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风云动，龙在渊
“朕不许。”萧潼毫不动容。
“大哥我不放心。”萧然眉峰深蹙，一双没有焦点的眼睛里有些许暗沉的光影晃动，半边苍白的脸上又露出萧潼熟悉的那种坚定与执着。
萧潼的怒气再次被点燃，随着血液在身体里奔流，几欲烧到眼底，却死死克制着。这浑蛋以为他又回到以前那个飞花摘叶便能伤人的人了么？只不过恢复了半条命而已，又想逞什么强！
“你眼睛瞧得见了？”萧潼的声音十分温和，却隐隐含着一丝威胁。
“没有……只是一点光影。”萧然垂下眼帘。
“那你功力恢复了？”再问。
“没有……真气根本无法凝聚。”
“还吐血么？”
“……是。”
“那你凭什么认为你可以去打仗？”萧潼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容萧然回答，又斩钉截铁地吼道，“就算靖安军兵败，就算萧翔打到长宁来，就算朕的江山易主，你也给朕好好治病，不许离开芙蓉园半步！”严厉的语气容不得半点违逆。
“大哥……”萧然觉得胸口又有了那种被钝刀割着的疼痛，喉咙里又涌起血＿腥味，“求你，哪怕只是让我去看着，我在这里会寝食难安。”
“你是不是又打算违逆朕？”一句话出口，萧然只觉得周围的空气已降到冰点，并且带着令人窒息的压抑，他动了下嘴唇，还没说什么，就听萧潼一字字地逼上来：“你若再敢跟朕说半个不字，朕立刻打断你的腿！”
萧然吓得一抖：“小弟不敢。”心中暗暗苦笑，战场上千军万马都不怕，偏偏在大哥面前如此怯懦。可分明知道大哥是因为心疼自己才会令自己禁足，又怎能再去忤逆他，惹他生气？
“不敢就好，朕留两名侍卫给你，让他们与暗影轮流照顾你，随时向朕汇报你的病情。”
萧然心道，这侍卫的作用监视多于照顾，大哥啊大哥，你真是用心良苦。微微躬身，顺从地道：“是，小弟谢大哥恩典。”
萧潼见弟弟终于听话了，暗暗松一口气，道：“泽悦医术高明，有没有查出你的病因来？”
萧然心头一震，迅速低下头，不让萧潼看到自己神情的变化：“没什么特殊，只是多次受伤、中毒，体内病根深驻，日久而发罢了。”
“哦，只是这样？”
萧然心跳加快，却不得不努力控制着：“回大哥的话，确是如此。”
萧潼轻轻嗯了一声：“既然如此，想必以海天泽国的医术，你好起来也快的，朕就放心了。”
萧然喉咙堵住，心如刀绞。大哥，你这样关心我，而我却依然在欺骗你。抬起头，看着萧潼的方向，心中惶恐，脸上却依然保持着平静：“大哥……若是以后小弟再做错事，大哥还会原谅小弟么？”
萧潼哭笑不得地瞪着他：“怎么，你想给自己讨一道护身符？”
“小弟怎敢？”萧然苦笑，“小弟只怕有一天大哥对我绝望了，再也不当我兄弟。”
“怎么会？”萧潼蔼然微笑，“你不是萧翔，朕知道你永远不会背叛朕，你是朕最骄傲的兄弟，朕这辈子都以你为荣。”
萧然竭力控制着自己，可身躯仍然在轻轻发抖。他掩饰地起身，摸索着去倒茶。萧潼连忙阻止他：“别忙了，到床上躺着吧。才刚有了点力气，也不知道珍惜。”伸手扶住萧然，手指下感觉到他身体的颤栗，萧潼皱起眉头：“怎么在发抖？是冷么？”
萧然一惊，浑身的肌肉立刻绷紧：“没有，小弟……小弟只是见到大哥……太开心了……”
萧潼禁不住笑嗔：“傻小子，老大不小的人了，还学孩子卖乖！”
萧然脸上发烫。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暗影的声音：“启禀主人，泽悦大王差属下来请皇上与主人去用餐。”
吃完饭泽悦逼着萧然去休息，自己与萧潼坐在花厅里喝茶。
“萧大哥，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请他去海天泽国帮我。”泽悦的表情坦然到极点，完全没有老虎头上拍苍蝇的怯意。
“不可能！”萧潼几乎拍案而起，脸上顿时阴云密布，眼里射出的冷厉光芒象利箭般穿透泽悦的心脏，“他是朕的兄弟，他姓萧，他命里注定该为穆国安邦定国，怎么可能背叛自己的国家，去帮一个异族！”
泽悦不急不恼，反而笑嘻嘻地道：“我知道他对穆国忠心耿耿，他对你这位大哥死心塌地，这辈子他非要为你、为穆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可。我只是不忍心见他受罪。”
“受罪？”萧潼从鼻孔里冷哼一声，脸上的寒意已足够滴水成冰，“难道朕虐待他了么？”
“我怎敢这样说？要是我这样说，萧然非跟我断绝关系不可。”泽悦依然笑得邪魅，“你我都了解萧然的性子，尽管你一直用你的方式教导他，但他本性难移，他永远宁可天下人负我，不可我负天下人。迟早有一天，他的所作所为会危害到他自己，甚至有可能危害到穆国。到时候不仅你不能容他，他更不能容忍自己。就象今天，我虽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看到他脸上的掌印了，他必定又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你雷霆之怒。萧然是个死心眼，他将你当成父亲一样尊敬、孝顺，不管你打他、骂他甚至要他的命，他都当成是你的恩赐，他会心甘情愿地接受。可是我害怕，我害怕有一天你控制不了自己，真正对他起了杀心。”
