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节请客(上) (2)
正自胡思乱想间,突然肚子传来几声“咕噜咕噜”的低叫,他突然醒悟到时已错了早饭的时刻,史家主仆都是天色微明时即起床吃的早饭,而自己那时却还在抱着被子大睡特睡,至此早已是饥肠辘辘。他向掌柜的说道:“简单上俩小菜吧,我还没吃早——呃,午饭呢。”然后又把桌子一拍,“再找个伙计到楼上把那个姓韩的猪儿也一起叫醒,让他下来陪我一起吃饭。”
韩书俊下楼的时侯,兀自睡眼惺忪,扶着楼梯间的扶手慢腾腾地往下挪动,嘴里嘟嘟囔囔着:“这不要人命了嘛!春困秋乏夏打砘、还有我那睡不醒的冬三九啊!”
他说这话的时侯,是满脸的不乐意,天大地大不如睡觉的事情大。可宋君鸿也不管他,敲着饭盆扯着嗓子叫唤:“别罗嗦,快过来吃饭吧。”
韩书俊轻蔑地瞄了两眼桌上摆的饭菜,一时间兴味索然。宋君鸿这个穷酸书生点的菜着实也没多少能引起人食欲的内容在里面。
“呃……子烨兄,我还有些困呢,要不你自己先吃吧。”韩书俊掩手打了两个呵欠,就打算回去继续大睡。
“真是个懒猪!”宋君鸿笑骂了一句,尽管他也不过只是比韩书俊早起了一小会儿而已,但哪怕就只这么一小会儿,也使得他有了笑话韩书俊的资本。
“人家史珍小姐一早就下楼来正正经经的吃完饭,又勤奋的逛街去了。一天之计在于晨,比较一下人家史珍小姐积极向上的人生态度,你难道就不觉得羞愧吗?”宋君鸿义正严辞的训责道。
听到“史珍”两个字,韩书俊的耳朵似乎立刻支愣了一下。原本想要转身回房去的脚步迈在空中停顿了一下,立时又收了回来,“噔、噔、噔、噔”的三两步窜下楼下,急火火的嚷道:“他们逛街去了?什么时侯走的?唉呀,你怎么不早叫醒我。”
什么叫恋爱中的傻瓜,眼前这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宋君鸿无奈的摇了摇头,但随后嘴角却又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缕笑意。
必竟是两世为人了,他对感情的事也远比寻常的少年男女看的更加透彻,也更加宽容和勇敢。韩书俊对于史珍的殷勤背后明明白白的写着“倾慕”两个字,瞒得过史珍,却瞒不过宋君鸿。或许也同样瞒不过史福那双毒辣的老眼。
宋君鸿饶有兴趣的看着在自己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爱情是美好的,尤其是少年少女的爱情,青涩而纯挈,如春天最美的那一簇嫩蕊。
这种朦胧的好感,也只有在人生的花季才能够拥有。所谓少年情怀总是诗呵!
可令宋君鸿感到不解的是:韩书俊明明喜欢着那位史家的大小姐,却似总是不敢张口表白似的,看着他用那一脸关切的样子责怪着自己,宋君鸿禁不住的打趣道:“看来天下珍馐也比不上史小姐的轻轻一唤更有魅力啊!”
他一句话就堵的韩书俊满脸通红,急忙辩解,“不是那样的,真不是那样的。”他想说其实这是我未过门的嫂子,可他觉得这事就像是千斤巨石压在心头,他一刻也不愿去多想,更不愿多说。
他也想说我其实没想怎么着啊,我只是很喜欢看她,很希望天天都看到她,很喜欢她阳光中妩媚的笑容,像是栀子花开在春天的味道,可是这话他更是说不出口。
他只是把所有的心里话都憋在唇齿之间,憋得自己小脸都发红了。
他想说些什么,但又着实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急得手足无措。
宋君鸿偏着头看着他焦急的样子,突然轻笑道:“见有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易安居士的这首<<点绛唇>>本是用来描写女孩子的词,但此刻宋君鸿认为用在韩书俊身上也是未尝不可的。尤其是他每日间那副欲说还休的小样子,还真真是帖切到家了。
其实这世上真正让人难堪的不是一些取笑,而是你不着痕迹的几句话还能让人听懂其中的揶揄。
韩书俊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礼乐是必修的功课,哪里可能听不明白这几句词里之意?此前还略略有些微红的脸,现在一瞬间升华成了一颗简直要烂红熟透了的小桃子。
他已经想要找个地洞钻进去了。
宋君鸿再也忍不住的哈哈大笑起来,走过来搂住韩书俊的肩膀,拉回饭桌旁、按坐在椅子上。
“史小姐寅时三刻才回来,你要追她也不急在一时的。先陪我吃完这顿饭,有了力气再出去帮她扛包不迟。”
韩书俊只好装模作样的夹起一口菜胡乱地往嘴里塞,借机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在田里想偷西瓜却让人当场抓住的笨贼。何况抓他的那个人,此刻嘴边还挂着一种狐狸样的笑容。
饭菜的滋味他根本尝不出来,这阵饭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酷刑,因为他觉得宋君鸿一定对他那出丑的傻样很有兴趣。
他也明白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是窘透了!
其实宋君鸿并没有在韩书俊和史珍的八卦上琢磨太多。他知道什么时侯可以打趣,什么时侯应该闭嘴。
因为自己与爱侣的分离,每每在午夜梦回之时尽历相思之苦,所以宋君鸿倒是蛮希望其他陷入爱河中的人都能够获得幸福,再不必有人像自己一样饱受那种思之在心、求之不得的痛苦焦熬。
愿普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本来不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吗?
