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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第四十五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寝宫中只剩下萧潼兄弟俩。萧潼上下打量着萧然,目光温和,唇边露出欣慰的笑容:“然儿,看来江南真的很适合你。这三年,你不但没见老,反而越来越风流倜傥了。”

萧然赧然道:“小弟已经三十一岁,哪里还当得起风流倜傥这四个字?大哥就不要取笑小弟了。”

“哪里?”萧潼有了点精神,看起来兴致也高了,笑吟吟地道,“你若走到大街上,朕相信满街的女子依然会追着你看的。”

萧然脸上发烫,大哥从没拿他的长相开过玩笑,今天看来心情特别好?是啊,从鬼门关前绕了一圈回来,生命对他岂非更加美好?

老天,谢谢你。萧然在心中暗暗自语。

“倒是朕……真的老了。”萧潼的声音里有了些沧桑的味道,“经过这一病,朕越发觉得生命无常,老天随时随地都会要了朕的命。所以朕真是急啊,丹儿这畜生,若是再不振作起来,朕还指望谁?”

萧然看着大哥鬓边的白发,心中酸楚,那样睥睨天下、霸气纵横的人,也争不过天、争不过时间。低声道:“大哥快四十的人了,整日为国事操劳,身体本来就不堪重负,还要为丹儿生气。大哥,小弟只求大哥胸怀放宽一些,气性小一些,为了穆国江山,保重自己,好么?”

“好了,好了。”萧潼皱眉,斜了萧然一眼,“你这是在怪朕自作孽,不可活了?难道朕这病都是自找的?”

“小弟哪有此意?”萧然哭笑不得,“只是大哥气成这样……”想一想又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双手扶住萧潼的肩膀,“大哥坐稳了,让小弟再为你疏通筋络吧。”

萧潼点头,一边感受着萧然温暖的手掌,一边感慨:“然儿,朕可能真的老了,这三年你不在,朕总是回想起你小时候的样子。你长得粉妆玉琢般可爱,又乖巧、又懂事,有时候偶尔淘气,被朕罚过,你总是想方设法讨朕欢心。有一次你在宫后的林子里折腾了一天,连太学都没去上,等朕知道时,才发现你在树上搭了个木屋,说是以后要常住在这木屋里,与鸟雀为伍……”

“小弟记得。”萧然唇边露出温润的笑意,“小时候我确实太淘气,害大哥****很多心。”

“那一次朕被你气得不行,罚你在宫中跪了两个时辰,还抽了你三十藤条。后来朕几天没理你,你想了个小花招,给朕送来一本小册子,里面都是你画的画,画上的你千姿百态,有的在磕头、有的在作揖、有的在扮笑脸、有的在哭泣,而在你对面都是朕的脸,看起来十分威严、冷肃。朕当时就被你逗乐了……”

“大哥。”萧然有些不好意思,几十岁的人了还提这种小时候的糗事,可又感觉听大哥说来特别温馨,“那时小弟才只有八岁,还没开始跟师父学武呢。大哥怎会记得这么多?”

“朕一直在想,朕亏欠你太多。你为朕付出一切,而朕却总在苛责你。”

“不,大哥千万不要这么说。”萧然心神激荡,“大哥对小弟恩重如山,小弟铭记在心,愿意为大哥做任何事。”

“好兄弟……”萧潼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气声。

萧然心中涌起一片暖意,今日的大哥,真是温和得让他受宠若惊了。

呆了片刻,道:“大哥,小弟三年没见丹儿了,挺想他的,大哥可否允我去见见丹儿?大哥将他关进天牢,他怕是受了不少苦吧?”

萧潼冷哼一声:“朕本想将他斩首,是臣相、国舅还有你大嫂苦苦求情,朕才放过了他,但命人打了他一顿板子。这畜生简直不象我萧家子孙,丢尽了祖宗的脸!”

萧然劝道:“大哥切莫再生气了,身子才刚有点起色,需要静心保养才是。待小弟去教训他。”

“教训?”萧潼悻悻地道,“你有教训过他么?若不是你平时把他宠得那样,他怎会如此任性?”

