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节案情重审
有宋一代的监察机关,都是沿袭的唐制,中央设御史台,下设三院,宋史职官志四说:“其属有三院:一曰台院,侍御史隶焉;二曰殿院,殿中侍御史隶焉;三曰察院,监察御史隶焉。”御史台设有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御史大夫名义上是御史台的最高长官,但宋初不除正员,只作为加官,授予其他官员。检校官带宪衔的,有检校御史大夫。北宋元丰年间改官制后,一并除去。因而御史中丞便成为御史台的真正长官,称为台长;副长官是侍御史知杂事。御史官的职掌是“纠察官邪,肃正纲纪。大事则廷辨,小事则奏弹。”上至两府宰执,下至一般小官,都在御史监察弹劾之列。
宋君鸿甚至听说,按朝庭规定,谏官每月要向皇帝报告一次,这称为“月课”,不完成任务量还不行。他们可以把平时随便听到的一点情况就向皇帝报告,不必是否有据,当时称为“风闻弹人”。既便奏弹不实,谏官顶多捱两句训斥,也不必为此受到其他的惩罚。
所以说,御史们虽没有职能直接插手指导地方上的案情与公务,但向皇帝和高级有司告状却是再明正言顺不过了。
而史灵松今年年初刚提升的侍御史知杂事,那就是这帮御史团队的二把手。虽然谈不上位高权重油水厚,却是任谁也不想轻易得罪的人物。
书办可能不知道史灵松是谁,但侍御史知杂事是干什么的他却不能不知,不能不怵。
于是他又刻变了幅脸色,笑着打揖赔罪道:“罪过,罪过。小人不知是上官府上的管家驾临,请稍侯片刻,小人立刻就进去通传。”
说实一溜烟小跑就进去通报了。
看着书办紧张狼狈的模样,围观的百姓立时一阵哗然,这种事情必竟很是少见,不仅对着史福的背景交头接耳的议论开来,互相打听着这个“遇事知啥事”倒底是个什么样的官儿,能把衙门里一贯翘着下巴走路的书办吓成这样?
韩书俊嗤笑了一声:“一群土刨子,要是把我家的名号亮不出,还不吓得他们尿裤子?”
宋君鸿目瞪口呆的看着史福倨傲的面色,心想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今天我才算亲眼见证了这句话,想不到一个侍御史知杂事府上的官家也可以在地方官员面前这么气派。
又想起当日在坟场里史福转述的他家主人禁止他们借官势干扰地方政务,心道幸亏还有如这个史灵松这般知道约束仆从的官员存在,不然若是任何一个高官都放纵自己的子侄家仆到地方上去生事,那还不天下大乱了去?
不一会儿的工夫,县令马如忠就领着书办亲自迎了出来。
史福微微一笑:“不用迎接,我们只是来打官司的。”
“打官司?”马如忠怔了一下。
“对啊!”宋君鸿这时探过头来,笑嘻嘻的说道:“久闻马县令治下政律清明,对小民爱护有加,每每有不法之徒即严惩之,其勤政之心堪比召父、杜母。”他一手搭着史福的肩膀,一手却又把马如忠也揽着过来,笑着问道:“是不是呀?”
“是,是!”马如忠瞅了瞅史福,只好点头应道。
“召父、杜母是谁?”混在围观人群中的周义兴挠着脑袋问道。
韩书俊笑着答道:“那是比喻。两汉时,南阳郡的百姓百姓有幸在百年内遇到两位爱民如子的好官,一个是西汉元帝时的南阳郡太守召信臣,一个是东汉武帝刘秀建武七年(公元31年)的新任太守杜诗,这两任太守政治清明,为地方上做了很多爱民、便民、利民的好事。所以南阳百姓有谣曰:‘前有召父,后有杜母。’这便是后世把爱护百姓的地方官称为“父母官”的由来。”
“韩公子真是博学!”周义兴人老成精,早就发现韩书俊对史珍多有呵护殷勤,这时轻巧巧一个马屁就送了上去。
“呵呵。”韩书俊骄矜的抬了抬小下巴,自史珍自得的一笑。其实他读书也算不上多么用功,不论比宋君鸿还是比他四哥都远有不如,但他自小在宫中伴读,这类“官场楷模”的故事是那些皇子教师们必讲的,自是耳熟能详。
这厢里韩书俊洋洋自得,那边上马如忠却头大如斗,他发现自己最近很不顺利,先是盗墓大案,后来在抓了唐阿水后,他原本以为这个令人头疼的案子就算有个了结了。可没想到他随后又牵扯出来的人物,一个比一个还要有名头和背景。
他抚了抚额头,笑道:“本官既然代天子牧守一方,教化人心便是职责内之事,自然不会放任民间宵小不法之徒作恶而不管。”然后回身又喊道:“点起三班衙役,升堂!”
