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彼岸花,此岸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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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章 滚滚红尘里是谁种下了爱的蛊

经他这么一说,她便觉得饥肠辘辘,也难怪,早上没吃早餐,眼看午餐的时间又要过了。

他道:“我们去吃饭。”

“呃?”去吃饭?那他的车怎么办?若是一会儿交通顺畅了,后头的车不全堵在那儿了吗?这样做会不会太没功德心了?但转念一想,像他这样的人,大概并不需要顾虑这种事吧,自会有人帮他解决,她看了一眼后头那辆黑色跑车。

孟羿已经打开车门,笑道:“走吧。”

他牵着她的手,旁若无人地在车与车的缝隙间横穿四道马路。

马路对面有间地道的法国餐厅,阳光斜斜地照射过去,有人推门进去,大门的玻璃门一晃,折射出一圈圈光晕。

顾天爱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背影……

孟羿看了她一眼,道:“你想吃法国菜?”

是的,她确实想进去,因为刚才那个背影,是天赐。

法国餐厅。

餐厅很大,可是并客人不多,绵软没人脚裸的地毯,埕亮的银质餐具,鲜红的玫瑰在细颈陶瓷花瓶里静静吐着芬芳。

侍者拿着菜谱,立在一旁等候等待点餐。

孟羿翻看着菜谱,一边问顾天爱:“想吃什么?”

顾天爱心不在焉,目光在餐厅内游移,道:“随便。”

侍者是一名面容清秀甚是伶俐的男孩子,这时候便微笑介绍道:“先生,小姐,我们餐厅今天有刚空运过来的新鲜鹅肝与……”

顾天爱的目光定在一个点上,忽而打断他,对孟羿道:“不好意思,我想上洗手间。”

不等孟羿应答,随即起身而去,侍者尴尬地立在原地。

孟羿看着她匆忙的背影,若有所思。

通往洗手间的走道长而空,顾天爱站在拐角处看出去,他身穿雪白的侍者制服,领口处系着千篇一律的淡棕色蝴蝶结,在与餐桌上的客人说着什么,远远地看过去,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他侧身站在那儿,低眉敛目,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脸上是百分之一百的耐性,目光再往下移,是客人挑剔的嘴脸。

所有的担心,所有的焦虑,所有的怒气,在看到他的时候,顷刻间化为乌有。

阳光地从落地窗照射进来,将他的影子斜斜地投射到深红色的地毯上,她怔怔地看着,目不斜视,阳光太亮了,她的眼睛一阵忽然刺痛,一股酸涩温热的液体突然逼上眼眶,她抬起手捂着脸,眼泪就要呼之欲出,她忍着。

天赐,她的天赐。

她看着他,她无法相信,她不能原谅。

她无法相信的,是她的眼睛,她不能原谅的,是她自己。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及格的姐姐,从来就不是。

因为她,天赐从小就成为了孤儿。

因为她,天赐不能在一个正常的环境下长大。

是她,一手毁掉了天赐原本该有的幸福。

永远无法忘记,当她从手术的麻醉中清醒过来后,林警官与她说的每一句话:顾小姐,你的父母在赶来医院的途中因为超速驾驶,在高架上与一辆私家车迎面相撞,你父亲顾明成当场死亡……而你母亲,在救护车上抢救不治身亡……”

她所有的幸福,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那天,是除夕,踊千年之夜。

而年幼的天赐,因为被与保姆留在家里,所以避免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顾小姐,关于你的弟弟……因为你未满十八岁,不具有监护人的权利,所以你的弟弟顾天赐在没有其他完全具有民事能力的亲人愿意出来监护的情况下,按照规定必须暂时移送福利院……”

那一年,天赐八岁,她十六岁。

那是恶梦似的一段时间,与她过去十六年来的生活完全不发生联系。

可是她活下来了,带着一种自杀的心情,活了下来。

两年后,她十八岁,天赐十岁。

当她到福利院把天赐接出来的时候,他满身是伤,听说,他与每一个嘲笑他的孩子打架,听说,他敌视每一个试图劝服他接受其他家庭收养的福利院的工作人员……

听说……

听说……

看着淤痕累累的天赐,她不知道,这两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她只知道,她必须活下去,不为别的,就为了眼前的天赐,是她欠他的,她必须要还。

她只知道,不要奢求别人帮你,想活下去,就要坚强,就要靠自己,她也只能靠自己。

原来这些事情,她一直记得,记得这样清楚,可是从前,从前那些美好的事情,那些曾拥有的幸福,却全都成了遥远而模糊的梦呓,仿佛前生。

……

……

顾天赐为客人点好餐,端着托盘向厨房走去,她立在拐角处的阴影里,眼睁睁得看着他越走越近,他的轮廓逐渐模糊得消失了边缘,他在她身侧走过,竟没有发现暗处里的她,错身而过的刹那,她终于叫住他:“天赐——”

顾天赐惊愕地回头:“你——”

两人站在过道里对视。

过道里偶尔有餐厅的客人以及服务生经过,顾天爱敏锐地感觉到别人侧目的眼光,便道:“你跟我来。”

其实别人怎么看他们她都无所谓,可是她下意识地不想天赐被孟羿看到,也许是出于一种保护性的心理,她总觉得孟羿是一个危险人物。

两人一直走到过道尽头的僻静处。

他忽而低头看到她戴着护腕的右手,道:“你的手怎么了?”

而她逐渐平静了下来,道:“没什么。跟我回去吧,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

“不,我不回去。”顾天赐侧过身看向另一边:“我跟我自己说过,如果我不可以自立的话我永远不回去。”

“你所谓的自立就是在这儿当侍应吗?”她一急,声音不自觉地大起来。

顾天赐还是没有看她:“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身上穿的是什么?我看到的又是什么?”顾天爱说着,忽而觉得心酸:“你不回学校就算了,你连家也不回,你说你是什意思?顾天赐!”

顾天赐也涨红了脸:“是,我就是喜欢在这儿当侍应,一辈子当侍应……”

“啪——”

惊怒之下,顾天爱挥起手掌!

顾天赐的脸侧了过去!

她扬起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呆住了!

五只手指印在他的脸上若隐若现。

掌心火辣辣地疼痛,很痛,真的很痛,她的泪水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痛心地斥责:“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的梦想呢?你的梦想都到那里去了?你说过你以后要做一名建筑师的,你只设计自己喜欢的房子,你会,为我们盖一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家的,你……”

“没有梦想。“他打断他,声音竟然无比平静:“再也没有梦想,与其活在无法实现的梦想里,不如活在端盘子的现实生活中,这样我才会比较幸福,我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你活得这样卑微,而我却心安理得地活在自己的梦想里。”

……

……

……

“姐,我们是不是要回家?”十岁的天赐扬起童稚脸孔问。

“对不起,天赐,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的家。”她有些哽咽,在迷蒙的细雨中,泪水又不知不觉地滑下脸颊。

“姐,你不要哭,等天赐长大,天赐就为我们盖一个全世界最美丽的家……”天赐踮起脚尖伸手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

她与天赐的手交握在一起,终于转身离去。

那栋白色的欧式建筑后来成为了时光中一个模糊的背影,画面回忆起来就像那天的细雨一样迷蒙,而天赐的话语却越发清晰,就像一片树叶的脉络,因为叶子的早早腐败,所以脉络纹路越加彰显可见。

