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代言情彼岸花,此岸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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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茫茫人海中谁又喝下了爱的毒

“天爱。”欧阳昊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半晌,也放下了筷子,问:“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不是。”她微笑,终于说:“我临时有些事,只怕得先走了,要不,下次再请你吃更好的。”

天爱上了计程车后,听着车载电台在报时,才想起要打电话去给郭乔,电话才接通,她还没开口,已经传出他带笑意的声音:“要请假?”

顾天爱压下心中的不自在,有些难堪,还是低声道:“是。”

……

……

她靠坐在后座,听着车里收音机那些絮絮的声音,只是听不真切。

路很远,车子缓缓地在高架上穿行,蜿蜒曲折。

初夏时节的黄昏,即使白昼再长,天色还是慢慢暗了。

顾天爱一直在想,见到孟羿,应该说些什么。

“小姐,到了。”计程车司机缓缓地将车停下。

顾天爱回过神来,打量着四周,才发现车子是停在山脚,便道:“不,您弄错了吧,我是要上山的。”

司机道:“小姐,天黑了我们是不上山的,太危险了,我只能将你送到这儿。”

顾天爱皱眉,忍不住说了句:“不上山?不上山刚才为什么不说清楚?”

“刚才天还没黑。”司机理所当然。

顾天爱这才反应过来,她一定是遇着报纸及电视新闻上经常指责的那种司机了。她看了眼外面,这里已经是近郊,车辆寥寥无几,而天色,已经刷黑。

她忍耐地道:“那要多少钱,才肯上山?”

“两百。”司机一脸安详。

“什么?两百!”顾天爱不敢相信地重复道。若是按计程表计算的话,即使到达山顶,最多也不用一百,这司机居然狮子开大口要两百!而最要命的是,她身上根本就没有两百。原本是有的,可是刚才与欧阳昊吃的那一顿饭她坚持付钱了,现在她身上的钱不会超过一百块。

人在“车檐”下不得不低头,她低低地道:“我没带够钱。”

“最低一百八十,否则不去。”司机一脸笃定。

顾天爱咬咬牙,付掉了计程表的数字,然后夺门而出。

计程车尘绝而去。

下车后顾天爱才发现自己的选择绝非正确,无怪刚才那司机那样笃定,此时此地,聪明的人都不会选择下车的,

四周漆黑一片,万籁俱静,可谓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青溶溶的树影,全融进了黑暗中,初夏的夜晚,山郊夜露犹重,气温骤然降低了几度,她打了一个喷嚏,然而看着那蜿蜒而上仿佛无穷无尽的柏油山道,更令人觉着意冷心灰。

她站了半晌,才想到掏出手袋里的手机,一页一页,翻看着电话簿,终于找到“孟羿”的名字,却无论如何没有勇气按下去。

正踌躇间。

“笛—笛——”

树影重重的山道,突然响起一阵刺耳的喇叭声,两道雪亮刺眼的车头灯直射而来!

顾天爱退到路边,本能地抬起手背挡着刺眼炫目的灯光,汽车缓缓地从她前面开过,是一辆白色加长房车,黑暗的车窗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人,她并不敢贸然去拦截。

那辆车却突兀地停在前方,而且倒着退了回来,停在她前面,她反射性地退开一步,这样的夜晚,这样的郊区,心里不由觉得骇然。

后座的电动车窗缓缓降下,借着车内的灯光,顾天爱看见一个中年男性的脸孔,他看着她,问:“你是要上山么?”

顾天爱把手袋抱在胸前,戒备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男子仿佛察觉到她的心思,于是又道:“你别误会,我并没有恶意,你一个女孩子,在这样的地方——”他指了指她垂在胸前的项链,问:“你可是孟先生的朋友?”

她诧异之极,问:“你说孟羿?你—认识他?”

他只是简慎地答道:“是,现在正赶往他处。”

又道:“不介意的话可与我们一同上山。”

顾天爱低首看了眼胸前的坠子,到这条项链,真的不简单。

车内的空间宽敞,冷气咝咝无声,顾天爱发现,除了刚才那名男子以外,还坐着一名年轻男子,她坐进来的时候他便把手中的笔记本电脑合上,朝她微微颔首,算是打招呼,她与他们面对面坐着,虽然他的态度非常含蓄,但是顾天爱还是感觉到了他好奇的目光。

顾天爱觉得尴尬,若是他们问,这个时候,她为何会一个人在山脚,她该如何回答?

可是他们却并没有问。

车子在柏油山道上疾驰。

年轻男子已经重新打开笔记本。

中年男子只是问:“请问小姐怎样称呼?”

