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高山流水
萧然拉了暗影一把,顺势自己也站起来,转向泽悦的方向,漆黑的瞳仁中依然没有光点。因为消瘦,鼻梁愈发高挺,连嘴唇都似乎薄了许多。
“泽悦,你要是生气就打我好了,为什么把暗影打成这样?快拿你的凝霜膏来,给他治好脸上的伤。”还是低沉的声音,却隐隐含着一丝怒气。
暗影听得怔住,一向待人如沐春风的萧然,此刻好象真的生气了,为自己这样一个身份卑微的影卫,他竟然责备起自己最好的朋友,而且还是救命恩人。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轻声道:“属下没事。”
泽悦倒不以为忤,摊开手掌,掌心一支翠绿的瓶子,递给暗影:“这个敷在脸上,不消一日便全部消肿了,嘴角撕裂的伤口好得慢一些,但不会影响你说话与吃饭。”
“多谢大王。”暗影微微躬身。
“不用谢我。”泽悦摆手,目光却盯在暗影脸上,给人无形的威压,“只是你该知道,作为影卫,你的职责是什么。”
“保护主人。”
“既然你没能保护好主人,又阻止我带他回国救他,你觉得你该不该罚?”
“属下知错,属下该罚。”暗影依然恭敬地道。
萧然无奈地摇头:“泽悦,这不能怪他。你为了救我,却要采取劫持的方式,暗影想保护我,当然要阻止你。你这样罚他,对他不公平,何况你还瞒着我。若不是刚才我听他说话声音不对劲,我根本不知道他受了伤。”
泽悦苦笑:“好了,萧然,我承认我脾气暴躁了一点。可你知不知道,我看见你那个样子有多难受?要是我晚来一步,也许再也见不到你了。你这个人……我认识你十几年,你怎么还是这副老毛病,永远都改不了?我只是怒极了,才拿暗影撒气。”说到这儿耸耸肩,“我也知道他是忠于你的,所以你这样维护他。算了,我大人大量,你要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就让他还我几巴掌可好?”
暗影再次怔住,这个堂堂一国之君,在萧然面前说话简直就象孩子一样,随意到极点。若不是已经知道他们是朋友,他几乎怀疑泽悦是萧然的一位小兄弟,偶尔偷奸耍滑,小小无赖的那种。
萧然哭笑不得,却终于展开眉头:“原来还是以前的样子,我还当你做了国王就变得神鬼不近了呢。”
泽悦微微勾起唇角,只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暗影看得有些发晕。如果说萧然是绝代风华,这个男人简直可以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他的样子混合了妩媚、冷漠、骄傲、霸气以及风流倜傥。让人为之倾倒,却又有些畏惧。
“就算我真是神鬼不近,至少你是例外。别忘了你是我此生最好的朋友,我要你快点好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弹高山流水了。”泽悦微笑的时候声音也变得很好听,让一旁的暗影心情放松下来。
“泽悦。”萧然伸出手,十指细长,被泽悦迎上去握住。
“大恩不言谢……可我仍然要谢谢你救我。”
“哈。”泽悦脸上的笑意更深,“刚才谁还在严厉地指责我,转眼便让我受宠若惊了。”
“抱歉。”萧然苍白的脸上掠过怅惘之意,“我这段时间好象有些浑浑噩噩的,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萧然。”泽悦敛去笑容,漆黑的眸底露出一丝心痛,“你仔细想想,除了那小子,谁还有可能给你下毒而不被你察觉?你武功盖世,又聪明绝顶,若不是被善良蒙蔽了眼睛,如何会轻易着了别人的道?”
“不是!”萧然断然答道,好象在掩饰什么,声音有些高,引起一连串的咳嗽,气喘吁吁。暗影连忙扶他坐下。
“在没有确切证据之前,请不要妄加猜测。”萧然眉峰聚拢,“何况,即使真是他,他也没有错。”
“萧然!”泽悦也提高了声音,随手拉了把椅子坐到萧然面前,“我知道你是世上最仁慈的人,你是佛,你不是人。可你也该为烟儿想想,你忍心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活在世上?你可以对别人仁慈,为什么要对自己的亲人残忍?你若不在了,谁来保卫穆国江山?谁来保护烟儿?还有,你口口声声要对萧潼尽忠尽孝,可你若连命都没了,又怎能去尽忠尽孝?”
“我……”
泽悦越说越气:“枉我将国事推给我二弟,留在长宁给你治病。我拗不过你,我承认。可你也听我一次,狠点心肠行不行?”