“不会是梦想。”顾天爱看着他,脸上闪过一抹坚定与决绝,重复道:“不会只是梦想。”

……

……

顾天爱站在洗手间的洗手台前,掬起冷水洗了把脸,然后拿出面纸细细擦去脸上的水珠,她看着镜子里面的女子,她的脸上没有任何妆容,脸色稍显苍白,除此以外,不失为一个美丽的女人,是的,不可否认,她是美丽的,从小她就知道,她是美丽的。

林警官说得对,孟羿他背景再大,势力再广,他终究也不过是一个男人。

不过是,一个男人。

顾天爱走回餐厅内,远远就看见,孟羿正和立在一旁的侍应说着什么,她慢慢地走过去,侍应已经退下。

孟羿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看了眼屏幕,很快接起,却并没有说什么,才挂断,转头看见她,便道:“我有事要先走一步,我已经点好菜,你吃完再走,我让人送你回去。”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是站了起来,顾天爱来不及说什么,他已经大步走了出去,很匆忙的样子。

顾天爱只好重新坐下来,菜很快就上来了,她有些不自然看了眼两边摆放整齐的刀叉,侍者掀开餐盖,却是已经特意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牛排,她怔了下。

侍者便笑道:“孟先生说你的手受伤了,不方便用刀。”

她没有说什么,却忽然没有了胃口,道:“请结账吧。”

侍者便道:“孟先生已经结账了。”

不出所料。

顾天爱拿起手袋走了出去。

才推门,已经有一辆车子悄无声息地停在跟前,是刚才跟在孟羿后面的那辆车。

一名男子下车为她打开车门,道:“顾小姐,请上车。”

他立在门边,一身的黑,连脸上也带了墨镜,给人的印象是笼统的黑,面目模糊的。

顾天爱看了他一眼,按说她应该拒绝的,可是并没有。

她上了那辆车。

周六下午的街道,车流缓慢,在楼群林立中缓缓流过,仿若一片片叶子漂浮在蜿蜒的河流中。

恰好是红灯,车子停在那儿等着。

后面停了一辆鲜红色的宝马。

副驾驶座上的一名少女忽然叫道:“姐,你看那辆车,那不是四大护法的车吗?”

驾驶座上的女子朝前面的车子看了一眼,美目又向四周张了一张,道:“是哦,可是怎么不见羿的车?”四大护法与羿的车向来事如影随形的,今天怎么落单了呢?

绿灯。

黑色的跑车率先向前驶去,沿着车道向左一拐,驾驶座的车窗半降,宝马上的女子一眼看清了驾驶座上的身影。

女子加大油门,道:“是青龙,我们跟上去看他搞什么鬼!”

眼前是一片旧式的小区,一栋栋火柴盒似的房子,粗粝的水泥墙面,窗口密集如蜂巢。

黑色的跑车缓缓停了下来,后面鲜红色的宝马也跟着停了下来,半降的车窗露出一张浓艳精致的脸孔。

顾天爱推开车门,对正要下车的青龙道:“谢谢你,我自己上去就行。”

青龙没有说什么,仍旧是下了车。

顾天爱还想要说什么,一个又尖又高的女高音远远传来:“青龙——你在干什么?

一个身穿火红紧身洋装的美丽女人推开车门,摇摆生姿地踩着高跟鞋步了过来,脸上一副揶揄的表情,她身后跟着一个与她甚为神似的少女。

陆茗媚上下打量了站在青龙身旁的顾天爱一眼,转而对青龙道啧啧笑道:“被我捉到了吧!平日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冰雕似的,没想到也有与女人厮混的时候啊。”

“是你?!”陆茗媚身旁的少女陆茗嫣有些讶异地看着顾天爱。

顾天爱看向她,原来是她——那名让她在刚琴行丢了工作的罪魁祸首。

“你认识她?”陆茗媚问。

陆茗嫣便道:“孟大哥送我的那条香奈儿限量版就是毁在她手上的。”

“钢琴行的女服务生?”陆茗媚重新打量她,以睥睨的眼神斜视,一边对青龙道:“青龙,你的品位越来越低了哦!”

青龙冷冷的:“陆小姐,请你说话放尊重些,顾小姐是少主的朋友。”

“羿?”“孟大哥?”陆茗媚与陆茗嫣对望一眼,表情顿生异样。

青龙对顾天爱道:“顾小姐,我送你上去。”

“不用麻烦。”顾天爱看了她们一眼,道:“你还是送这两位回去吧。”

她说完,没有再看他们,径直走向巷子的深处。

命运还真是变幻无常,有句话说得好,“山水有相逢”,偌大的城市,数以千万计的人口,兜兜转转,想的,不想的,该的,不该的,偏都给遇上了。

才准备上楼,顾天爱的手机就响了起来,又是一串陌生的号码,她接起,是林警官的声音:“我就在楼上天台。”

顾天爱走上天台,她正想找他。

林警官背对着她凭栏而立,她走过去,正好看见黑色的跑车与鲜红的宝马一前一后的开出巷口。

林警官便道:“看来你的面子很大啊,孟羿竟然让青龙充当司机来送你。”

“青龙是什么人?”顾天爱问。

林警官便道:“孟羿的四大护法之一,青龙只是他的代号,此外还有白虎,朱雀,玄武。混黑帮的人大约都是有些迷信的,所以以四灵兽来命名。他们并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保镖,他们只听命与孟羿,四大护法在他们帮会里的地位也是无比尊贵的,仅次于孟羿,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顿了顿,又问:“可是,你怎么又与她们纠缠上的?”

顾天爱听得出,他口中的“她们”必定就是指陆茗媚与陆茗嫣,便问:“她们又是谁?”

“陆老大的俩千金,陆茗媚与陆茗嫣,陆老大是孟家帮会旗下一名位高权重的堂主,连孟羿也要忌他三分,而陆茗媚是对孟羿趋之若鹜的女人之一,此人极为蛮横泼辣,你还是少惹为妙。”

“她是孟羿的女人?”顾天爱问。

“女人算不上。”林警官笑了下:“孟羿是聪明人,绝不会去沾甩不掉的麻烦,只是她陆茗媚倒追孟羿是道上众所周知的事。”

静默了一会儿,顾天爱问:“你来,不会只是与我解说孟羿身边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的吧?”

“当然。”林警官轻咳了声,仿佛也意识到自己的题外话说得太多了,便道:“我们刚收到处境出的消息,说孟羿半小时前飞泰国,如果他与你联系的话请你打探一下他在泰国要去的地方。”

顾天爱便道:“既然知道他要去泰国,你们怎么不派人去跟踪他?”