“不可能！”这三个字再次从萧潼嘴里不假思索地蹦出来，只是脸上的阴云已换作震惊，然后是怔忡与怅惘，再接着慢慢变成自责、不安，最后恢复自然，微微一笑道，“泽悦，你我难得说这么多话。朕感谢你这样坦诚相告，更感谢你对然儿如此义气。然儿是朕最心爱的兄弟，更是朕最倚重的臣子。朕对他严格不假，但朕不是昏君，绝不会错杀贤良。你放心好了。”
泽悦默然不语，如女子般细密的长睫颤动了几下，薄唇勾起一个令人怦然心动的笑容：“我希望你记得今日的话。若是有一天，你真容不下他，请让他离开。”
萧潼看着他的笑容发愣，自己的三弟已经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这个男人却比他更多了女子般的纤细妩媚。两人一个象天上的谪仙，一个象山间的妖狐，偏偏竟是世上最好的朋友……真是不可思议。
“萧大哥？”泽悦提醒地唤了一声。
萧潼回过神来：“朕保证，绝不会有那么一天。”
泽悦微笑：“如此多谢萧大哥了。”
萧潼憋了一口气，自己是萧然的大哥，竟要别人保护萧然，请求自己放过他，这可真是讽刺！
“他的病怎么样？你有把握么？”
泽悦微微蹙眉：“我已经找到了治他的方法，但时间可能需要久一点。”
“要多久？”
“至少一个月以上。”
“哦，还好。只是要耽误你的国事了。”
“这倒无妨，为了萧然，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萧潼真心地感激他：“三弟有你这样一位朋友，真是他的幸运。”
泽悦轻笑，若是以前，萧潼根本不待见自己。这次两个人却好象冰释前嫌了，心情也不禁好起来。
其实泽悦还有一点没有告诉萧潼：他不仅要化解萧然体内的毒，而且要用药物将他练就百毒不侵的体质。这就是萧然每天在药水里沐浴，承受烈火焚烧般痛苦的原因。
洛州，烽火连天，惨烈的战争每天都在进行。城外的靖安军攻不进城，而城内的逆天门也击不退靖安军。
东营将军霍无忌与他手下几位副将都已不同程度地受伤，骠骑将军晏封还未亲自上阵，但已亲眼见到了叶星月，再次目睹了“飞羽流星箭”的威力。四年前萧然与叶星月初次交手时，曾经因为想挑战“神箭将军”的称号，徒手接她三枝流星箭，结果最后一箭射入左胸，几乎丧命。而这次洛州之战，不仅有叶星月的“死而复生”，还有莫衍惊雷堂的火药。这场战争毫不比以前灭四国来得容易。
面对这样的艰难局面，晏封粗犷的脸上已经染上了焦虑之色，他不象萧然，没有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魄。他是粗人，威武雄壮但不懂掩饰，喜怒哀乐都可以一览无余。
逆天门的人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但却不乏黑道上的嗜杀之人，那些人本就与善良无缘，一到两军阵前，更是疯狂地杀＿戮，用鲜血去铺垫他们的富贵之路。
中军帐中，晏封呆立在帅案前，下巴上胡子拉碴，脸黑得象墨。今日霍无忌中箭，还损失了一员副将。明日他决定亲自出战，去会会那些逆天门的所谓堂主们。
眼前闪过叶星月那双冷若幽潭、寒意噬人的眼睛，记忆中的叶星月不是这样的，击退雍国的进犯，再进兵攻打雍国时，他们在战场上遇到过好几次，那时候的叶星月是个英俊帅气的“男子”，颇有几分豪气。可谁知道死而复生后，这个人竟变成了女人，而且是个怀着幽怨的女人。
她见到晏封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萧然失踪了？他没死？我等着他来与我放手一搏，看看时至今日，究竟鹿死谁手！”
那样充满怨气的话，配合着她脸上爱恨交错的表情，令不解风情的晏封也好象明白了点什么。暗暗叫苦：元帅啊元帅，你没事惹什么情缘孽债，如今你不见了，叫我到哪儿给她找一个萧然出来！这该死的女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彪悍！
“启禀将军，沐无双沐公子押着梁王妃的囚车，带着一队御林军来了。”
翩跹居内，萧然靠在床上，即使眼睛无神，恭立在他旁边的两名侍卫也能看出他在沉思。
暗影推门进来，单膝跪地：“启禀主人，雍州来的密探求见。”
谁也不知道，这芙蓉园其实是萧然手下的密探培训与集会基地，这些密探被他派往天下各国，前面那位在榆苍关出现过的荆越便是其中之一。
“请他进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