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节送信奇遇(三)
有时,你会面临失败,或走倒运,这些都跟你个人的人品和努力都无关,而只是因为对个别小细节的忽略或缺失,造成了日后无可弥补的遗憾。目下被人按在墙上审问的宋君鸿就是这个样子。如果早知道这个切口这么重要,相信当初就算是给让他把孙星最后的一把老骨头都摇散架也是一定要让他把话都说完整了。
“怎么了?”鄂朱山发现了宋君鸿脸上逐渐扭曲的表情,奇怪地问道。
宋君鸿吞了口唾沫,略艰难和尴尬的说道:“孙星大侠临终前似乎也说过什么定风波、铁雨什么的。但他没说完就去逝了,我也是不知是什么东西,就一时遗忘了。”
“是吗?”鄂朱山用一种拖的长长的音调答着宋君鸿的话,一脸的将信将疑。
本来嘛,若真是把玉珏也交给了宋君鸿,那么不可能不把作为接头暗号的切口也一并告之的。
宋君鸿双手一摊,两肩一耸,反正事情就是这样,你爱信不信!
屋里再一次陷入了令人压抑的沉默。
“爷爷,现在、现在要怎么办?”那个被唤作“英儿”的英儿似乎也是头回经历这种阵仗,有点手足无措的感觉。
鄂朱山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两圈后,仍然估量不定哪一种答案更真实,于是愈发的烦闷,此刻听了孙儿的询问后只好挥了挥袖子说道:“先把他绑上扔到后院去,等我把事情查清楚了再说。”
“绑上?”英儿还是有点惶恐。
“不绑上回头人跑了怎么办?”鄂朱山一瞪眼,突然暴喝了起来,像头发怒的豹子:“还楞着干什么,绑个人都不会吗?”
“哦,好,好!”少年吓了一跳。
屋里本来就有不少用来捆农具铁胎的粗麻绳,英儿顺手就扯过一条来,二话不说就把宋君鸿捆了起来。
因为怕绑不结实,所以那个少年给宋君鸿上上下下、前后左右的反复捆了十几道。末了一条近十丈长的绳子全捆在了宋君鸿的身上,英儿才拍拍手一脸的谦意:“头回绑人,手生,以前只在端午节时绑过粽子。”
对此宋君鸿也唯有翻翻白眼了。
看着孙子拙劣的手法,鄂朱山却似乎懒的纠正,只是愁眉深锁,农具也再也没有心思打,把家什往边上一撂,就准备朝别的屋子走去。
“唉,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宋君鸿有点急了:“我说的都是实话,你们打算拿我怎么办?”
“是不是实话老夫自会查证清楚。兹事体大,眼前只能先委屈公子在这里先暂住一下。”鄂朱山正挑开了一个门帘子准备出去,闻言停住了脚步,回答道。“如果确是冤枉了宋公子,老夫再回头来负荆请罪。不过——”说到这里,鄂朱山的声音严厉的三分:“若你是奸党或金国派来的奸细,老夫少不得要让你为我那孙星老哥儿抵命!”
说完这话,鄂朱山再不理会宋君鸿,一挑门帘子就走了出去。
随后宋君鸿就被英儿也很听话的扔到了后院的一个干草堆里,口中塞上了一条手帕。“不要想乱跑哦!不然我爷爷又要打你了。”临走前少年还淳淳警告道。
眼前三两足小鸡在自顾自的低头啄草,身后隐约飘来一阵阵的牛粪味道,好一派田园风光啊!宋君鸿愁眉苦脸的望着天边已经越来越浓郁的晚霞,鄂朱山和少年已经又有两个多时辰没来找他了。
不过来找他又如何?会不会再打他一顿?那样倒还真是不来找他的更好一些,宋君鸿越发的苦笑起来,这他娘的算什么事儿啊!