顾天爱答:“我姓顾。”

“姓顾?”中年男子重复道,仿佛有些出其不意的样子。

“是。”

他顿了顿,重新看她一眼,却没有再说什么,仿佛也并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顾天爱也就不便开口问,只是看他们的样子,倒也不像是黑道中人,虽然在现今社会,黑道也已经上流化,看孟羿就知道,但,怎么说呢?他们身上,举手投足之间,……并没有青龙与玄武那种江湖气息,反倒有一种书卷气。

而那年轻男子,看起来像是助手之类的人物。

在顾天爱打量他们的同时,那中年男子——严正锋亦正估量着她的身份,那吊坠并不是普通饰物,可以说是一个黑白两道都通吃的免死金牌,孟羿怎会将如此重要之物赠与她?还有一样就是,她说她姓顾,虽说姓顾的人多了去了,不差她一个,也许是律师的职业病,让他不得不疑心——这个世界是无奇不有的,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多年的职业经验告诉他,当时忽略的某一点细节,当蓦然回首时不只是一败涂地,也许已经是永无翻身之日,就像当年的顾明成——连自己是怎样死的都不知道。

他记得顾明成当年是有一对儿女的,在顾明成失事后就下落不明,于是他问:“顾小姐可有兄弟姐妹?”

这个问题就有些突兀了。

顾天爱有些戒慎地看向他,他笑了下,又道:“我并没有别的意思,是我新近认识一个女孩,与顾小姐长得有些神似,她也姓顾,不知道你们可会是亲戚?”

不管他是出于何意,顾天爱只是道:“我没有任何兄弟姐妹。”

任何与孟羿有关的人与事,她都不得不谨慎对待。

车子畅通无阻地驶进了孟家大宅。

孟羿与玄武正在客厅里对弈,面对黑白格子上的棋子,都在凝神思索。

他今天倒是衣冠楚楚的样子,并没有一点儿病容,抬眼看见严正锋,只是微微一笑:“来了。”

他们想是早约好了的。

孟羿一边说着,眼睛已越过严正锋,看见后面的顾天爱,仿佛也不觉得诧异,嘴角的笑容并没有收敛,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而她没等他说话,倒先开口,将早已想好的台词很快说了出来:“我来看看你伤口好些了没有。”

因为再晚一步,她怕自己没法将这样虚伪透顶的话语说出口。

严正锋便也笑道:“孟少,气色很好嘛!”

孟羿将手执的一枚棋子放在手心把玩着,似笑非笑:“气色好,就不用劳你大驾了,我也不过是做做样子,好让某些人知道我还死不去,好做些防备措施啊。”

不知是说者有心还是听者有意,他这话虽是对着严正锋说的,也许是开玩笑的,但顾天爱却听得毛骨悚然。

严正锋清清喉咙,笑:“咳,看你说的。”

严正锋看见棋盘上之余寥寥几枚棋子,于是问:“谁赢了?”

孟羿摊摊手,说:“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严正锋仔细看了看玄武那边,道:“可是他也将不了你的军。”

孟羿笑:“所以我在想,究竟怎样收拾残局,依你之见,会是和呢,还是两败俱伤?”

严正锋便道:“孟少真爱说笑,这局表面上看来,似乎是僵着,实则一切还是受控在你手里。”

“是么?但愿。”孟羿放下棋子站了起来,对玄武道:“帮我招呼顾小姐,我与严先生去上书房。”

孟羿说完,朝顾天爱点点头,然后与严正锋向书房走去。

顾天爱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大厅,便问:“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

玄武便道:“不,少主一会儿便出来了,顾小姐请坐,想喝什么?”

“不用了,谢谢。”她可有可无地坐下来,旧式的沙发又宽又深,上次来去匆忙,现在才发现,这里有点像电影布景中的大宅,突然自然自语地道:“这房子真大。”

玄武便道:“是啊,三四十年代的老房子了。”

顾天爱忽然想起林警官的话,于是道:“能不能带我参观一下?”

玄武浑然不觉的样子,道:“可以,顾小姐请随我来。”

顾天爱却又道:“太麻烦了吧?”

玄武已经站起来,道:“不会,顾小姐请。”

三四十年代的古旧建筑,因为旧,因为大,感觉就像是博物馆,屋子四周围绕着宽绰的走廊,支着巍峨的两三丈高一排的白石圆柱,顾天爱站在二楼的回廊上,凭着白石栏杆,栏杆外面便是一片荒山,又因为是夜晚,一弯新月冷冷地挂在山头,黑郁郁的山坡更显荒凉。

顾天爱尽量以一副不经意的口吻:“孟羿他平常都住在这儿吗?”

没等玄武开口,又补充道:“我是说,这里又是郊区,又在山上,进进出出,不大方便吧?”