暗影听得惊心动魄,隐隐猜到他们在讲什么。心中霎时涌起万丈波澜,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波滔中起伏不定,想要探出头来,却被巨浪死死压下去。他觉得头痛欲裂,脸上已不觉露出痛苦之色。
“暗影?”萧然敏感地觉察到他的异常。
“暗影。”泽悦也发现了,“你哪里不舒服?”
“我好象……脑子里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却又抓不住头绪。”暗影用手摁住太阳穴。
萧然轻轻叹息:“暗影,我想你太累了,给自己敷好药,到隔壁房里歇着吧。”
“主人。”
“好好休息,不许再躲在屋顶或树上,这里不是王府,是芙蓉园。”
芙蓉园是曲江畔最美丽的庄园,曾经是皇家贵族休闲聚会、吟诗作赋的风雅之地,后来因为萧然屡立战功,萧潼便将它赏给了萧然。
泽悦一心想将萧然带回海天泽国去治病,可最后仍然拗不过萧然,只能留了下来。
“是,属下遵命。”暗影躬身告退。
“泽悦,你现在还没有把握解我身上的毒,对不对?”萧然问得淡定。
泽悦一窒:“……是……”
“那么我请你帮我一件事。”
“什么事?”
“暗影三年前失忆,是服了一种消除记忆的药,你有没有办法让他恢复记忆?”萧然将事情的经过讲给泽悦听。
“我可以试试。可是为什么?如果他恢复记忆,可能对你不利。”
“我已经做了太多对不起我大哥的事。如今我已这个样子……我希望暗影能回去保护我大哥。可他现在没有过去的记忆,他只知道效忠于我。当初是为了救我二哥,我才狠心给暗影服了那种药。可现在大哥已经答应我,只要二哥安安份份地过日子,他便放过他。所以我不用担心什么。”
“你那二哥哪里值得你这样?那天我偷入皇宫,看到你又聋又瞎,自己都快不行了,还惦着给萧翔求情,还被萧潼打。你知道么?那时候我气得几乎下去抢了你就走,好不容易忍下来了。”
萧然又好气又好笑:“我们的皇宫竟是由得你来去的?偷着进去倒也罢了,还想公然杀出去?何况,若你对我大哥不利,我……”
“你怎样?要杀了我么?”
萧然突然沉默下来,呆了半晌,轻轻地、却坚定地道:“是!”
“萧然!”泽悦腾地站起来,带起一阵冷风,脸上已有些寒意。
“泽悦。”萧然的声音却依然平和,“你还记得么?十四年前我因为抗旨,被大哥关入天牢,你挖了地道来救我。我跟你说过什么?”
泽悦怔住,目光渐渐暗沉:“你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愿意为我死;可是,如果我危及你大哥,你会与我拼命。”
“是。”
“所以,你最终仍然为萧潼去灭了那些侵犯穆国的邻邦。到最后,你心里的秤杆仍然倾向你大哥了?”
“是。如果有罪,就让我一个人去背吧。”萧然的声音低低掠过,犹如风中飘落的秋叶,带着瑟瑟凉意。
“萧然,你这是愚忠愚孝!”
“就算是吧,可我别无选择了。”
泽悦看他良久,无声地叹息:“我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可我偏偏将你当朋友,好吧,你坐得太久了,快去床上躺着,让我再来为你检查一下。你中毒的症状我似乎在哪里见到过,可一时想不起来。本来我想回国去,找一些名医来一起为你诊治,可你这人如此固执,我真拿你没办法。只能靠我自己了。”
“对不起,泽悦,我不能离开,因为一切都是未知数,可我又想努力把握什么。我赌了很多,包括你的到来,因为我们的五月之期……”
“萧然?”泽悦的眼里有灿烂的火星一闪而过,“原来你……”微笑,一室阳光跳跃。
皇宫中,近黄昏,萧潼独立在窗前,一个明黄的背影显得孤独而沉重,脸色暗沉,愁眉不展。
“皇上。”宇文方出现在他身边,单膝跪下。
“宇文,你怎么这么快回来了?”萧潼惊讶地道,“已经追上泽悦了?”
“没有,属下与北影、南影问过四方城门的守卫,无人见过泽悦的马车出城。截止到属下来向皇上禀报之时,回报仍是没有出城。属下已命守城的士兵一一盘查接下去出城的行人,绝不会漏过泽悦。”
萧潼浓眉微挑:“照你这么说,靖王还在城内?”
“是,属下有此推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