并非没有想过要逃走,但宋君鸿的身体在挨了鄂朱山一脚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痛的身形佝缕,身子连动也不能动,何况还让他那小孙子绑得结结实实,如何能轻举妄动。到了现在,身上的疼痛感渐渐少了很多,便抬眼四处打量着院中的情形,看有没有可以合适逃离的途径。嗯,假如自己能够想办法......身后突然传来的了几下渐渐走近的脚步声。
宋君鸿赶紧收回眼神,低头装睡。
“喂,宋公子,你醒醒,醒醒!”听声音像那个英儿,宋君鸿睁开了眼,只见他蹲在自己的面前,手里端着一个盘里,上面摞着三四个白乎乎热腾腾的大包子。
“嗯,天亮了?”口里的手帕已经让英儿给摘了出去,宋君鸿装模作样的说道,眼睛却不由自主的朝那热包子处瞅了两眼。
英儿笑了,露出了一排好看的大白牙,把手里的包子递到了自己的眼前,“吃吧,爷爷让我给你的。”
宋君鸿也不客气,伸长了脖子张嘴就咬了一口,使劲的吞嚼着。这算什么,打一棒子再给一舔枣?我抗议,要肉馅的!
英儿看着饿的宋君鸿狼吞虎咽的样子,搓了搓手,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你别生气,回头要真是查清楚你是冤枉的,我们一定会给你道谦赔不是。”
“我不要那老头子给我道谦,我要你们现在就放我走!”宋君鸿皱了皱眉,苦笑道。
道谦于我何益何补?自由无价啊!
“不行。”少年很老实的回答:“我爷爷肯定不允的。”
“他不允许你们就要绑着我不放啊?还有没有王法了?”宋君鸿有点恼火:“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们这是绑票!”
“我爷爷这不是绑票,只是为了查清楚事情的真相。”少年涨红着脸争辩道。
“不是绑票那你脸红什么?说,要是查不出来什么你们想要的结果,你们是不是还要撕——”嚷到这里,宋君鸿突然停住了口,心里开始后怕起来:他们不会杀了我吧?
少年也讷言了一会儿,必竟是自己一方绑人在先,多少有些理亏。他使劝的让自己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来,把声音放的尽量低柔,像是在安抚某只受惊的小猫小狗一样小心翼翼:“你放心,我爷爷不会随便乱杀人的。”
“哼!”宋君鸿一扭头,心下里暗道:只能希望你们能说话算数吧。
“要不,我给你唱支小曲儿解闷吧。我们镇子上的莲花唱起这个来可好听了。”少年看到宋君鸿不言语,尴尬了一晌,说道。他说罢也不管宋君鸿同不同意,便伊伊呀呀的唱了起来:
“画船撑入了夏荷塘,柳阴凉,听一派笙簧。
采莲的人儿哟,唱起了那采莲腔,歌声嘹亮。
唉呀呀,警起宿鸳鸯!
佳人才子游船上,笑吟吟满饮了酒浆。
芳心乱,湖光荡。
一钩新月,十里芰荷香。
……”
这支荷香本是乡间跟据小梁州的曲腔制成的俚语小调,不知那位莲花姑娘唱起来是否真的那么好听,但至少眼前这个少年捏着嗓子唱起来的歌声让宋君鸿听得浑身直打寒颤:
一位虎头虎脑的粗壮少年,却如少女一般妞妞捏捏的唱着这个充满了怀春幽情的曲子,这让宋君鸿感到有些诡异,浑身不自在。
何况这个少年还唱的严重跑调!宋君鸿知道小梁州的曲腔。
看到宋君鸿的眉头越皱越紧,虎头少年终于渐渐停住了他的唱腔,不好意思的一笑:“我学不像!”
看宋君鸿没搭理他,只好又说:“我、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别紧张,别害怕。你也别生我爷爷的气,他平常从不打人,挺慈祥可亲的一个人的。”
慈祥?宋君鸿脸一转没去理他,老子的胸口到现在还疼着呢!当然这话他没有直接当着这少年的面顶回去,只是低下头狠狠的咬了一口包子。
“唉,你倒底是什么人?怎么把我爷爷紧张成那样?”少年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宋君鸿上瞅下瞅左瞅右瞅,眼眸里面写满了好奇。
“我是什么样的人上午时不是都和你们说过一遍了吗?怎么着,不信?还是打算再拷问我一遍?”宋君鸿终于嘴角一撇,冷冷的回应道。
自己好心好意的前来报信,挨了你们的毒打不说,还要反复拷问吗?老子就算不像你们一样这个会铁掌那个会武功,但要是白白让你们羞辱,却是不成,就算是死好歹一样会死的光棍儿一点儿。
大概是看到了宋君鸿眼中喷射欲出的怒火,英儿讨了个没趣,讪讪的笑了一下,搓着手走开了两步。
院子里一片静谧,宋君鸿不说话。英儿也在院子的另一头无聊的来回踱着步子,也不知该和谁说说心里正越积越多的烦躁。
英儿已经在院子里郁结地逛晃了好几圈,今儿个这事里里外外都透着邪性,现在爷爷一脸的愁容,宋君鸿一脸的怒容,俩人都不敢再去惹乎,又不能像往常一样跑出去玩,终于无奈的吐了一口闷气,重重的叹息了一声。
罢了,罢了,想不明白,便不愿再去想了,还是找点别的什么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吧!