玄武的回答模棱两可:“孟家的房产很多,这次是情况特殊,才上山的。”

情况特殊?也许是指孟羿受伤的事,所以才上山养着?还是另有他因?可是玄武这样回答,她再问下去,倒就显得别有用心了,于是也就静默下来。

书房。

室内的光线昏暗,只开着一盏小小的壁灯,孟羿依窗而立,严正锋立在他身旁,天鹅绒窗帘开着一条缝,从两三寸宽的缝隙里望出去,可以看到在回廊的另一端,她凭栏而立,远远地,只能看见她的侧脸,偶尔与一旁的玄武说着什么。

严正锋顺着他的目光望出去,清了清喉咙,问:“这位顾小姐,对你来说是一位特别的人么?那条项链……”

孟羿笑,深邃狭长的丹凤眼,笑容里仿佛透出一种邪气,壁灯是一点温暖的橘黄色,他的脸在阴影里暧昧不明,他微微低着头,拿出火机来点烟,只是问:“来一支么?”

严正锋道:“不用了。”

幽蓝的火苗缓缓晃过他俊美的脸庞,熄了。

他嘴上上立时开了一朵橙色的花,唇瓣轻吐,才问:“你怎会遇上她的?”

严正锋道:“我是在山脚遇上她的,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孟羿将烟灰慢条斯理地在桌上的烟灰缸上弹了弹,道:“没有。”

严正锋静静等待着,以为他在这件事上还会说什么,而他却已经转移了话题:“泰国那边都协调好了么?”

严正锋道:“坤玛并不笨,他事后亦已明白这当中的圈套,只是造成这次的事端,责任还是在我方,坤玛虽然不满,但也不至于决裂,他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这件事算是解决了。”

“很好。”孟羿道。

对于与泰国那边的合作,其实就如一块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只是中间碍着他父亲的面子,要决裂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孟羿又问:“那位死咬我不放的警官现在怎样?”

严正锋笑了下:“放心吧,今天让你来这么一手,他们元气大伤,却又无可奈何,不过林经国那老狐狸现在一定病急乱投医,不知道又算计着什么,你还是小心些为妥。”

孟羿停了半晌,似是不经意,又道:“他没说什么吧?”

严正锋知道他口中的“他”指的是孟岩,便道:“你受伤,他很担心。”

孟羿微微一笑,只是眼睛里却并没有一点笑意,他将烟头捻熄,道:“替我谢谢他的关心,就说我很好,问候他。”

严正锋顿了顿,终于说:“孟先生想知道,对于这次的行踪外泄,你有什么话说?”

孟羿冷笑,嘲弄道:“这恐怕才是他关心的吧。”

严正锋不便说什么,只是缄口不言,孟羿斜睨,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更显冷峻,道:“让他放心好了,我自有交代。”

严正锋告辞而去。

夜雾渐浓,不一会儿,栏杆外望出去已经是一片濛濛乳白,偶尔传来一两声山涧虫鸣,玄武的手机突然就响了起来,在这样的环境中,声浪分外突兀刺耳,他看了她一眼,很快接起,低声说了句什么,挂了电话便对她道:“我有些事要去处理一下,你请自便。”

顾天爱正中下怀。

这房子初看起来仿佛一目了然,其实却是数重进深的轩敞宏伟,顾天爱一个人慢慢地走着,回廊曲折迂回,向南的一溜雕花大门在壁灯的幽映下光亮如墨玉,与墙壁连成一片,都是紧门深锁,仿佛人迹罕纳,柚木地板乌黑发亮,并没有铺地毯,以至每走一步都听得见脚下回声,回应着她“突突”的心跳,顾天爱终是心虚,不敢冒然推门,只怕门后藏着的是妖魔鬼怪,让人毛骨悚然。

一直走到尽头,那扇门却是虚掩的,顾天爱终是忍不住,想着即使寻不到林警官所说的蛛丝马迹,也算是一个交代。

顾天爱推门进去。

房内光线昏暗,一盏温暖的壁灯幽幽映着,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整幅巨大的壁画,一名绝色女子凭栏而望,她身后是岑寂深邃的夜空,星子大而明亮,挨挨挤挤地坠在那里,就像黑色的流苏上缀满的冰凉的水钻,低得仿佛触手可及,而她明眸善睐,望之如生烟霞。

顾天爱认得,那灿然若星的一张脸,是八十年代初红极一时,一名叫阮红绫的红星,她的出现虽只是昙花一现,却惊艳了几代人的眼眸。

然而此刻吸引顾天爱目光的并不是她肆意的美丽,而是她胸前的那个吊坠。

她慢慢地走近,像是怕惊动什么。

她目不转睛,不由自主地抬起手,轻轻碰触着那个吊坠,心底忽然寂静无声。

她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立在壁画前。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抬头,忽然发现,画中女子那一双可以魅惑人心的凤眼,似曾相识。

空气里忽然弥漫出甘冽的烟草气息,一寸一寸,沁透过来。

她突然觉得骇然。

有人在这房间里。

她蓦然转身——

“是我。”低沉的嗓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顾天爱看过去——

那人倚窗而立,而灯光昏暗,夜风习习,吹起深红色的天鹅绒窗幔,仿佛鸽子的羽翅,在风里扑扑翻飞,阴影在他脸上若隐若现。

她拼命压抑着“怦怦”的心跳,艰难地开口:“孟羿?”

