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萧潼在群臣中看到了萧寒烟清丽绝俗的脸，一身紫色的朝服装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宽松，尖尖的下巴、雪白的肌肤，看起来弱不禁风。可是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闪动着星辰般璀璨的光芒，宁静、安详、睿智、沉稳。薄薄的唇紧抿着，无声地昭示着坚强与不屈的个性。
萧潼线条冷硬的脸上微微绽开一丝笑容，他的侄女儿果然是不同凡响的。这样短短的时间内她就从痛苦中挣脱出来了，萧然的女儿，是永远都击不垮的。
萧寒烟的目光却落在一身侍卫装的沐无双身上，他就站在萧潼的右下方，清瘦的身躯挺得象标枪一下，目不斜视，神情象所有皇宫侍卫一样恭敬而严谨。可是身上那种天生的清贵之气，却怎么也无法遮掩起来。
他脸上的淤肿还没有消尽，嘴唇有些苍白，但目光却平和如水，没有一丝波动。
萧寒烟呆呆地看着他，直到皇帝宣布退朝，却补充一句：“萧寒烟，你留下。”她才猛然意识到刚才自己失态了，不知道是否被伯父看在眼里。
“皇上，不知命臣留下有何吩咐？”她恭敬地垂首问道。
萧潼看着她，唇边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只是这笑容却带着一丝寒意：“萧爱卿，朕这金銮殿上有什么风景吸引你，竟让你魂不守舍？刚才臣相他们所奏何事，你给朕一一说来。”
萧寒烟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心砰砰乱跳，自己只顾看着沐无双，根本没有注意到群臣禀奏了何事。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惶然道：“回皇上，臣方才心中烦乱，未曾留意大臣们所奏内容，臣知错，请皇上恕罪。”
“哦？”萧潼淡淡地道，“只是心中烦乱么？”
“臣……”萧寒烟咬咬唇，认命地闭上眼睛，“烟儿担心师兄，刚才有些心不在焉，烟儿知错了，请伯父宽恕。”
萧潼站起来，一步步走下丹墀，萧寒烟的身子瑟缩了一下。
“抬起头来。”
萧寒烟抬头，看到萧潼严肃的面容，一字字郑重地道：“在这朝堂之上，朕当你是朕的臣子，没有当你侄女，记得你曾向朕承诺了什么，莫要让朕失望。”
萧寒烟一震，想起萧潼封自己飞烟将军的那天，自己在宫中对萧潼说过的话：“臣自会加倍努力，早日建功立业，让众大臣知道，皇上没有错封贤臣。”越发惭愧，俯身答道：“臣谨遵皇上教诲，以后一定严格要求自己，绝不辜负皇上栽培之恩。”
萧潼满意地点头：“朕命你十日之内熟悉军营管理，给朕一份报告。另外，榆苍关一役损失的人马，即日起你负责招募补全，编入你麾下。待人员补足，朕给你两月之期训练他们，期满朕要亲自验兵。”
萧寒烟叩头道：“臣遵旨。”
萧潼挥手：“去吧。”
“臣告退。”萧寒烟躬身退出。
沐无双听着他们君臣之间的对话，一颗心仿佛浸入冰水之中，冷得发抖。萧潼，他真的不是一般的皇帝，且不说举贤不避亲，单看他不介意萧寒烟是女子，而且年纪那么小，竟然破格封她为将军，允许她上朝听政，就是史上绝无仅有的创举。
而萧寒烟，她貌似柔弱，内心却是坚如磐石啊。将来自己势必要与她刀兵相对，这样的结局……难道是自己愿意的？
心中百感交集，嘴里发苦，正在发呆，就听太监苏伦尖细的声音响起来：“沐侍卫，皇上下朝了，还不跟上？”
如梦方醒，连忙跟了上去。
御书房，萧潼埋首批阅奏折，萧丹在旁边协助。自十七岁起，萧丹已慢慢介入朝政，将以前由萧然管理的户部接到自己手中。
沐无双依然侍立在一旁，低眉敛目，标准的姿势无可挑剔。
萧然挥退了太监，只留下沐无双一人在旁边侍奉。
沐无双听着他与萧丹一边批阅奏折，一边谈论朝廷中事，心中暗暗高兴。想不到当侍卫有这个好处，这样近距离接触萧潼，可以了解穆国朝廷中发生的事情，对自己岂非是大大的有利？
正想着，忽然听到萧潼愠怒的声音道：“无双，你杵在那儿干什么？连端茶倒水这样的事都不会做么？”
沐无双一惊，连忙过去倒了两杯茶，分别递给萧潼与萧丹。
萧潼丢了朱笔，身子往后靠，不胜疲惫地拧着眉心道：“朕浑身酸痛，无双，你给朕捶捶腿，再捏捏肩膀。”
沐无双一愣，这事也是侍卫做的么？萧潼真的是想折辱我？还是用这种方式考验我？暗暗冷笑，当初让我做靖王府的奴才，如今又要故技重施么？无论你给我施加多少羞辱，迟早有一天，我会连本带利要回来的！
恭顺地应道：“是，臣遵命。”