林警官便道:“孟羿是何许人,如果跟踪可以的话我们早去做了,不怕老实跟你说,这宗case我们跟了整整五年了,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不然我也不会险中求着,牵连上你。”

顾天爱便道:“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在做你们所说的那些事,所以你们才一直无法抓到他的把柄。”

“不会的。”他看她一眼,目光无比笃定:“毒品与军火是一个帮会的重要财政来源,他们不会放着这样一条捷径不走而去走弯路的,只是他们覆盖的势力广泛而慎密,做事干净利落,让我们无从下手。”

顾天爱淡淡的:“我尽力而为……可是,他不会无缘无故打电话给我的。”

林警官仿佛话中有话:“他会不会无缘无故——就看你了。”他看了眼腕表:“好了,我得走了。”

他走了几步,仿佛想到什么,又回头,道:“对了,忘记提醒你,孟羿对女人也很有一手,你自己小心一点。”

顾天爱看着他的背影,忽然道:“请等一下——”

林警官停住,问:“怎么?”

顾天爱走过去,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道:“你曾答应我的条件,我要提前兑现。”

“你是说——”

“是的。”顾天爱道:“我弟弟,我想送他到国外去念大学,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在做什么,而且有他在,我不能心无旁骛地去做好你交代的事。”

林警官看着她,道:“好,我马上回去向上面打申请……”

“我还有一个额外的条件。”她淡淡地打断他:“你也知道孟羿是什么背景,我不想因为我而把潜在的危险带给我弟弟,所以我希望在我的档案里面,从没有顾天赐这个人,顾天爱与顾天赐,只是毫无干系的路人。”

“这……”林警官有些为难地看着她,毕竟要将一个人档案里一直存在的直系亲属剔除,而且做到毫无疑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他还是道:“好吧,请给我时间……”

“在孟羿从泰国回来之前,不然我们的合作一切回到零点。”顾天爱淡然而坚持,她看着他:“我想你很清楚,如果我只是单纯的以一个朋友去的身份去接近他,根本不可能拿到任何你想要的资料。”

林警官凝视她良久,忽而笑了,道:“好,我知道了。”

顾天赐回到家的时候顾天爱已经把饭菜在桌子上摆好,正坐在灯下看书等他回来,他一眼看见她戴着护腕垂在身侧的手,胸口忽然酸涩难耐。

“回来了?”顾天爱抬眸看见他,便放下书去拿碗装饭。

他上前一步,接过碗,道:“我来。”

面对面在饭桌上坐下,顾天爱把一块红烧排骨夹进他的碗里,嘱咐道:“多吃点,你喜欢吃的。”

顾天赐把口中的饭吞下去,道:“对不起,姐姐,你放心,我会回学校去的,我答应你继续升学,可是学费我会自己打工赚的,你别担心。”他吞了吞口水,有些生涩地说:“姐姐,你也应该有个男朋友了。姐姐,我已经是个大人了。”

说完他便低头一个劲地扒饭。

等他再抬头的时候,她正凝视着他,满脸是泪。

看见她的眼泪,顾天赐忽然慌了手脚,他放下碗,手忙脚乱地拿面纸为她拭去泪水,一边急急道:“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了,我……”

泪水如泉涌,来得又急又猛,她接过面纸自己拭着,越拭越多,她看着他,眼睛红红,哽咽地道:“对不起,天赐,都是姐姐不好……”

“姐姐。”顾天赐打断她的话:“从小到大,你对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的。你别哭,好吗?你想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你别哭……”

她看着他,视线又慢慢模糊了,喉咙也堵住了,所有的话语都哽在喉咙里,无法说出来。

天赐,对不起,请你原谅姐姐的自私,姐姐绝不能再让你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天赐,你将来会有一个世界上最美丽最幸福的家的……

林警官还真是料事如神,后来孟羿真的在泰国打过一次电话给她,她别有用心,而他毫无所觉,之后还东拉西扯地说了些什么,她都记不起来了,事后她便把林警官想要的答案告诉了他,林警官没说什么,只告诉她天赐出国的事很快就会办妥。

接下来孟羿销声匿迹了很长一段时间,林警官也许是高估她了,其实以孟羿的条件,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她凭什么去吸引他?就因为那段所谓的“渊源”?

只有一件,林警官居然也没有找她,却派人来通知她办妥了天赐出国的事,他一向是亲自与她联系的,只是后来她又一直忙着天赐出国的事,便也没有心思去想这中间的种种怪异之处。

说到出国,天赐的犟脾气又来了,说什么即使有足够的留学资金,也绝不会丢下她一人自己出国。为了让天赐能心无旁骛地走,她去找了欧阳昊帮忙。

那天是星期天,医院的人流还是像走马灯似的,正好欧阳昊那天坐门诊,病人很多,她不想特意耽搁他诊病的时间,便也规规矩矩地去挂了号,在走廊上的候诊椅上等了快一个钟头,才有护士来通知她进去。

欧阳昊的办工桌靠窗而设,他背光坐着,一身的白,正低头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只说了句:“请坐,请问那儿不舒服。”

一边抬起头来,看见她,脸上的讶异很快收敛成唇畔柔和的笑容,他为她检查了前些日子拉伤的右手,道:“恢复得还不错,不过没有上石膏的疗效好,要不我开一些药让你回去吃吧?”

顾天爱便道:“你是医生,你说了算。”

欧阳昊看着她,笑道:“听你的语气,最近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她觉得诧异,道:“有这样明显吗?”

他想了一下,道:“怎么说呢……也不是说很明显,可是与那天再见你时是不大相同,这种感觉很难说清楚。”

她道:“我弟弟要出国念书。”

不知为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又有些多愁善感起来。

欧阳昊便道:“恭喜,那很好啊。”

沉默良久,顾天爱终于说:“欧阳,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没想到他想也不想,问也不问,很干脆地直接道:“好。”

顾天爱倒怔了下,道:“我还没说什么事呢,你就说好?”

他笑,脸上却并没有开玩笑的神情,他道:“我说过的,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阳光从他的肩膀上斜披而下,她眼皮的热度徒然增加,她很快地低下头假装看他刚才为她开的处方,等她再抬头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平淡,她道:“谢谢你,朋友。”

最后他又问:“上次让你考虑的事怎么样?关于你的手再动手术的事……”

顾天爱心不在此,便道:“再说吧。”

顾天赐推开家门的时候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客人,顾天爱走上来介绍道:“天赐,这是欧阳大哥,过来打个招呼。”

顾天赐手中还握着门钥匙,看着眼前高大儒雅的男子,只是发呆。

欧阳昊已经笑着上前与他握手:“小弟,你好。”

欧阳昊的手很大,很有力很暖和,给人一种很踏实的感觉,顾天赐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欧阳,一时懵然,虽然也会怀疑这件事的真实性,可是一个人的眼睛是骗不了人的,顾天赐即使再少不更事,他也看得出来欧阳昊对他姐姐的一往情深不是装出来的。

解决了这件事,顾天赐倒又疑惑起他留学的资金问题,他并不笨,蒙混过关是绝对不行的,顾天爱便把一早想好的对策跟他说了,说是当年卖房子的一部分钱,她一直留着,为的就是预备有一天给他做留学费用,亦因为他从前年纪还小,就没有跟他提起,并给他看存折里存钱的日期——那是她早想到会有这么一天,让林警官帮的忙。

冠冕堂皇的理由,天衣无缝的谎话。

顾天赐终于相信了,他答应出国。

让他讶异的是他出国的种种手续与麻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全部办好了,然后顾天爱马上帮他整顿行装,他来不及,亦没有机会去怀疑这中间的种种刻意与不合常理之处。