他轻笑:“不然你以为呢?”

她咬着唇,吞了吞口水,强迫自己镇静,道:“你怎会在这儿?”

他只是笑:“这句话该是我问你吧?这儿是我的书房。”

书房?一个字一个字地溜进耳膜,她仿佛脑袋出现暂短的空白,隔了好半晌方才明白过来。

书房。听起来就是一个充满机密的地方,那么多房间她不进,偏就神使鬼差地进了这儿,然而进了就进了吧,偏还要让他撞个正着——所谓做贼心虚,可是——

她再想不到,关键时刻她竟然可以冷静如斯,她的声音流利清楚,既没有发颤也没有结巴,并且正视他:“对不起,我并不知道这儿是书房,玄武让我四处参观一下,然后我看到这幅画,她,这个吊坠——”

她冷静地说完,同时发现这也是事实,完全合情合理——她不知道这里是书房,她不过是无意间闯了进来,然后被一幅壁画吸引,她并没有做什么让人疑心的举动,不是吗?她根本不必心虚而自乱阵脚。

只是她并不知道,有时候太过冷静,反倒是让人疑心的。

孟羿将烟头就手揉了,朝她缓步而来,唇畔的弧度并没有收敛,更添邪魅,而顾天爱只觉背脊发凉。

他慢慢走近,她不动声色。

他的呼吸慢慢近了,邪魅的丹凤眼近在咫尺,漆黑的瞳仁仿佛深不见底,倒映着她自己的眼睛,他的视线缓缓往下移,抬起手执起她胸前的吊坠,以大拇指磨砂着,眼帘低垂而专注,不知在想什么。

顾天爱屏息静气,他终于抬头,却并没有看她,只是转开脸去看眼前的壁画,在灯光的倒映下,眼睛里头仿佛有盈盈的水雾,只是凝结。

他问:“你知道她?”

顾天爱道:“你说阮红绫?”

“是的,她是阮红绫。”他喃喃地道:“谁都知道她是阮红绫,可是……”他唇角噙着的那抹微笑,仿佛嘲弄:“谁也不知道她是我母亲。”

她刚才虽然已经隐隐预想到什么,只是现在听他说出来,还是一样震动。

阮红绫当年风靡亚洲,红极一时,她的风流韵事也颇为人津津乐道,富豪,政界名流,黑白两道……最后她英年早逝,就像一抹流星陨落,可是刹那芳华,倾城绝代,人们只是哀叹天妒红颜,关于她的死,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流传,倒是从没披露过她有个儿子。

顾天爱莫名心酸:“那么这条项链……”

他转过脸来看她,道:“这项链原是我母亲的,她死后流落到我手上,亦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自此以后这项链我从未离身……”

她隔半晌方道:“既然这样,你……”

他的眼神暗凝:“想问我为何这样轻易就将它移主?”

她抿紧嘴唇。

“是的,如你所想,我觉得自己欠了你。”他的声音低沉暗哑:“可是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而我选择把项链给你,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他离得太近,而她欲退不能,因为他的手心还握着那个吊坠,仿佛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中。她只得垂下眼眸,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很好。”他轻笑,眉头却微蹙,终于放开了握着坠子的手,转而轻轻将她的下巴抬起,逼得她不得不面对他,他道:“那么我现在告诉你,自从我把项链戴上你脖子的那一刹那,已经等于向所有人宣告,你是我孟羿的女人。”

他说的是真的,顾天爱知道。

他那天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回响,他说,它还是可以属于我的,只是以另一种方式。

只是她没有想到,那句话隐喻着这么一层意思。

她早该想到的,若不是下意识地想要逃避——逃得一刻是一刻。

橘黄色的壁灯,幽暗暧昧。

他淡黑的瞳仁里有深不可测的暗芒,她的声音止不住地轻颤:“可是如果我说我不愿意呢?”

她以为可以从容面对的,却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懦弱得可悲。

他只是笑,淡淡反问:“你不愿意吗?”

是的,她愿意。

她已经没有选择的机会,成为他的女人,这就是她这次来的目的,不是吗?

只是对于男女之事,她一点经验也没有,可是已经到了这一步,她到底应该顺水推舟,还是欲迎还拒?

