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临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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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送信奇遇(四)

第九十三节送信奇遇(四)

重新能够看到眼前的世界和自由的呼吸时,宋君鸿这才发现这种可以随心所欲的注视世间万物的珍贵,他张大了嘴巴瞪圆了眼睛贪婪的呼吸着、扫视着,尽管此时夜幕已经开始低垂,空气中牛粪的味道也依然就在不远处飘荡着。

一阵夜风吹来,英儿惬意的用小手呼扇了两下额上已经现的些微汗珠,想是刚才练的极是辛苦。

“对了,”英儿从怀里掏出一个物品,七寸见方大小,看不真切似是一本书卷,递给了鄂朱山说:“爷爷,这本拳谱我都看完了,先还给你吧。”

“这么快?”鄂朱山语音里似有一丝欣赏:“好!敏而好学,颇有你曾祖之风啊。”

少年听到这夸奖似乎也很高兴,摸摸自己的脑袋不好意思的笑道:“看完是看完、背也背下来了,可仍有很多地方不是很明白。”

“没关系,你现在才多大啊!要知道这本拳谱上所记载的东西,可都是你曾祖父一生戎马沙场所积攒下来的精武之术,寻常人哪能看上几遍就都会了的?眼前只且都先背下来,日后自会慢慢都领悟到的。”鄂朱山骄傲地说道,并且珍而重之的把那本书卷用一块手帕包好,才塞回到怀里。

“英儿,去把你的要紧东西都收拾一下。”收好了书卷,英儿跑到院中井边舀起一瓢井水咕咚咕咚仰着脖子往下灌时,鄂朱山突然在他背后说道。

“收拾东西?”英儿把手里的水瓢放了下来望着爷爷,有点不解。

鄂朱山瞅了宋君鸿一眼:“是的。这里已经被人找上门来,怕是已经不再安全了。”他走到孙子身前,爱怜的用麻巾帮他把额上的汗渍一一粘干,才说道:“我们要赶紧搬离,待明天一早镇东你王叔家的车行开门,咱们去买了马车就走!”

英儿唬了一跳,失声叫道:“这么匆忙?”

“迟则恐生变故。”鄂朱山沉毅的说道,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似的。

“那......”英儿向还被绑着的宋君指了下,“这个人要怎么办?”

“先一起带走!”鄂朱山皱了皱眉毛,时间实在太紧张,他还来不及查出宋君鸿的底细真假。

“我们是要回黄梅大河镇吗?”英儿想了想问道。

“不行!”鄂朱山锁眉摇了摇头:“这个行动没有结束前,我们不能暴露,更不能把危险带给你的伯父。天大地大,咱们祖孙只能先四海为家了!”

唯有英儿一时讷讷,惹到鄂朱山的一再询问,才踮脚搓着手指问道:“我们还能再回来吗?我还答应了李大伯家的小三子下个月一起去西山摘果子呢。”

他也知道自己和爷爷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才隐性埋名避居于此的,但必竟十二、三年来一直在这里生活长大,俨然已和故乡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唉,神州陆沉,河山破碎,多少妇孺号淘而离散,无数家园分崩而破碎,我们又如何能期望与故友们一起相伴到老呢?”鄂朱山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英儿想再说些什么,可他祖父已经转身离开了。

只是在他转身离去的一瞬间,宋君鸿恍惚发现这个铁塔般的老人终于有了一丝似如无奈的疲态。

第二天,晨鸡刚刚叫了头一响、天色也才蒙蒙亮时,宋君鸿便依稀听到几声马嘶声,看来是鄂朱山已经把马车给领回来了。等一会儿英儿跑来,把他从捆绑了一夜的柱子上解开,再推搡到门前时,鄂朱山已经把各种必用物品和重要行李打包完毕,作两三个箱包,正急急地往上搬运。

“嚯,想不到你们一个开铁匠铺的也能赚到这么多钱,怕是做土匪也不过如此吧?”宋君鸿瞅着眼前的一个巨大的红木箱子不阴不阳地说道。

英儿听到这话不禁有点怒目相向,刚欲张嘴回驳,却让鄂朱山给拦住了。他听得出来宋君鸿这是在明着骂他们呢,但却不想在这上面浪费口舌。

试想:见面就打人,还捎带着绑架的,这可不正是土匪才有的作风吗?