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宋君鸿把赵大往堂上一推,把他的供纸往上一递,马如忠看着这一切瞠目结舌,半天没有言语。
“老爷,倒底怎么样?”宋君鸿在堂下等的有些焦急,出声催促问道。
“你们这份供纸里写的都是真的吗?”马如忠一脸严肃的问道,这个案情的变化起伏太大了,不由得他不慎。
“当然是真的。”宋君鸿笑道,“另外还有他盗墓后分得的部分贼脏,就藏在他家的井底,不信大老爷可找人去一探便知。”
马如忠沉默片刻,又问道:“赵大,你说是还有位神秘的黑衣人教唆你做案,那这个人你可认得?”
“不认得。”赵大已经有点痴了,麻木的问道:“他每次都是蒙着面,又高来高去的,不认得。”
“嗯。”马如忠把手一挥,吩咐道:“马班头,你领几个人去他家井中探看一番。”
不多时,那个马班头便捧着一堆的陪葬金银器皿回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多了,将赵大收监,将唐阿水从牢里释放出来。
然后退堂之后马县令笑着过来跟宋君鸿和史福拱手道:“唉呀,多亏了两位仗义热肠,本县才没有抓错人。本官已经吩咐人在后常上准备上酒菜,敢请二位赴席,容在下请罪。”
真要请罪,也该向被冤枉和屈打、连脑袋都差一点儿掉了的唐阿水请罪,何至于自己二人殷勤。宋君鸿当然知道马县令这是有意攀附史家这个朝中高官,请罪是假,刻意结纳才是真。
所以宋君鸿笑着摇了摇头,说:“小生还有点私事要回去处理下,县令大人见谅。”
原本宋君鸿就只是捎带上的,所以他不去马如忠倒也并不太在意,只是把热切的目光移向了史福。
“谢大人的邀请,只要真的视民如子,便是百姓之福,无需多请罪。大人的美意心领了。”史福也笑吟吟的拒绝了。
马如忠只好憾憾的搭了搭手,回转自己的官衙去了。
看着马如忠离开后,这时周义兴才走了过来,对史福挑着大拇指赞道:“老爷子真是妙计。”
史福微微一笑,指了宋君鸿说道:“别夸我,他才是幕后诸葛亮。”
“哦?”周义兴惊讶道:“想不到,小小年纪,公子大才呀。”
“不敢当。”宋君鸿笑着谦虚了一句,却又板着脸问道:“从这次的脏物中,周员外应该又找回一些财物吧?”
“嗯,找回来了一些,但还有几件没有着落。”周义兴笑着说:“但只要能把这盗人祖坟的真凶抓着,我们也就解气和放心了。一点身外的财物,少点也不少点了。”
宋君鸿笑着说道:“周员外的财物是找着了,可怜那唐阿水却是屁股都让人打烂了,既然不腰斩,现在也只余半条命了。”
他这话一说,周义兴立刻神情有点发窘,唐阿水的入狱,当初其实也有他指认脏物的一部分责任。虽然不是刻意嫁祸,但必意心下有亏,急忙把李氏叫了过来,叮嘱道:“回去后赶紧给你男人抓药救治,到我的铺子里去拿药吧,银钱一文不收。”
李氏赶紧对着周义兴和宋君鸿、史福、韩书俊等人跪倒磕头,一番千恩万谢后,才搀扶着自己憔悴的丈夫回家去了。
看着他们夫妻二人搀扶着的背影越走越远,虽很踉跄吃力,但却透着一股坚强。
宋君鸿仰天长叹了一口气,一身的轻松,“总算是都解决了!”
史福在他身后轻轻的说道:“宋公子,在下有一事不明。”
宋君鸿回身愕然的看着他,“福叔请说。”
史福笑道:“我一开始对你的这种计策能成功与否并没有太大把握,因为它实在是太,太……”
“太简单了,是吗?”宋君鸿笑着接口道。
“是的。”史福继续问道:“必竟人命关天,宋公子凭什么敢断定它会成功呢?”
“其实我也不敢保证它一定会成功。”宋君鸿说。“就像福叔你说的,它太简单了,甚至都不像一条像样的计策。依我来看,它更像是一场心理战。”
(注:父母官典出自汉书循史传和后汉书杜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