而他薄唇一勾,又道:“你没有机会说不愿意,我不会给你机会说不愿意。”

也许这才是他原本的面目,强势而霸道。

林警官一口咬定他贩毒,而他到底有没有贩毒,还不得而知,但此刻他就如一株罂粟花,妖娆,幽香,有种蛊惑人心的邪魅,可是有毒的,一旦沾染上了便无法抗拒,从此沉溺。

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一紧,她被逼仰视他,他的眼睛里只有灯光的倒映,淡淡的橘黄色,温暖,但是诡异,他微微倾身,呼吸越来越近,滚烫地拂在她的脸上,他俊美邪魅的脸庞在她的瞳仁里放大,她心里非常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她只是觉得凄惶,心里空空的,空得叫人难受。

唇瓣相触的瞬间,她闭了闭眼睛,脸猛然向旁边一偏,下巴终于挣脱了他的钳制,他的唇瓣擦过她的脸颊,他顺势含住她小巧的耳垂,她浑然一震,像触电般,抬起左手抵在胸前,下意识地向后退去。

“你怕什么?”他的手抚上她的脸颊,语气轻柔无害,唇边仿佛有怜惜的微笑,她在他的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影子,缩小的,而且无助。

她咬着唇,雪白的牙齿深深陷入殷红的唇,她忽然发现自己颤抖得厉害,连牙齿也震震做声,她节节败退,而他步步逼进:“我这样做,不为别的,因为我爱上了你,你呢?你来这边嘘寒问暖,难道不是因为你喜欢我?”

“突突”的心跳,在胸腔里剧烈起伏。

生平第一次,有一个男人说他爱她,且不管真与假,在那一刹那,不是不悸动的,可是他最后的话让她清醒。

她这样处心积虑,也不过是因为,他,是一个她注定要背叛的男人。

他与她,是一个开始就已经注定的结局。

此刻,她知道她应该说,是的,我喜欢你。

可是那句话梗在喉咙里,无法说出来。

她没有办法。

她可以欺骗他,可以欺骗所有人,可是她没有办法欺骗她自己。

背后突然窜起一阵凉意,身后便是冰冷的墙壁,原来,她已经,无路可退。

他魅惑的唇片终于紧贴上她的。

夜风渐渐大了,厚重的窗幔卷进了房里,翻开了那一截子天空,在半空中浮浮沉沉,伏伏作响。她倚靠着冰冷的墙壁,在他的怀里,仰望着那方夜空,看不到星星,月亮也早已隐埋,那凄清的天,冷冷的,漆黑的,没有一点光亮,无边的荒凉。

依旧是玄武送她回去。

她没有留下来的理由。

顾天爱一个人坐在后座,车窗半降着,上半身伏在车窗上,车子沿着山道往下开,夜已经有点深了,山中的潮气越来越湿,雾气漂浮在半空中,她回过头去看孟家那座房子,却只是树影重重,雾气萦绕,鬼气森森的样子,就像是《聊斋志异》里的场景,她又想起孟羿那双蛊惑人心智的丹凤眼,如果孟羿变成了鬼魅,也许她也并不惊奇。

这样想着的时候,忽然就听见山林深处“唿呕——”一声凄长的呼叫,突然的来又突然的断了,仿佛有人被扼住了喉咙,在那里求救。

那声音不但刺耳,而且惊心。

顾天爱骇了一跳,玄武在后视镜里看她一眼,道:“是猫头鹰,别在意,山上常常是这样的。”

玄武话刚落音,又是“唿呕……”一声。

她只是觉得毛骨悚然。

车子驶到巷口,平常一向冷清的巷口居然人声鼎沸,人潮拥挤,夹杂着警铃的一声迭一声,犹如恶梦中的声音。

顾天爱莫名不安。

等玄武将车子停妥,她几乎是马上推门下车。

人群全都挤在警戒线外,顾天爱毫不犹豫地挤进了人群里去,隔着警戒线圈出的安全距离,远远地望上去,密密麻麻的门洞窗口,一片漆黑,其中一扇,火光潋滟,浓烟四起。

一名胖胖的妇人挤到她身边,是隔壁的黄大妈,她道:“顾小姐,你可回来了,你家失火啦,管理员刚才一直联系不上你,说你的手机不在服务区内……”

黄大妈还想说什么,顾天爱已经越过警戒线,一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出来拦她,警告道:“小姐,危险,请退回去!”

顾天爱急急地道:“我是那房子的主人,我有重要的东西在上面——”

那警察道:“房主也不成,你放心,现在消防员正在全力救火……”

顾天爱心一急,也顾不了那么多,趁着那警察分心说话的空挡,乘机抢上前去,横着身子往里面一冲,警察也来不及拦住她。

她一鼓作气地跑上,平常走惯了的数十级台阶,今次不知为何特别的长,仿佛总是走不完,她脚下一个踩空,一个有力的手立刻扶着她,道:“小心。”