宋君鸿听到他的叹气声,疑惑的抬起头来,发现这个少年突然不动了。
也不能说是不动了,而应该说是动的很慢。他的身子开始缓缓的下坐,紧接着双足双臂都舒展了开来。脚下不丁不八,双手如推似闭,头顶腰沉,中正直立,竟是又一次的静止起来。
宋君鸿不知他耍什么把戏,静静的看了他一柱香的时间,可少年就似一支小小劲松扎根院子里似的,任他宋君鸿目瞪还是小鸡盘绕,依然一动也不动。
就在宋君鸿看的倍感无聊想要收回视线的时侯,少年突然动了起来。而他一动起来,就似浑身鼓满了力量喷薄欲发似的。一步踏出,双拳已经连珠箭似的击出,时而如风扫大千,时而如怒滔拍案,竟是连绵不绝,拳拳生风。
但令宋君鸿不解的是,乍一看这少年的拳法极其简单,再仔细看会有各种不同变化,可仍是变化简洁,浑没有后世自己在电视中常见的那种高腿曲腰,掐指拍巴掌之类的路数,虽是少年自己打的虎虎生风,但却并没有多少好看的花样在里面。
难道这个少年是胡乱打的?
果然,这时也有一个苍劲的声音说道:“你刚才这一拳打的不对!”
宋君鸿循声一看,赫然正是白日间踢过自己一脚的那个打铁鄂朱山,不禁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便不去理他。
鄂朱山也不以为忏,只是却对孙子喊道:“英儿,过来,先别打了。”
英儿闻言收拳跑了过来,对鄂朱山嘟嘴说道:“爷爷,这一式我练了五、六天了,咋的又错了?”
“练错就要早改,定型了反而就不好更正了。”鄂朱山爱怜的给孩子抹了把额头上沁出的汗水,“平常没事时多读读拳经,那是你曾祖一生的武学心血。”
然后才转过头去瞅了宋君鸿一眼,“他吃过了?”
“吃过了。”英儿便是在旁边眼瞅着宋君鸿把几个大包子都先后塞进肚子里的。
“那为什么还要让他的嘴巴开着,眼睛瞅着?”鄂朱山脸上有了一丝愠色:“你这小子好不知深浅,这套散手是我们的家传武学,秘密的紧。有道是法不传六耳,你怎么可以在他面前这么堂而皇之的习练?”
“记得您以前要求孙儿每天都这时侯要练拳的嘛。”英儿大大咧咧的说道:“何况您不是试过吗?这位宋公子根本不会武学,我就算让他看见了也是白看。”
“还是谨慎点好。”鄂朱山向孙子叮咛道。英儿无奈,只好过去再次把宋君鸿的嘴巴用帕子堵止,还又扯过一条布带在宋君鸿脸上厚厚的绕了好几圈,直到确信把眼睛也给挡的结结实实为止。
然后才听到鄂朱山一阵细声的讲解,似是在为少年指点纠正拳法。尽管耳朵中偶尔会钻进几个“以气帅形”啊、“五行合一”啊之类的零碎词语,但一来鄂朱山刻意压低了声音让人听不真切,二来宋君鸿也是完全听不明白,索性强迫自己转过脑筋去想别的。心中冷哼道:“有什么了不起吗?宝贝的跟什么似的,好教你们知道小爷我根本没兴趣!”
过了半晌,英儿才过来重新把宋君鸿眼前和口中的布帕都扯掉,似乎是祖孙间的那个教习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