顾天赐出国那天顾天爱与欧阳昊去送他,机场永远是人潮汹涌的地方,有离愁的伤感,亦有团聚的欢欣,顾天赐忽然就变得婆婆妈妈起来,他再三叮嘱欧阳昊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姐姐,欧阳昊也握着顾天爱的手再三给他保证,而顾天爱立在一旁,只是默然无语,她无法开口,她怕她一开口,眼泪就会夺眶而出,她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此别经年,这一生,他们再见的机会怕是十分渺茫了。

顾天赐一步一回头地进安检,终于登机。

顾天爱立在机场的铁栏删外,泪水终于汹涌而出。

欧阳昊递过纸巾,她接过,流着眼泪,慢慢地道:“谢谢你。”

他故作轻松地道:“别这样,天赐走了,还有我呢。”

她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依然泪眼迷蒙,心里却是无比明晰,此别,是永别,是清清楚楚的,就跟死了的一样。

欧阳不会明白,经过了这么多年,她才将那些已经支离破碎面目全非的幸福艰辛的拼凑在一起,可是她却没有办法将它们重新粘贴起来,她没有办法,她无能为力,而生活是这样残忍,若是两人之间只能有一个人得到幸福的话,那只能是天赐,不是退让,不是成全,更加与伟大无关,而是她欠他的,她必须要还。

她仰头望天,眼泪慢慢止住,那架带走天赐的飞机,已经隐没的厚重的云层里,那条被割裂的云层,已经在慢慢融合。

顾天爱与欧阳昊步出机场,欧阳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其实他的手机从刚才开始就此起彼伏,他却一直没有接听,可是他脸上的焦急是骗不了人的。

顾天爱便道:“你有事就先走吧,我……”

“没事。”欧阳昊的语气依然沉稳:“我先送你回家。”

顾天爱装作生气的样子,道:“欧阳,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你这样客气,分明就不把我当朋友!”

“好吧。”他叹了口气,终于说:“医院那边有一台急诊手术正等着我回去……”

顾天爱不由也着急起来:“那你快走啊,还在这儿磨蹭什么,我自己回家就成!”

欧阳昊临走前还不忘叮咛:“那你自己小心一点!”

他的身影匆匆而去。

顾天爱一个人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慢慢走着,在拥挤的人群里,那种孑然一身的感觉,从没有这一刻那样强烈。

回到小区楼下就看见那部车静静地停在巷口,她走过去,车门便已推开,走出一名高大健硕的男子,真的很高,大约一米九以上,有一种强势逼人的感觉,粗犷的线条,深麦肤色,脸上的轮廓深刻分明,没有戴墨镜的脸露出一双鹰般的锐眼——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但顾天爱却认得那辆车,是那天青龙送她回来时坐的那辆。

他不亢不卑地对她点了点头,叫道:“顾小姐。”

“你……”

他道:“我是玄武。”

玄武,依稀记得是孟羿的四大护法之一,他在这儿干什么——很明显是冲她而来的。

玄武又道:“少主想见你,请随我来。”

说着已经打开后座的车门。

顾天爱想,他口中的“少主”很显然就是孟羿,可这孟羿的架子还不是真不是普通的大,又不是国家元首,见个面用得着这样吗?可是,不对,孟羿好像又不是那样讲究排场的人,虽然出入有保镖,可是还不至于这样。

上车后,顾天爱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孟羿……他找我到底什么事?”

玄武在后视镜里看她一眼,道:“他受伤了。”

“受伤?”她添了添干涩的嘴唇,有些艰难地吐出这两个字。

“什么时候的事?”她又问。

玄武道:“在泰国的时候。”

“泰国?”她重复道,只希望自己是听错。

“是。”玄武简截地道,只是这个女人有必要重复质疑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么?

她忍不住去想,他在泰国受的伤,那么,会是与她把他的所在之处转告了林警官有关么?林警官也有好些日子没有与她联系了,难道林警官早就知道他受伤了?

“他的伤严重吗?”顾天爱又问。

“是枪伤,因为行踪的外泄,踩进了警方所设的陷阱。”玄武的眼睛在后视镜里倒影出来的杀机让顾天爱心神为之一颤!

十五天前。泰国。清莱府。

一架大型的直升飞机在一座高山上徐徐降落。

这是一座海拔千米以上的高山,这里气候炎热,雨量充沛,土壤肥沃,加上丛林密布,道路崎岖,交通闭塞,泰国政府鞭长莫及,为种植罂粟提供了天时地利人和的得天独厚的条件。

几乎整个山头,都种植着漫山遍野的罂粟,这座山的所有者,是泰国一名叫坤玛的大毒枭,因为奇特的地理位置,可以说这是一座由罂粟堆砌起来的王国。

坤玛有一支势力强大,受过军事训练的2000多人的武装部队,他们身着军装,配备精良武器,富有作战经验。

孟羿这次去清莱,就是与他——坤玛会面。

坤玛与孟羿的父亲,孟岩,曾有多年的合作关系,坤玛所需的军火,大部分都是由孟岩所提供的,只是孟岩做事有一个原则,就是从不沾毒品,这在坤玛看来,是一个遗憾,因为孟家是中国的第一大帮会,而中国又是一个无可限量的市场,没有了孟家的支持,便相当于损失了大部分的财政来源。

而孟岩在几年前便已处于半退休的状态,推拒一切外交,摆明了让孟羿接管一切。

老奸巨猾的坤玛便以孟羿年轻气盛,禁不住诱惑为弱点,曾多次邀请孟羿过泰国,三番四次游说孟羿与他建立毒品的合作关系,而孟羿看在他们还有其他方面合作的份上,即使不耐烦,也不便闹僵,所以间或亦受邀而至,孟羿的态度虽不是十分坚决,却也是婉言相拒。

这次也不例外,正当孟羿准备离去,突然就有坤玛的手下来报,说收到线报,山下潜伏着大量的警察,大部分是泰国的,也有相当一部分是中国警察,坤玛很自然就怀疑到孟羿身上,他们对政府的军队是很敏感的,所谓做贼心虚,而翻起脸来更是六亲不认的,结果可想而知。

坤玛的军队都是亡命之徒,能够突出重围已是万幸,毫发无损便是奢妄,混乱中孟羿身上一共中了三抢,右臂,左大腿以及左胸,右臂与左大腿都没有相及要害,左胸处若是再偏2CM便是心脏。

青龙,白虎,朱雀都分别受伤,青龙已陷入昏迷,而玄武,因为负责驾驶直升机,才没有机会受伤。

太阳已经偏西,天色慢慢暗了下来,顾天爱以为他会载她去医院,没想到玄武驾着车子向近郊的山上驶去。

顾天爱便问:“你不是说孟羿他受伤了么?”