她心一惊,回头匆匆一瞥,居然是玄武,他什么时候跟上来的?自己竟然毫无所觉!而他仿佛影子,如影随形。

扶她站稳,他随即放手。

她来不及说谢谢,跑到门口的时候,火势已得以控制,室内浓烟弥漫,穿着防护衣戴着面罩的消防员正在收拾现场。

顾天爱捂住口鼻走进去,那浓烟却是无孔不入的,熏得人几乎没有立锥之地。

此时,那名在楼下阻拦她的警察也已跟了上来,看火势已控制,便对试图阻拦她的消防人员道:“她是房主,随她去吧。”

她径直走进卧室,房内的所有物已经完全被火苗焚毁,她慢慢蹲下来,在几乎变成焦炭的木条上,有一张已经被火苗吞噬了三分之二的长方形焦黑纸片,却还维持着原有的形状,露出一角微黄的卷角——那是在岁月的迁移中唯一一张保留下来的全家照。

她放开捂住口鼻的手,指尖小心翼翼地将照片翻转过来。

轻轻一碰,所有的一切都化成了灰。

仿佛时间拂落的尘埃。

只剩下那微曲的卷角。

只剩下十六岁的她。

透过镜头,仿佛时光永远停驻。

十六岁家境优越的少女,乌黑柔亮的长发直垂胸前,目光明净清澈,巧笑倩兮,无忧无虑地在镜头前定格,没沾半分人世的污浊。

握着照片的手指渐渐扭曲,难以抑制地战栗,那微黄的卷角终于还是滑落在狼藉焦黑的地上,眼泪突然就往外涌,她伸手捂住嘴,牙齿深深地陷入到皮肉里去,肩膀还是止不住地颤抖。

她知道她是不应该哭的。

不应该。

这么多年最辛苦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

她比谁都清楚,眼泪是世上最廉价的东西。

可是。

为什么。

她已经失去了一切,为什么命运还要这样残忍,连最后一点美好的回忆都不留给她。

这时火已经完全扑灭了,有人在旁边对她说话:“小姐,你是房主,麻烦与我回警局一趟。”

已是夜阑人静的深夜,警察局里却异常热闹,醉酒打架闹事的,行凶抢劫的……

顾天爱木然地坐在椅子上,看玄武在一旁与警察交涉,他侧身站着,身穿黑色衬衣,高大的身形却并不触目,与警察局里所有面目模糊的人交融在一起。

突然。

她的目光越过玄武,定格在回廊那边的某一点,那人低首与身边的人交谈着什么,偶尔可有可无地朝她这边看一眼,目光飘移不定,可就在那人抬头的瞬间,早给她认清了那个人的脸。

那人与身边的人交谈完,转身便朝里面走。

顾天爱突然站起来。

玄武与警察停止交谈,疑惑地转过脸来看她。

意识到自己的突兀,她只得胡乱编了个借口解释道:“不好意思,我上一趟洗手间。”

顾天爱穿过警察局的大厅,向回廊的深处走去,在走道的拐角处,那人早已等在那里,旁边的一扇门半开着。

林经国道:“等你很久了。”

顾天爱一怔,听他的语气,仿佛是早已料到她会来这儿的。

她倏然抬头:“你……”

她突然意识到,这场的火灾,分明是有预谋的。

林经国向四周张了张,压低声音道:“进来再说。”

她走进去,步伐有些僵硬。

他随即关上门。

她已经十分克制自己的语气,可还是微微有些激越:“林警官,我知道破案对你很重要,可是身为执法人员,你怎能为了破案而纵火,这就是你所说的办法吗?你——”

他一口剪断她的话,道:“不,顾小姐,我是为你。”

她呆了呆,缓缓地吸了口气,才道:“为我?”

林经国在椅子上坐了下来,道:“这样说吧,我让你留在孟羿身边,就是因为一个人长期生活在某个地方,年深月久,即使隐藏得再好,也不可能毫无破绽,同样的,你的家也就是你的弱点,你当初说不想把潜在的危险带给令弟,我也已经替你将档案按你的要求把顾天赐这个人永久删除,这些你都顾虑到了,很好。”他顿了顿,接下去说道:“可是你要知道,长久以来的生活痕迹是无法抹去的,只要在你的四邻随便打听一下,令弟的存在就无所遁形。”

她默然半晌,才道:“那你事先为什么不先跟我说一声?”

他反问:“我说了你会答应吗?”

“不会。”她老实回答。

“所以。”他摊摊手,有些抱歉地道:“我也只有先斩后奏了。”

没等她说话,他又道:“再说了,孟羿是不可能让你无家可归的,这样你就可以更加顺理成章地留在他身边。”

她看着他,道:“这样说来,你让我留在孟羿身边,竟是一种天长地久的打算了?”

“不,我们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我已经说过,一个月,是成是败,就在这一个月之间。”他强调道:“无论如何,一个月以后这件案子都得有一个了结。”

她便道:“我不能保证我一定可以帮你拿到你所说的那些证据,我只能答应你尽力。”

他点点头,又问:“你今天去到孟羿那边,可有进展?”