那英儿倒底还是脸皮薄,听了宋君鸿的讥讽后又羞又怒,面上已经火辣辣的发热。但鄂朱山却是不疼不痒,脸上也不见个喜怒,只是淡淡的说道:“那个大箱子不是装行李的。”

“哦?”不装行李装什么?宋君鸿正一迟疑间,鄂朱山已经走了过来,一把拎起他,一只手已经掀开了箱盖子:“这是装你的!”

听了这话宋君鸿大惊不已,“唉,我说你们怎么可以......”他话还没说到一半,鄂朱山已经“啪”的一起把他扔到了箱子里,紧接着大手帕子再次把他的嘴堵上,然后箱子盖“咣”的一下子就给盖上了。

宋君鸿只觉得眼前的世界一黑,便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尚自惶恐时,便听到“哗啦”、“卡哒”等几声金属脆响,箱子居然又锁上了!

接下来,宋君鸿只能恍惚感觉到自己让人抬到一个什么地方上,又听到鄂朱山几声挥鞭吆喝声、马鸣声、车轮辗地声依次逐渐响起,似乎是鄂朱山祖孙已经押运着自己开始慢慢出行了。

接下来他们要去往何方?而自己又将被裹胁着到什么地步?前途是凶是吉?一切都是难测之数,巨大的疑惑感和恐惧感开始慢慢爬上宋君鸿的心头。

但偏偏你还不能逃离、挣扎,甚至连叫喊一下都做不到。那感觉,就像你被人扔到一个正在灌水的大坑中,你什么都做不了,挣扎不脱,但偏偏还意识清醒着,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那夺命的大水慢慢漫过你的颈、口、鼻、眼,直至最后没顶,夺去你的生命。

你无能为力!只能痛苦而惊恐的等待着未知的危险。

这时,人的恐惧往往便会无限的被放大,他甚至想到:这鄂朱山祖孙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也不可能一路上这么永远的带着自己,说不定他们就会在某段路上因为嫌麻烦而将自己一刀杀掉,然后随便扔到哪个路边的草坑里了事。

接下来的时间里,宋君鸿可以说是草木皆兵,一点点外部世界的声响的传来,都可能会引发他巨大的猜疑和联想。也因此,他对于路上的每一声响动、每一次移动都极端的敏感和注意。

马车吱吱哑哑的走了一柱香的时间,宋君鸿也提心吊胆的想了一柱香的时间。突然,车子好像停住了。

“英儿,下去买点干粮路上好吃,记得要尽量多选些饼子、肉干之类易拿取好存放的东西。”鄂朱山有点雄劲的声音响了起来:“对了,顺带着把我的酒葫芦也拿去吧,打满了拿回来。这一去,不知要在何处才能歇下脚来!没有了酒,流浪汉的日子可不好过。”

“好喽。”英儿的声音响了一下,然后“啪嗒”一声似是从车上跃下地去,不用说,是去往什么地方买干粮打酒去了。

车子暂时的停住了,打铁老者鄂朱山也像一声生铁一样端坐在车辕上,安静的等待着孙子回来。

这时,几个熟悉至极的声音突然钻进了宋君鸿的耳朵里来:“史小姐,听客栈里的伙计说这个店里的酸梅汤不错,我们就先在这里品尝一番,然后再去寻找好不好?”这是一个清脆青少年的声音,语音里洋溢着一份讨好央求。

“嗯,好吧。”另一个声音无精打采的回应着,只是语音轻昵婉转,似是个女子。

是韩书俊和史珍!宋君鸿一怔,转眼又惊喜起来。

此时的韩书俊和史珍,正在街头无聊的踯躅了一番,然后便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小吃店,于是跟在虎头少年朱英儿的脚后也走了进去。

找了个临窗的桌子坐下后,史珍好奇的问道:“倒底要找谁啊?你也不说清楚。”

“一个故人。”韩书俊赶紧从店小二手里接过酸梅汤,一边给斟上一边陪着笑脸说道。

“哼,不想说拉倒!”史珍嘟起了嘴,一脸的不乐意:“你也找故人,他也找故人,结果却都是找来找去的就没了个踪影。”

