就被萧潼挡住：“朕没要他的命，已经是格外宽容了。这次你还要帮他么？”
“不，丹儿确实做得太过分了，小弟会教训他。只不过他若知道大哥被他气得这样，他必定会悔过的。请大哥再给他机会，好么？”
萧潼沉默，脸色依然很冷。
萧寒烟拉住萧潼的手，恳求道：“大伯父，烟儿愿意随爹爹一起去抵抗昭月国的军队，请大伯父看在我们父女份上，给丹哥哥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沐无双也道：“无双也请求从军，请皇上恩准。”
萧潼微微一愣，看着这对小儿女：“难得你俩一片忠心，如此懂事，丹儿要是有你们的一半就好了……三弟，你看……？”
“只要大哥恩准，小弟愿带烟儿、无双一起去边关退敌。”萧然凝眸看着萧潼，目光坚定而沉稳，眉宇间又泛起横扫天下的那种气势，令旁边的沐无双再次心头一凛。
“等打退昭月兵马，小弟再回江南去。”萧然顿一顿又补充道。
“回去？”萧潼皱眉，“你还要回去么？你是不是仍在记恨朕？”
“不是……”萧然连忙解释，“小弟是怕烟儿留在京中，丹儿那孩子……”
提起萧丹，萧潼就气不打一片来，呆了半晌道：“等你们出征回来再说吧。只不过……毕竟是我们对不起昭月王，三弟，朕赐你尚方宝剑，代朕决定一切。若是能化干戈为玉帛，便是上上之策。朕也不愿见到两国交兵、生灵涂炭……只怪丹儿这小畜生不争气，害朕背上教子不严的骂名，丢尽了穆国的脸！”
“是，小弟明白，请大哥放心。”萧然躬身应道，“事不宜迟，小弟马上出发去榆苍关。”
“不，你没日没夜地奔波，就算你不累，两个孩子也累了。让他们休息一晚再出发吧。今日你们便住在宫中。”
“是，小弟遵命。”
沐无双在心中暗暗笑起来，终于，又等到这个机会重返军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