“没有。”她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道:“不过我在那里遇到一个人。”

“谁?”

她道:“我不知道,我只听见孟羿唤他严先生。”

他道:“一定是阎王。”

“阎王?”顾天爱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字。

“对。”林经国道:“他是孟家的专属律师,亦是法律界赫赫有名战无不胜的“阎王”。”

“阎王?”想那严正锋一副睿智而文质彬彬的样子,怎能与可怕的阎王相提并论?

林经国解释道:“只要是他接下的case,无疑就是等于胜诉。他是法律界的王者,加上他又姓严,“严”与“阎”谐音,故行内人尊称他为“阎王”,追溯过去,纵观现在,亦只有当年的顾明成能与他齐名,而顾明成已经作古,所以法律界现在他独大,偏偏他又为孟家做事,这也是让我十分头痛的事……但贩毒非同小可,若是能将孟羿人赃并获……”

那个名字让顾天爱的神情瞬间黯淡下去,林经国正说着,突然像意识到什么,便就此打住,道:“对不起。”

顾天爱微微一笑,仿佛毫不在意:“没关系,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而林经国忽然像想起什么道:“你从前没听过你父亲提起过严正锋吗?”

顾天爱道:“没有。”

林经国若有所思地道:“这就奇怪了,在没有分道扬镳之前,他们可是合伙人的关系。”

顾天爱便道:“并不奇怪,我父亲从不把工作带进家门,在家里对工作上的事亦绝口不提。这么多年来,关于他的工作,我只知道他是一名律师。他对我们保护得过了火,生活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从来只有美好的的一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十六岁以前,对于我来说,“丑恶”二字不过是词典里的一个形容词,也许你很难想象我们过的那种生活……”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于是道:“算了,都是过去的事,多说无益。”

她抬起手腕看表,又道:“我要出去了,我跟他们说我是去洗手间的,再不出去他们要疑心了。”

林经国了然地点点头,道:“关于这件纵火案,知道内幕的人并不多,于情于理,也许他们会起诉是你因疏忽而引起火灾的,请你有心理准备……不过我想,某人会替你解决的。”

某人无疑指的就是孟羿。

他沉吟了下,最后道:“你便利店的工作,最好是辞了罢,占用的时间太多了,何况……”

她不等他说完便接口说道:“何况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也没有多大的意义了,是吗?”

他不做声,她微微一笑,道:“我知道怎么做。”

她头一低,很快走了出去。

重新走回去的时候,玄武身边多了一个年轻男子,是今天跟在严正锋身边的那个人。

他朝她微笑颔首,玄武便介绍道:“这位是韩宇,韩律师,之前见过的。”

韩宇道:“你好,顾小姐。”

顾天爱只是淡淡的:“你好。”

韩宇想必已经与警察交涉好了,只对她简单地道:“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顾天爱在笔录上签了字,玄武才道:“走吧。”

夜凉如水。

韩宇自驾一部雪佛兰,与他们道别,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玄武打开门让她上车。

车子驶出去老远,顾天爱才想起来要问:“现在去哪儿?”

玄武道:“上山。”

顾天爱的心骤然一松。

事情当真按照了设好的轨道去发展,顺利得有些不可思议。

无论如何,她是不能不当心的,但眼下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她慢慢靠在座椅上,只是觉得累,这两天发生的事,令她觉得身心疲惫,然而连疲惫,也还是那种哀戚的疲惫。

总有好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

她的头枕在椅背上,真皮坐椅散发着淡淡的膻味,车窗外的路灯一盏一盏,由远而近,又瞬息错肩而过,逐渐迷离。

她的眼皮渐渐沉重……

那天晚上顾天爱睡得不好,有乱梦。

恍惚间又是那条小巷,潮湿的下着雨隆冬夜晚,雨点扑在身上,滴滴如冰彻骨,巷子又黑又深,只有她自己急促的脚步声,仿佛在追寻着前面的什么人,眼前的一切在雨雾中模糊而漆黑,她一直走一直走,身上又潮又冷,只是觉得害怕,气喘吁吁,终于忍不住惊惶地叫喊出声:“爸爸……妈妈……你们等一等……等一等天爱……”

只是不管她怎样呼喊,前面的人一直没有停下来,她惊恐交加,她知道自己哭了,可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就连眼泪都是冰冷的,仿佛脸上都结了冰了。她的手开始痛,疼痛让她不得不停下来,她一个人倚靠着墙边,一只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痛得仿佛透不过气来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爸爸妈妈就这样走远……

突然,前面的人终于停了下来,却变成了一个人的背影,完全静止不动,巷子太黑了,她看不清楚,她缓缓地放下捂住胸口的手,慢慢走近,那人倏然回头,赫然是孟羿的脸,他魅惑的嘴唇微微勾起,邪魅的丹凤眼直勾勾地逼过来,他的语气轻柔无害,他说:“我一直在等你呢,顾天爱。”