韩书俊明明就好端端的坐在眼前、侯在身边,那么“没了个踪影”指的便只能是另有其人了。韩书俊有点失落,自从宋君鸿走后,史珍的脸上就一直没见过笑意,自己百般逗乐都不见有用。一时间,心里竟不免寡寡的有点吃味。

侦破李氏冤案时,他曾近乎崇拜的看着宋君鸿,这个同龄人沉稳、智计、博学而虎胆,这让从小庇护在父亲羽翼下的自己分外赞叹。便纵有再大的迷题,危机,这个少年书生也总有办法能将之解决。似乎自己镶金缀玉的宝剑拔晃个千百次,也远不及对方手里纸扇的轻轻一挥。

那时他以为自己只是崇敬,现在看来,似乎还有一两分眼热。

从小到大,向来是自己想要什么别人就给什么,现在自己上杆子往上凑,却总是徒然无功。枉作侯门鲜衣子,却难道不如一个寒门青衫弱书生吗?

他郁结的把杯里的酸梅汤端起来一饮而尽,突然拍着桌子大声喝斥道:“小二!”

店小二吓了一跳,看着他一脸的怒容,赶紧跑了过来,躬身问道:“客官,有什么问题吗?”

“你这汤怎么这么酸!”韩书俊对着史珍一脸的讨好,不敢大声,可对着这个店小二终于敢把憋在心里的一腔怒火发泄出来了。

“发的个什么疯。”史珍拉住了韩书俊,“不酸能叫酸梅汤吗?”转脸冲在一侧尚自忐忑不安的店小二一挥手,“没事了,你去忙吧。”

韩书俊让她的纤纤柔荑一拉自己,登时又心软了下来。继而又是一阵苦笑,空做多情客,伊是待嫁人。自己有在这事上生气的权力吗?

世事就是这么奇怪,身边的人,未必是你喜欢的。喜欢的人,又未必能和你斯守在一起。你就算为此伤断的肝肠,又能奈何?

当然,他也并不知道宋君鸿现在的狼狈模样,至少他还能在这里潇潇洒洒的生着闷气,望着街上的行人,举着手里的酸梅汤伤春悲秋,而宋君鸿却是已经一身伤痛,有苦难言。不仅自由全无做人阶下囚,更是朝生暮死连下一刻的安危处境都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此时韩书俊对自己的千般眼红万般羡慕,是否会哭笑不得当场吐血三斗呢?

宋君鸿现在唯一希望的,就是这两位故友能够发现自己的窘境,早早救离自己脱困。可偏偏他现在手不能抬,口不能言,还被人锁在大箱子里。可这是他难得的一个获得自由的机会,怎么肯就这么放弃呢?

他拼命的在箱子里晃动,用自己的头碰在箱壁上撞出“嘭、嘭”的响声。每一次撞击都让自己脑袋生疼,可假如这样能引起他们的注意,那么大概就算是撞成傻瓜了也是值得的吧?

可惜此时的史珍和韩书俊偏偏满怀心事,就算听到了几声闷响,也将之与街上的喧哗之音混为一谈了,竟是浑没在意。

鄂朱山倒是先注意到了。尽管他并不知道箱子里的这个小子为什么会变的这么激动,但仍是把脸帖在箱子上说道:“给我老实点,再乱动我就一掌拍死你。”

听到他这恶狠狠的威胁宋君鸿一愣,但仅安静了一眨眼的工夫,又更加剧烈的晃动乱撞了起来。

来呀,我就不信你敢当街行凶杀人!宋君鸿在心里说道,这一把他赌出去了。

鄂朱山的确是不敢。实际上他也并不是随便杀人的人,不然或许宋君鸿从昨天到现在已经死了好几回了。所以他也只能为之气结,对着店里高声的催道:“英儿,手脚麻利些,快点!”

“爷爷别催嘛,马上好了。”那个叫英儿的小孙子闻言赶紧抱起一大油纸包好不容易包好的饼子、肉干和一个大酒葫芦就快步往店外车上赶去,但无奈店门窄小,慌乱中正好与一个进来的人撞个满怀,哗啦一下子好不容易包捆好的东西又洒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