萧然心中委屈,却不敢露在脸上:“是,是小弟之过。这次小弟一定好好教训他。”

萧潼点点头,目光移向窗外,发出一声叹息:“朕也有错,不该没有听你的劝。三年前你曾说过,若是硬让丹儿娶了元蓉,丹儿冷落人家,结果只会适得其反,可朕没有听你的。朕当时被你们气晕了,冲动之下没有多作考虑。”

“大哥不必自责。”萧然连忙道,“是小弟错了,小弟不相信大哥会饶过丹儿,所以一开始就瞒着大哥。若是我早点说,也许事情就不会演变成这样了。”

“然儿,你心胸如此宽广,令朕汗颜。”萧潼再次叹息,声音温和得犹如轻风,令萧然听得怔住,心中又酸又甜。

夕阳从囚窗里射进来,照在萧丹消瘦的脸上,他靠墙坐着,双手环抱着膝盖,目光冷漠,紧抿的唇角隐隐含着一丝倔强。

牢门打开,萧然与萧寒烟、沐无双悄悄走进来。

“三叔,是你?”萧丹几疑自己的眼睛看错了,是三叔来了?是三叔从江南回来了?又惊又喜地站起来迎上去,手脚上的铁链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

“是我,丹儿。”萧然看着眼前的侄儿,十九岁的少年,若不是身上带着杖伤、脸色苍白,便是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样子。可是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让他心痛。

“丹哥哥。”

萧丹如受雷击,瞬间呆住,茫然看着萧寒烟,痛苦从脸上泛开,洇到眸底,渐渐浓得似墨,动了动嘴唇,喃喃吐出两个字:“烟儿……”

萧寒烟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咬住嘴唇。萧丹,他竟然叫她“烟儿”,而不是“寒烟妹妹”,他的心,真是沉沦得太深了。

“烟儿。”萧丹再唤,不受控制地伸出双臂,想去搂住萧寒烟,却被沐无双不着痕迹地拦住,躬身施礼,“无双见过太子殿下。”

萧丹如梦方醒,一丝嘲讽的苦笑从唇边掠过,淡淡摆手:“无双免礼。”

萧然道:“烟儿,无双,你们先出去,我有话跟太子说。”

“是。”两人应声退出。

萧丹的心一阵狂跳,偷偷抬头看着三叔。平素如沐春风的脸,此刻面沉似水,深黑的眸子紧紧盯着自己,目光严厉,看起来有一种强烈的、迫人的气势。

萧丹不由自主地跪下去,象小时候一样,讨好地伸手去拉萧然的袖子,嗫嚅道:“三叔……?”

萧然挥掌,一股凌厉的掌风刮到萧丹脸上,啪,萧丹被打得身子一偏,眼前直冒金星。

“这一掌,打你不孝!你的行为将你父皇气得病倒,几乎性命不保……”萧然咬着牙,脸色渐渐发青。

萧丹惊得魂飞魄散,顾不得脸上疼痛,惶然抬头:“不!不可能!”

“不可能?”萧然气极反笑,“若不是三叔到来,你父皇早已驾鹤西归了!这难道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堂堂太子爷气死自己的父亲?穆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典故,好啊,好,丹儿,你真能干……”萧然越说越气,那种揪心的疼痛再次令他感到窒息。

“不……”萧丹惶恐得连连摇头,“不是这样的,三叔,不是这样,我没有……”泪水滚滚而下。

“不许哭!收起你的眼泪!”萧然怒喝一声。

萧丹吓得一抖,连忙举手擦掉眼泪。

“啪”,又是一掌,白皙的脸上指印交叠。“这一掌,打你不忠!因你的行为,昭月国兴兵讨伐,要为元蓉血耻。身为太子,身为穆国子民,你对得起穆国,对得起皇上么?”