玄武道:“他已经出院了,目前在休养。”

他说着,车子已是沿着幽深的山道一拐,在数重树木掩映后才一个不甚起眼的大门,大门门禁森严,车子驶进去后沿着弧形车道一转,视线才出现精心布置的花圃,有精致的大理石喷泉,花园里笔直的水木杉树高耸入云,早有一撇月影儿吊在云端,仿佛挂在枝头似的,在云层间忽明忽暗,捉摸不定。

还有两株极大的榕树,浓密如盖,掩映庭院深深。

车子一直驶到车道的尽头,才出现一座古雅的大宅。

顾天爱站在车旁踌躇不前,心里想着,既然他都已经出院,伤势想必也已经没有大碍,那么他让她来这一趟算是什么意思?何况她也没有信心可以从容面对他。

她咬了咬唇,低首看了眼腕表,对玄武道:“都快七点了,我看我就不进去了吧,我等会儿还得回去上班。”

玄武便道:“顾小姐请放心,郭乔那边少主都已经交代好了,请吧。”

“我……”顾天爱还是有些嗫嚅。

“请吧,少主等很久了。”

她看他一眼。

最后还是跟在他身后进去。

玄武为她推开门,待她进去后又为她关上,然后退下。

孟羿的房间很大,远远就看见他****着上身,一旁的特护正在为他左胸的伤口消毒换药,她慢慢走近,像是怕惊动什么,她的视线停在他的伤口上,密密麻麻的针脚,仿若盘踞着的一条蜈蚣在那里,触目惊心,一股强烈的罪恶感逼得她仿佛窒息,心底忽然空茫一片,她,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一抬眼看见她,便道:“来了?因为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我才让玄武去找你的。”

特护消毒完,把白色的绷带一圈一圈地包上去。

“对不起!”她忽然冲口而出。

孟羿挑眉。

顾天爱仿佛是意识到什么,像是解释似的,结巴道:“我,我是说……因为我出门时忘了带手机,所以,对不起。”

特护包扎完,悄然退下。

他笑,眼睛微微眯起,抬手轻拍身旁的床垫:“你坐。”

顾天爱这才发现除了电视那边有一组沙发,他的床旁居然没有一张椅子,她便道:“谢谢,我站着就行。”

他又问:“要喝点什么吗?”

她拘谨地道:“不用了,谢谢。”

孟羿也不勉强,可有可无地拿起旁边的衬衫慢慢地套上****的上身。

气氛到了这里仿佛安静得有些古怪,顾天爱觉得她应该说些什么,可是说些什么呢?

她想了很久,才憋出一句:“你……的伤还好吗?”

他轻笑,:“如你所见,还死不了。”

毫不在意的语气,受伤仿佛就像吃了一顿饭,只是菜色不对胃口那样简单。

她步步为营:“你……怎么会受伤的?”

她不得不猜测他请她来这趟的目的,也许,他会怀疑上她?

他凝视她,眉毛微微挑起,狭长的眼里隐约有笑意闪烁,道:“我也不知道耶……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顾天爱强迫自己镇静,又道:“不好意思,我想上一趟洗手间。”

孟羿向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扇门,她头一低,走了进过去。

顾天爱关上门,有些气虚地扶着洗手台站着,抬起手背拭过自己的额头,仿佛想拭去什么东西,只觉得手背与额头都是冰凉的,仿佛有冷汗。

她走过去把洗手间的窗户推开,夜,已经来了,透过无数的枝桠树叶,是弯弯的一撇新月,清冷清冷地照着那一方黑暗的天空。原来并没有下雨,刚才一直恍惚听见雨声,潇潇的声音,原来却并没有下雨。

如黑丝绒般的天幕上,有无数星星在闪动,忽明忽暗,一如魔鬼的眼睛在狡狯地眨动,像是谁的眼睛。

她伸手去扶住窗棂,这座房子原是依山而建的,窗棂的下面便是数丈深的悬崕峭壁,再下面就是浓黑的海了,远远地望出去,大海仿佛是平静无波的,连拍岸溅起的海浪声,都仿佛是风里的呓呓细语,可是谁也无法预知,海底下面到底有多少暗礁急流。

“叩叩……”

有人敲门。

顾天爱走过去,只觉得脚步有些虚浮,小小的几步,还觉得有点喘,她打开门,只见孟羿半倚在门边,身上穿着件衬衫,胸前一排纽扣都没有扣上,里面的白色绷带若隐若现,胸前的吊坠发出的光芒让人微微有些晕眩。

他没有受伤的左手微微有些吃力地撑在门上,道:“你没事吧?你进去大半小时了。”

她摇头,道:“我没事。”

他抬起手轻轻地碰触她的额部,他的掌心温热,她的额头微凉,他道:“你的脸色怎么这样难看……”

顾天爱觉得他的举动有些过分的亲密了,她的一颗心“砰砰”地跳得很快,无法控制的,她想抬起手拂去贴在她额部的他的手,却只是抬不起来,只觉他透着邪魅的丹凤眼一直逼过来,她腿发软,人已经倒了下去。

顾天爱醒来的时候脑袋犹有眩晕感,她闭了闭眼睛,才能适应光线,这才发现自己是平躺在孟羿的大床上。孟羿近在咫尺,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只好垂下眼帘去,自己挣扎着坐起来。

孟羿的声音有些沙哑:“护士说你是低血糖反应,刚才为你注射了葡萄糖。”

他的手指还按着她手背上针孔的药棉,护士显然也是刚刚出去。

她不着痕迹地抽回手,点头道:“我知道,我没事的。”

她自己也知道,她累着的时候会出现低血糖,容易晕眩,一颗糖或者一杯糖水就好,她知道自己有这个毛病,她的手袋里惯常备有几颗糖果或是巧克力的,今天因为要送天赐上机,仓促间才忘记带手袋。

他把手边的一杯水递给她,她接过,道:“谢谢。”

她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是甜的,很甜,甜得有些发腻,她终于抬眸,他的瞳仁里有灯光的倒映,仿佛两团小小的火苗,幽暗而虚浮。

顾天爱即使再不经人事,也明白,那是一个男人看一个女人的眼神。

她又觉得微微眩晕起来。

不可否认孟羿是一个具有致命吸引力的男人。可是理智告诉她,她不该是那个被吸引的女人,相反,她要做的,只是一个吸引孟羿的女人,她不能才刚开始,自己就先沦陷。

她别开眼,不期然便看见他胸口的绷带渐渐沁出了血水,那一定是刚才扶住她的时候拉扯伤口了,她便道:“你的伤口好像裂开了,我帮你去叫护士进来。”

她顺手把水杯搁在床头柜上,站起来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天爱。”他叫住她。

房间太空旷,而他的声音又那样清晰,顾天爱想装作听不见也不行,她只好站住。

直到身后的阴影覆盖上她的身影。

孟羿站在她前面,解下脖子上的项链,吊坠带着他的体温,烙上她光裸的胸口,她的胸口微微一颤——那多半是吊坠的晃动罢。

他道:“十年前,因为你,亦因为它,所以才有今天的我,现在我把交给你,将我的生命交给你。”

顾天爱怔住了,她做梦也没想到孟羿会说这样的话,太快了,快到令人措手不及,几乎是反射性的,她道:“不,我不能要。”

她一边说着,一边已是伸手去解项链的扣子,慌乱中却一时摸不着,他刚才也不知是怎样帮她戴上的。

“它还是可以属于我的,只是以另一种方式。”他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

顾天爱解项链的手僵住了,空气似渐渐带涩,而他的呼吸越来越近,轻而浅,暖暖地拂在她脸上,仿佛蝴蝶的触须,顾天爱忽然别开脸,有些艰难地开口:“我去帮你叫护士进来,你的伤口必须处理。”

她最终只是越过他向门口走去,一直没有回头。

她告诉自己,她已经无法回头了,天赐已出国,她要的所有条件都已经兑现,一切皆成定局,她也应该遵守约定,理当努力去做她要做的事。

没有人逼她的,是她自己愿意的,而人都是自私的,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是的,孟羿是敌人。他现在是当她是朋友,那是因为他还不知道她对他做了什么,等他发现,他对她是绝对不会心软的。而他,既然能坐这个位置,也不绝会是什么善心人士。

门外有两名黑衣男子在把守,她记得她刚才进去时是没有的,也许是不放心她?