尤其是对于韩书俊和史珍这两个自己新结识的好友,宋君鸿倒是很乐意看到这对不管是年龄还是家世都很般配的少男少女成其佳偶的,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人生际遇里的有趣佳话。
虽然韩书俊此刻并不能分辩清楚宋君鸿心里想看的是佳话还是笑话。
草草地用过了一点午饭后,韩书俊便急不可待的上街追寻史珍主仆去了,留下宋君鸿瞅着他兔子一样窜出去的背影撇了撇嘴。
宋君鸿不愿出门,拍拍嘴打了个呵欠,又转回自己房间去继续休息。
大概是因为早上有点睡的太饱,回到屋中后反而又有点睡不太着了。宋君鸿躺在床上,索性抻手入怀把一直仔细收藏的那枚玉珏翻了出来,边看边好奇的在手里把玩着。
玉珏、孙星、黑衣骑士,像有一条神秘的线把他们串联在一起,而这线的尽头,延伸到某个飘渺虚无的黑幕之中,握在某个宋君鸿并不知道的人的手里。他的手每次轻轻一抖,线上所有的人和事物就叮叮当当地互相撞击在一起。
或许,自己也是这线上的一环,会在哪次不经意的碰击中被墥的粉碎。想到这里,宋君鸿打了一个寒战。
自己的这一切奇遇,都是从遇到孙星开始,而孙星,那张原本清晰的如桔子皮一样的老脸,也在宋君鸿的脑海中演变成一个神秘的符号。
孙星是一代名侠,想来家中必然也不会太缺钱。他都一把年纪,差不多也到了耳顺的时侯,争胜之心早该消磨饴尽。记得路上听戚元敬说他金盆洗手也都好几年了,肯定也不是为了追求什么官职权位,那么究竟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能让这位已经悠游林泉的老者再次提刀重入江湖的呢?
又是什么样的秘密能让孙星和那些黑衣骑士彼此间追逐不休,舍命相搏的呢?
还有那个孙星让自己去见的神神秘秘的朱姓铁匠,又是何方的神圣呢?
这个古朴的玉珏背后,又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
千头万绪,太多的秘密了。宋君鸿一时也猜不透,可又忍不住的要去猜测,疑窦丛生。
直到史福的敲门声再次响起,宋君鸿才把玉珏重新放入怀中收好,打开房门和着史福一起下楼,心里还是在盘算着这件事。
旁人并不知道宋君鸿的麻缠心思,韩书俊正在和史珍讨论着今天在街上的一些见闻。
李氏也又是提前赶过来了,在楼下安静地听着韩史两人的说话,偶尔会笑上一下,等侯着宋君鸿下楼。
宋君鸿冲她点点头。李氏低头施了一礼:“家中的酒菜已经置备好了,我便来给几位诸公领路。”
“那好,走吧。”韩书俊在外奔跑了一下午,此时肚子又饿了,一听有吃的,立刻来了精神。
其实李氏的家并不太远,转过两条街道就是。
宋君鸿三人先是向李氏的婆婆行了个晚辈礼,唬得老人家赶紧作揖。她已经听儿媳说过,宋君鸿是名举人,余下两位少年男女也是衣着光鲜,定是富贵人家的孩子,何况他们还气派的领着一个老仆人呢。
然后四人又去看望了下唐阿水,唐阿水在床上挣扎着要起来向四人磕头,让宋君鸿赶紧给按住了。
自己还没有摆谱到随时都要人向自己行礼的地步,再说唐阿水现在全身是伤,连挪动一下都很困难,让人家这么重的伤员爬起来给自己磕头?那是要夭寿的!
“好好躺着,没那么多规矩讲究。”宋君鸿掀开被子简单瞅了下唐阿水的伤势,整个人已经让大夫包的像个大粽子似的,全身上下到处都是绷带,一张脸立刻就拉了下来。马如忠这种打法简直是拿人当牲口一样的打,没有半点顾惜手软。他转头问向李氏。“大夫怎么说的?能不能痊愈?”
“化脓的烂肉已经剜去了,所有的伤口都重新抹了药膏,还开了些内服的药。大夫说至少要静养上一个多月才能允许下床,百多天后才可能好利索。”李氏低声的应答时,面色里有一抹难以掩饰的忧伤。
“唉,都怪我没用。一个男人连家都照顾不好,还要连累我娘和媳妇跟我一起担惊受怕。”唐阿水眼角噙着两滴泪花,他尽量努力抑制着不让它滚落出来。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像是在喃喃自语,但语气中却似有一种浓郁的悲愤。
“不干你事。”宋君鸿拍拍他的手说道:“你只是不走运遇到了一个糊涂县令罢了。谁都有走背运的时侯,捱过去,就会转运的。”
宋君鸿原本想说“否极泰来”,但又不知道唐阿水能不能听的懂,于是换了个轻松点的语气说:“这么大的案子都死不了,这说明了啥?你小子命大福大啊!”
唐阿水闻言也只是礼貌的扯了扯嘴角。为了自己这场官司,家里已经折腾的山穷水尽,他着实是笑不出来。
宋君鸿很快想明白唐阿水的心情,以前听老董说唐阿水一直在为了养家而出外打工奔波,现下看到了唐家现在艰难的窘境,知道一定在为这事挂心,便豪迈的说道:“家里的吃食使用不要担心。”他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钱袋,里面是他这些日子来代笔的收入,尽管有些肉疼,但他还是咬牙把它放到了床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