蹲在萧潼腿边，机械在为他捶着腿，浑身的血液在身体里叫嚣，他感觉到怀中的屠龙匕又在蠢蠢欲动。顿时心头一凛，自己的杀气连屠龙匕都感受到了，怎能如此大意！萧潼是何等人，天生有鹰一般的敏锐，自己若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万劫不复之境。
一念至此，连忙收敛心神，垂着眼帘，认认真真地给萧潼捶腿。
萧丹毕竟不忍，几次想开口为沐无双说话，却被萧潼严厉的目光瞪回去。
沐无双捶了一会儿，又去捶另一条腿，却听萧潼带着怒气的声音道：“三司与长宁府这些蠢材，到今天国舅被刺一案还没有半点进展。朕再给他们一月时间，若再破不了案，朕让他们提头来见！”
沐无双心头一动。自己命君炎买凶杀人，叫他做得干脆利落，看来的确不曾留下什么线索，否则三司与长宁府衙不会至今都没有什么进展。
萧丹叹道：“若是三叔在这儿……他必定能够破得了此案。当初臣相叛国案那样错综复杂，都被三叔破了。舅舅被刺，母后一直很伤心，若是能够抓到凶手，至少可以让母后心里好受些。”
萧潼听他提到萧然，心情又沉重起来，涩声道：“你三叔这样的人，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又天生有佛的心性……朕恐怕他不是普通人，而是天上的谪仙。他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朕真怀疑是老天爷将他收回了。”
“父皇……”萧丹见父亲又伤感起来，连忙安慰道，“只要一日见不到他尸首，我们便当三叔仍然活着。”
萧潼点点头。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太监的声音：“启禀皇上，太子妃求见。”
萧潼与萧丹同时一喜，而沐无双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元蓉回来了，她会不会拿出那封密信？虽然自己写信时用了另外一种笔迹，可萧丹的那阙词毕竟是条线索。脑子里迅速想着对策，却见萧潼向他挥了挥手，示意他退到一边。
他站起来，走到萧潼身后。
一身宫装的太子妃元蓉走到萧潼面前，温顺地跪拜下去：“儿媳元蓉拜见父皇，愿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潼摆手：“蓉儿免礼平身。”
元蓉站起来，又向萧丹盈盈下拜，却被萧丹及时扶住：“蓉儿，你终于回来了。”
元蓉重新见到萧丹，翩翩少年，俊朗如月，平素只见他神情冷淡，此刻却满脸温柔的笑容，一时心中悲喜交集，痴痴地看着他，泪水夺眶而出。
“蓉儿，对不起。”萧丹扶住她的肩膀，轻轻举手为她擦掉泪水，“我这样对你，你却依然为我着想，肯回长宁来，促成两国重修旧好。谢谢你。”
“我们是夫妻，谢我何来？”元蓉含泪微笑。
萧潼见儿子与媳妇言归于好，不禁心情大好。
元蓉转向萧潼，郑重地道：“父皇，儿媳此来，除了向父皇请安，还有一件要事禀报。”
沐无双的心再次一沉。
“哦？你说。”萧潼挑眉。
元蓉看到萧潼背后站着的沐无双，有些犹豫：“父皇能否禀退侍卫？”
萧潼微笑：“无双是你三叔的徒弟，不是外人。”
沐无双一怔，萧潼竟然当他自己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元蓉从身边取出一封信，递给萧潼：“当日我父王本已罢兵，等待三叔到边关。可忽然有人送来此信，我父王一怒之下，扬言要兴兵踏平长宁。而儿媳也因为伤心过度，悬梁自尽。幸得未死。”
萧潼父子一齐变色。萧潼拆开那封信，读到萧丹写的渔家傲，气得脸色铁青，腾地站起来，将那封信拍在桌上，狠狠一巴掌向萧丹脸上扇去：“祸国殃民的畜生！没见你做正经事，倒写些yin词艳句。一场战争，多少死亡，都是你造成的，你对得起谁！”
萧丹脑子里轰的一声炸开了，想不到自己为萧寒烟写的一首词，竟成了榆苍关那场血战的导火线。
双腿发抖，扑跪在地，满脸惶恐，颤声道：“父皇息怒，儿臣知错了，儿臣该死！求父皇饶恕。”重重地磕头。
元蓉连忙也跪下道：“父皇请冷静些。太子为此早已受过责罚，父皇且莫再气坏了龙体。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这个写密信的人，查出是谁有狼子野心，意图害我两国。”
萧潼缓缓坐下，挥手：“蓉儿说得对……你们都起来。”
回身对沐无双道：“无双，你出去，守在外面，不准任何人进来。”
“是。”沐无双躬身退出，努力保持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