也许。

特护与玄武都在外面的大厅,然而除了他们外还有一名眼熟的女子,是陆茗媚,一脸愤然的样子,看见顾天爱,脸上的怒意仿佛更浓了,仪态尽失地将纤纤玉指指着她对玄武道:“玄武,你刚才不让我进去看羿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她算什么东西?!上次青龙纡尊降贵当她的司机就算了,这次你还为了她将我拒之门外?”

玄武只是淡淡的:“这是少主的意思。”

陆茗媚双手抱胸,冷笑道:“少主少主!我看是你们喧宾夺主吧!”

玄武也笑,亦是冷笑:“那玄武想请教一下,依陆小姐所见,何谓宾,又何谓主?”

“玄武你——”陆茗媚涨红了脸:“你竟敢……”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顾天爱的面容淡漠,转而对一旁的特护道:“孟羿的伤口好像裂开了,麻烦你进去看一下。”

玄武与特护对看一眼,匆匆进去。

玄武与特护的身影隐没在门的背后,门前站着的那两名男子亦不知什么时候消失无踪。

空阔似殿堂的大厅,柔和的光线忽然变得刺眼起来。

陆茗媚冷冷斜睨眼前的顾天爱,顾天爱却没有看她,径直向大门走去。

擦肩而过的刹那。

陆茗媚的清冷的眸光一闪。

“站住!”陆茗媚低喝道。

而顾天爱仿佛没有听到,交替的脚步并没有停下来,只想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无意再让陆茗媚在她这笔旧账上再添上一笔新恨。

疯狗咬了她,她犯不着去反咬一口。

“我让你站住你没听到吗?!”陆茗媚恼怒地低吼。

顾天爱及时止住脚步,皆因陆茗媚已经闪身挡在她前面。

“这是什么?”陆茗媚以手指掂起她胸口的吊坠,娇媚的大眼睛微微眯起,她的声音恍如是从唇齿间磨出来的:“羿的吊坠怎么会挂在你的脖子上?!”

顾天爱觉得她的问题无比荒诞,她抿抿嘴唇,眼睑低垂,不置可否。

陆茗媚冷哼:“干什么?装可怜?”

顾天爱终于抬眸,反问道:“那么,你觉得它为什么会在我身上?是偷来的呢,还是抢来的?”

陆茗媚被她嘲弄的语气彻底激怒了,眼中迸出寒光,愤怒地扬起手——

“陆小姐!”玄武的声音淡淡地在她们之间响起:“少主请你进去。”

陆茗媚看过去,孟羿的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玄武立在门边。

她扬起的手僵在半空,最后却只是冷冷地瞟了顾天爱一眼,目光暗凝。

然后,径直越过顾天爱,走了进去。

她的裙角在身边飘过,宛若冬夜里的一阵寒风,顾天爱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玄武已经走到她身边,道:“顾小姐,我送你回去吧。”

沉暗的黑夜,月影早已埋进乌云,正值初夏时节,黄梅季节的开始,黑郁郁的山坡上,乌沉沉的风卷着白辣辣的雨,说下就下,一阵急似一阵。

蜿蜒的柏油山道,黑暗阻隔了一切,可是那样浓烈的红,在暗黑的雨夜里也能隐隐看见,就像一道红色的闪电,一路划开夜的沉黑,剪断暴雨的肆虐。

陆茗媚咬牙将油门一路踩到底,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因僵硬而痉挛,手背的血管若隐若现,红色的宝马沿着山道边的护栏惊险飘移,眼看就要飘出护栏,车身猛地停住了,前一刻飞速旋转的车轮,完完全全地静止不动,飞溅的水花渐渐融进规则的雨水里。

车内的黑暗中,她的身子直直地扑倒在方向轮盘上,脸朝下,重重地撞了一下,仿佛也不觉得痛,只是一动不动,直到一道闪电划破夜空,轰隆隆的雷声一直压过来,仿若孟羿冰冷的声音,一直压过来。

一直,压过来。

让她无法不面对。

她慢慢地抬头。

刺眼的车头灯,扫射着前面深不见底的黑暗,仿佛万丈深渊。

他的面容在黑暗中若隐若现,俊美,但是冰冷,即使在那样柔和的灯光下,仿佛也沾着深深的阴影,深邃狭长的丹凤眼,只停留在她的脸上,她就这样看着他,几乎痴了过去。

他却忽然开口了,他说:“别惹她。”

暴雨狂乱地敲击着护栏边的宝马。

车窗并没有关严,雨水却是无孔不入的,一直泼溅进来,她坐在那儿,仿佛是浸在冰冷的大海中。

他说,别惹她。

横搁在轮盘上的手指慢慢屈曲,直至紧握成拳。

然后。

用力敲向轮盘上的喇叭按钮——

“叭——”

刺耳的喇叭声在狂风暴雨中原来是那样微弱!

可是!

她十年的追随,十年的等待,又算什么?算什么啊!

顾天爱,她凭什么?!

不!她不甘心!

她陆茗媚是什么人?不!她不会认输的!

绝不!

今天这雨是突然之间下起来的,让人措手不及。

那时候顾天爱已经回到家了,屋子里的空气潮湿闷热,下着雨又没法开窗子,她躺在床上不停地用扇子扇着,扇了很久才记起原来应该开空调的,便又起床去开空调,古旧的窗式空调,便嗡嗡地响了起来,犹似蜂鸣,只是睡不着。

她今天不知是怎么了,总是觉得迷迷惘惘的,也许是屋子里少了一个人的缘故。从前她上班,总是工作到凌晨,燥热的夏夜,回到家后天赐也还没有睡,一边在房里温习,一边为她等门,在空调的嗡嗡声中,在橘黄色的台灯下,总有无数的小蚊子缠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清凉油味道。

天赐房里有一盏节电小台灯,有时候为了节省电的缘故,他便把整间屋子的灯都关了,只亮着这盏小台灯,有时候她回来得太晚,他已经睡了,可是那盏小台灯却还是亮着——这片旧式小区一到晚上,楼下的巷子就特别黑,治安也不大好,路灯经常遭人蓄意破坏,巷子又黑又深,每次走到巷口就觉得望而却步,可是远远望上去,在一片漆黑的,像蜂巢似的密密麻麻的门洞窗口中,总有一点温暖的橙黄色,透过半透明的框式窗台玻璃,微微透出一点光来,她就觉得安心。

现今,这仅有的,残破的幸福,在她的一念之间,不过一日之隔,都成了遥远的过往。

可是她不能后悔,绝不!