萧丹又是一惊:“昭月国兴兵?我……我不知道这件事……”

“是啊,你只知道沉溺于自己的痛苦、失落中,哪里还管得上别人的死活!哪里还管得上天下大事!”萧然死死握紧手指,捏得手节发白。

“不……不……”萧丹额头冒出冷汗,惊恐地睁大眼睛,浑身发冷。

萧然再次挥掌,打得萧丹侧倒在地:“这一掌,打你不仁,因你一己之过,害穆国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你该当何罪?”

萧丹的唇角已经破裂,鲜血缕缕渗出来,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重新跪直身子,声音哽咽:“三叔……丹儿不知……”

“啪”,第四掌打来。“这一掌,打你不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那元蓉贤淑知理,被你冷落三年,从未有过半句埋怨。而你将她弃如敝履,宁可混迹青楼。你的德行呢?你的操守呢?你有什么理由这样折磨别人,也折磨你自己?”

“三叔……”萧丹已抬不起头来,因为被打、因为羞惭,肿胀的脸上红得似要滴血。

“我萧然为有你这样一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侄儿而羞愧!”萧然的一句话象霹雳炸响在萧丹头顶。

“三叔,丹儿该死……”萧丹以额触地,浑身颤抖,羞愧得无地自容。

萧然低头看着自己心爱的侄儿,五脏六腑都在绞紧、收缩,缓缓伸出双手,将他扶起来,搂在怀里。

萧丹做梦一般抬起头,听到萧然的语声重新响起,却已温和如春风:“哭吧,好好地、痛痛快快地哭一场,三叔在这儿……”

萧丹怔怔地看着这个重新变得熟悉的三叔,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哭得浑身颤抖,眼泪、鲜血擦了萧然一身。

萧然苦笑,轻轻拍着他的头,柔声道:“哭吧,哭吧,三叔知道,这三年,你太委屈自己了!”

“三叔,是丹儿错了。丹儿罪孽深重……”

“不,丹儿。”萧然看着他,缓缓地、一字字地道,“三叔虽然恼你、气你、恨你、打你,可三叔懂你的心。”

“三叔?”萧丹泪流满面,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萧然轻轻放开他,声音低涩:“问世间情为何物?这世上多情之人,谁能逃得了情牵恨惹?三叔责你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可三叔也怜你多情。丹儿,你是穆国的未来,你的身上责任重大。你父皇他并非击不垮,他正在渐渐老去,他需要你站起来、坚强起来,从他手中接过江山,成为天下万民心中的主宰。你明白么?”

萧丹的身子晃了晃,垂下眼帘,脸上泪痕犹在:“丹儿明白。”

“人活在这世上,并非只为自己。每个人都有太多羁绊、责任、桎梏,你要活得俯仰无愧,就必须有所为,有所不为,明白么?”

“是,丹儿明白……”萧丹的头垂得更低。

萧然郑重地看他一眼:“我今日带了烟儿来看你,你有什么话尽管跟她说。明日,我们便要赶赴榆苍关,为你去退昭月国的兵马了。”

萧丹浑身一震:“烟儿,她……她也要去?”

萧然点点头:“我先出去,让烟儿进来与你聊。”

转身出门,见沐无双与萧寒烟静静地等在门外。

萧然向萧寒烟示意,萧寒烟推门走了进去。

“师父,太子殿下他……?”

萧然摆手:“相信今日之后,他必会自省。”

沐无双已听到了囚室内的所有对话,他暗暗灰心。经过萧然的一番教训,萧丹必定会振作起来了,也许会比以前更加清明、更加努力。想不到自己兜了一圈,事情竟又回到了原来的起点。萧然,他总能够改变一切。

而看到萧寒烟留在囚室中,与萧丹单独相处,他的心里竟隐隐有些刺痛。

“师父,烟儿一个人在牢房里……”他想说不放心,可另外有一个声音在暗骂自己无耻忘本。

“无妨,丹儿是君子。”萧然道。

一丝妒意在沐无双心中如水波般扩散。为什么,听到萧然称赞萧丹,他竟觉得不堪忍受?难道自己竟然在妒嫉萧丹?

难道自己竟然在乎眼前之人的看法?为什么?他不是自己仇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