睡意悄悄侵蚀,她酸涩的眼皮,慢慢地覆盖下来,最后的那一点灯光都消失了,她觉得自己掉进了一个黑色的漩涡里,一直转一直转,万劫不复。

大雨断断续续地下了一夜,直到第二天天明才渐渐止住了,太阳也乘机出来打了个面照,然后又躲回云层里,初夏时节总是这样,天气反复不定。

顾天爱工作的那间便利店因为不是繁华地段,客流量也相对不多,所以除了老板,只有两个店员,她上白天班,另一个是上晚班,老板经常不在,所以店里大部分时间只有她一个人。

这天老板也是一大早便出去了,临走前让顾天爱在空闲时把上星期的营业额算一下。

忙碌中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顾天爱正埋首在柜台上算账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

“欢迎光临,请随便……”顾天爱机械化地说着,一边将视线从账簿中移开,便利店并不大,而柜台正对着大门,一眼即可望见来人。

是林警官。

顾天爱不由自主地站起来,道:“你……”

他向四面望了一下,问:“你一个人?”

她点头,道:“嗯。”

他沉吟了下,道:“孟羿受伤,你知道吗?”

她道:“我知道,我昨天见过他。”

“你见过他?”他仿佛很诧异。

“是,怎么?”

林警官的神色很快平静下来,道:“没什么,他的伤严重么?”

顾天爱想了下,有些不确定地道:“目前,好像,并不算特别严重,已经出院。”

“噢。”

他猜的没错,他们孟家对外宣称,孟羿目前还在某家医院的ICU昏迷不醒的说法原来真的只是烟雾弹,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孟羿这时候居然还有闲情逸致会佳人……按说与坤玛的关系破裂,这次他们帮会里跟去泰国的兄弟十死九伤,就这两件事就够孟羿忙乱一阵的了……不对,难道他已经开始怀疑顾天爱……

林警官皱着眉,居然兀自陷入沉思。

“林警官。“顾天爱忍不住叫道:“你没事吧?”

“哦。”他回过神来,抬眸看她:“我没事……”他忽然眼前一亮,视线停在她的胸前:“这个吊坠……我没看错吧?”

顾天爱只得答道:“呃,是的,你没看错,是孟羿……”

他接下去说道:“他送给你的?”

她只好如实答道:“是的。”

他笑道:“很好!”刚才的疑虑一并打消,原来孟羿也不过是儿女情长。

据他所知,这个吊坠可不简单,是孟羿的父亲孟岩当年以他们帮会的图腾设计的,然后赠予一名女子的,那女子就是孟羿的母亲,孟岩曾放话出来,见坠子如见他本人,但凡是稍有点见识的,不敢不认这个坠子,十年前孟羿这就是这样捡回一条命的。

顾天爱有些不自在,因为林警官嘴角那抹别有用心的笑意,并非是她一定要戴着的,这条项链她看着就觉得不舒服,因此回家后她也曾想把它摘下来,可是她居然没办法把它解开,后来才在吊坠的背面发现一个类似密码锁的小机关,设计精致细密,就像给犯人戴着的枷锁。

顾天爱默然一阵,最终还是问:“我可以知道,孟羿是怎样受伤的吗?”

林警官看着她:“孟羿没跟你说他是怎么受伤的吗?”

顾天爱道:“我只知道他是在泰国受的伤。”

“是的。”林警官道:“他那时正与泰国一名叫坤玛的大毒枭见面,就在你告诉我他在清莱的第二天。我们与泰国那边的警察潜伏在山脚,故意暴露身份,目的是摧毁他与坤玛之间的信任与长期合作关系……”

顾天爱问:“他,真的贩毒?”

林警官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是道:“坤玛所需的军械,大部分都是他们孟家提供的。”

顾天爱便道:“既然你们都知道这些,为什么……”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林警官打断她的话:“你是想说我们为什么要等到今时今日才做出行动?因为孟羿做事一向是来无影去无踪的,我们只知道他去泰国,却并不知道他到底去哪里,孟家在泰国的合作伙伴不止是只有坤玛一人,而上头给我们的警力有限,为着这件案子拖的时间太长,上面已经颇有微词了,我们不能再做太多没把握的事。后来你说他在清莱,我们也不确定他一定就在坤玛的山上,我们也只是在赌,赌他在上面……你知道我的赌注是什么吗?若是再不做出一些成绩来的话,是马上结案与引咎辞职,因为要临时召集那样多的警力,若只是徒劳,必须有人出来承担后果,上头才肯答应这次的行动。而最后的结果就是你现在所知道的,坤玛对孟羿起疑,双方开火……不过有一点我还是挺佩服他的,他带去的手下最多也不过是十来个人,却能在坤玛的军队里突出重围……”

顾天爱的声音极平淡:“可是孟羿也受伤了,不是吗?”

不期然的,她又想起他左胸的伤口,经过十多天,伤口不小心居然还会被撕裂,就说明他当时一定是受了极重的伤,也许曾重复动过手术。

林警官看了她一眼,正欲说什么,门外的玻璃门一晃,又有人推门进来。

是老板回来了,后面还跟了一个送货的男生。

顾天爱还没反应过来,林警官已经避到旁边去装作看架子上的香烟。

老板指挥着男生把东西放到货架上,顾天爱只得过去帮忙。

这时林警官已经拿着一包香烟结账,很快走了出去。

顾天爱与男生一起整理好货架,伸手揩了下额头上沁出的汗珠,男生转身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容,道:“谢谢。”

看着这个温暖的笑容,她忽然就想起欧阳昊,他昨天走得那样匆忙,而她情绪低落,她都来不及答谢他帮了她一个这样的大忙。

下班的时候顾天爱专门去了一趟医院找欧阳昊,他大约是刚做完手术出来,眉宇间无比疲倦,他去换衣服,她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他。

黄昏的阳光照进来,白色的地砖反射出柔和的光芒,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来苏水味道。

这么多年了,病房的环境其实都变了很多,变得优雅以及人性化,可是给人最强烈的感觉却依然是笼统的白,白色的墙壁,光亮如镜的地砖,倒映着天花板上排列有序的白炽灯,偶尔有穿着白袍戴着口罩的护士以及穿着白色病人服的病人在身旁走过。在这看似纤尘不染的白色世界,有着的却大多是人世间的阴暗面,比如细菌,比如痛苦,比如死亡。

一声轻微的开关门的声音传过来,顾天爱转头看过去,欧阳昊已经换好衣服出来,他旁边还有一名穿着白色长袍头发花白的男子,两人远远地站在一间病房的门边,交谈着什么,不时朝她的方向看一眼。

最后那人拍了拍欧阳的肩膀,随即进了病房,欧阳昊走过来。

顾天爱站起来,问道:“是不是我妨碍了你工作?”

“没有。”欧阳微微一笑:“医生也是人,也需要吃饭的,我们走吧。”

顾天爱点点头,与他一同走进电梯。

欧阳忽然道:“刚才与我谈话的那位胡教授还记得你,你还有印象吗?他当年也有参加你手术前的会诊。”

“是吗?”顾天爱想了下,如实道:“印象很模糊。”

他忽而微笑,她问:“你笑什么?”

他镜片后的眼睛如星星般闪亮:“谢谢你还记得我。”

顾天爱道:“因为太痛了。”

他习惯性地托了托鼻梁上的眼睛,淡淡苦笑:“没想到你还记着。”

当年他是见习医生,每天跟着主治医师查完房后,在上级医生的指导下每天还要为病人做很多治疗,例如伤口换药,观察伤口的愈合情况,可是很多病人都抗拒让见习医生换药,因为嫌他们的手法不够熟练,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可以说几乎是任其摆布的,可是有一次,他为她换药换到半途,她却忽然哭起来,已经快愈合的伤口,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站在那里只是惊慌失措,为此他还被上级医生狠狠地斥责了一顿,后来他想,也许他是弄痛她了。

其实不是。

只有顾天爱自己知道,那是因为他当时无意中所说的一句话。他每天来为她换药的时候都会跟她说很多话,有笑话,有趣事,她都默默地听着,虽然她从不搭腔。可是有一天,他说,伤口愈合得很好,很快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那个时候天赐已经进了孤儿院,她的家已经被法院变卖用来赔偿车祸死者家属的抚养费,因为经过调查鉴定,她父母车祸的那宗交通意外的过错全在她父亲这一方的身上,对方家属后来听说她父亲生前是一名名律师后,要求赔偿高额人民币,因为死者当时才三十来岁,听说前途本是无可限量的。再后来病房又来了一群西装革履的人,说她父亲顾明成知法犯法,篡改委托人的遗嘱,凌厉的眼神,尖锐的话语,让她签了很多文件,那些白底黑字的文件,有英文亦有中文,挨挨挤挤地堆在一起,她一概看不懂。那时候的她,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亦不知道要承受什么样的后果,只是颤抖着手,在那些面目模糊的人的要求下,木然地重复签着自己的名字。

后来的后来,她的家没有了,她父亲名下所有的财产全部都被充公。

她什么都没有了,就像一个被遗弃的初生婴儿,那样脆弱,那样无助,要面对的,是一个完全陌生冰冷且残酷的人世间。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她到底流过多少泪,才将这道伤口深深藏起,不再示人。

他确实是弄痛她了,被撕裂的伤口鲜血淋漓,只是无辜的他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两人到附近的餐馆吃饭,因为不是闹区,客人也并不多,而欧阳昊也许是常来的缘故,与餐厅的服务生捻熟地微笑颔首。

才坐下,她手袋里的电话已经在响,她说了声“对不起”,翻出手机来看,一闪一闪的屏幕,又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她看着那行号码半晌,还是接了,朝欧阳昊点点头,然后到洗手间去听。

是林警官,他的声音一反往常的平稳,极为急躁:“孟羿不知道背地里干了些什么,与这件案子有关的很多同僚在回家的途中都遇到了不同程度的袭击,而且现在上头又一味地向我们施压,让我们一个月内结案,不然就得全部引咎辞职!******!”

顾天爱一直耐心听他说完,只是万万没想到他会骂脏话,倒怔了下,没等她开口,那边又道:“我们必须在这一个月内拿到所需的证据,然后将他捉拿归案,不然我们从前所做的一切就前功尽弃了!”

顾天爱只得问:“那,你想我怎么做?”

那边沉吟了下,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他就不相信孟羿真有这么大的能耐!他的所作所为真的就没有蛛丝马迹可寻!

顾天爱道:“你是说……”

他道:“你现在马上到孟羿那里去。”

顾天爱看了眼腕表,有些艰难地开口:“可是我等会儿还得去上班……”

他打断她:“顾小姐,请你衡量孰轻孰重!”

“好吧,我一会儿就去。”她只得道:“可是我不保证一定会有什么线索提供给你,他那里的守卫森严,而我毕竟是外人,即使我每天找各种借口去,也未必能拿到你想要的东西……所以……”

他已经接下去道:“所以你必须想办法长期留在他身边,让所有人对你放松警惕。”

顾天爱怔了下,呆呆地问:“怎么留?”

那边居然笑了下,道:“顾小姐,这个不用我教你吧?”

听出他话里的暗喻,她的脸红了下,却还是道:“可,可是总得有个原因吧,我总不能无缘无故地赖在他家不肯走,我跟他的关系还没到你所想的那种想留就留的程度,何况我又不是无家可归。”

那边停了半晌,最后道:“我想想办法。”

顾天爱又发了半天呆,才走回餐厅内。

两人面对面坐着,欧阳昊这时便发现她脖子上的项链,好像是之前没有的,便问:“你这项链,是什么时候戴上的?”

顾天爱端起桌上的水喝了口,语气尽量轻描淡写:“这个吗……地摊上的小玩意,我挂着玩的。”

“是吗?”欧阳昊的目光还停留那个吊坠上,若有所思地道:“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条类似的项链。”

顾天爱握着杯子的手指一僵,缓缓把口中的水咽下喉咙,才道:“地摊上的小玩意,见过也不为奇。”

“嗯。”欧阳昊也端起水喝了口,忽然点头道:“我记起来了”

“你记起什么?”顾天爱小心翼翼地问。

欧阳道:“其实让我印象深刻的并不是那条项链,而是那时候发生的一件事。”

他接下去说道:“就是十年前,和你一起被送进来的那个少年,他好像也戴着一条类似的项链。其实当时我们谁都没留意他戴着什么饰物,因为他被送进来的时候已经陷入休克昏迷状,检查发现他的肋骨断了两根,脾脏破裂,失血量过大,情况非常危急,必须马上输血及手术,可是他的血型很特别,医院的存血量不够,本想通知他的家属前来献血的,但我们在他身上找不到任何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医生亦不敢贸然帮他动手术,当我们都以为他没希望了,一同来的那几个警察也是束手无策,后来不知是哪一个警官,偶然看到他戴着的项链,便神色凝重地走了出去,然后短短几分钟内便来了很多黑衣人,当时情况很混乱,后来听说原来那少年是某个黑帮老大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因为那条项链而得以相认。”他笑了下,道:“是不是很像八点档连续剧?”

顾天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那后来呢?”

他想了下,道:“后来好像是嫌我们医院的设备不够好,转院了吧。”

这时候点的菜已经上来了,菜色一般,可是味道不错,顾天爱握着筷子却只是发呆,欧阳昊搯了一勺炒虾仁进她的碗里她都没发觉,他便叫道:“天爱。”

她像是回过神来,有些茫然的样子,应道:“嗯。”

他又道:“你怎么不吃?”

顾天爱脑中有暂短的空白,一句话翻来覆去地想了两遍,才明白过来,索性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勺子,随手就搯了一勺鸡汤,缓缓微笑道:“我喝汤。”

然而刚刚入口才知道,原来这看起来没有一丝热气的鸡汤竟是奇烫无比的,烫得人喉咙发紧,几乎连眼泪也要出来了。

多么讽刺,明明是同一宗意外,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他父子相认,而她家破人亡。而他现在把这条项链送给她是什么意思?那她是否得感激他?连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也要被她亲手推开。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

可是她却没有任何理由去恨他!

只因从前的一切纯属意外。

现今的一切是她心甘情愿。

因为是意外,所以她就得承受命运带给她的种种安排。

因为是情愿,所以她就得为自己的行为承担种种后果。

她认了。认命。

而他,是否也得为自己所做之事负责?

所以。

她再一次告诉自己,她不需要为自己做的事情觉得对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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