她从梦里惊醒。

明明知道不过是一个梦,只是一个梦,心里却是一片惨戚。

她觉得心悸难忍,用手按住胸口,半晌不能弹动。

她拥着一衾薄被,慢慢坐起来,借着从落地窗斜照进来的月光,环视着四周,脑筋逐渐明晰。

她轻抚额角,抚去细碎的汗珠,是了,这并不是梦,她就在孟家,她已经成功了留在了孟羿身边。

夜风从半开的落地窗吹进来,窗纱轻轻起舞,她抬眼望出去,窗子上面吊下一枝不知名的爬藤植物,乍看仿佛一条青蛇伸出半截身子在偷窥,影影绰绰,摇摇晃晃地将月亮也挡住了一半。

顾天爱不觉打了个寒噤。

她忽然翻开被子下床,赤脚走出露台,月亮又大又圆,银色的,散发着绿的光棱,冷冷地在那方天空睥睨着这个永远无法圆满的人世间。

她踮起脚尖,抬手去够那支碧绿碧绿的爬藤植物,她微微仰起头,在月光下可以看见,她那一头及腰的青丝,在她的背后千丝万缕,如暴布般倾泻。

太高了,她终是够不着,也不知是怎么吊下来的,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仿佛微不可闻,耳边却突然响起低沉的嗓音:“怎么,睡不着?”

她不觉一震,吓得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四周太静了,偶尔有一两声虫鸣,而那声音分明就在耳根底下,仿佛暗夜里无处不在的鬼魅。

她回过脸来,孟羿倚着露台,一只手随意撑在栏杆上,只管望着她微笑,而他们之间,只隔了几棵阔叶植物。

无需言语,后一刹那她已经明白过来,孟羿的房间就在隔壁,而这个露台是相通的,昨夜匆匆而来,是她疏忽了。现在她甚至觉得,那中间隔着的几棵植物原本是没有的,这不过是他欲盖弥彰的一个手段。

这样想着,她忽然觉得可笑,明明是她自己处心积虑送上门的,现在反倒嫌别人欲盖弥彰了?且不管她意欲为何,从另一个角度去想,他这样做,其实已经给了她一个极大的台阶,让她不至处于那样不堪的境地,她应该感谢他的,不是吗?

她伸手去扶着栏杆,低首收敛所有神色,道:“我只是……一时习惯不过来。”

“是么?”他道,顿了顿,又说:“那么我们也许可以做些别的事情。”

她怔住了,抬头看他,他已经伸出手来,道:“可有兴致陪我到花园走一走?”

她暗暗松了口气,一颗心慢慢放下来,随便披了件外套随他下楼去。

他走得很慢,也许是身上的伤口使然,她放慢脚步配合他。

这时候已是早上三四点,月亮一晃就落下去了,天上还遗留了许多星,只是天色渐渐地淡了,像一幅会褪色的泥金笺。

一路走到花园,空气中氤氲着薄薄的雾气,仿佛伸手一抓,就要揉出水来,泥土青草里的清香也浮了上来,那味道就像西瓜刚剖开时的新鲜腥气,闻着难受又好受。

花丛里的地灯幽暗,依稀照出脚下青石板铺成的小道,小道并不宽,她与他贴着肩膀慢慢走着,四周很静,对面山上,虫子也不叫了,越发的鸦雀无声,顾天爱一时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这时候倒是觉得有些困顿了,孟羿忽然道:“坐一下罢。”

两人在旁边的大理石椅子上坐了下来,顾天爱一眼看到对面的草丛里星星点点,忽明忽灭,便道:“哎,你看那可是萤火虫?”

孟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问:“你喜欢萤火虫?”

顾天爱的目光追随着那几点忽明忽暗的萤光,微微出神,只是说:“总有好多年没有看过这种虫子了,从前夏天,在我们家花园偶尔也看得到的,虽然只是寥寥几只,可是偶然看到了总是很高兴,特别是天……”

她说着,忽然就断了话尾,一抬头便对上孟羿灼灼的目光,她自知差点说漏了嘴,有一丝慌乱在她眼里一闪而过,她很快地以微笑掩饰过去,接下去道:“听说萤火虫的寿命很短的,可是美丽的东西总是很短暂。”

孟羿便告诉她:“从前这里是很多萤火虫的,只是后来渐渐少了。”

顾天爱忍不住问了句:“为什么?”

孟羿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道:“因为这里的萤火虫曾是有专人饲养的。”

“呃?”她听着觉得新奇,这种野生的昆虫也会有人饲养?

孟羿只是淡淡的:“听说是我母亲喜欢,我父亲专门请人饲养。”

顾天爱一时说不出话来,偷偷抬眼看他,过了半晌,才道:“那你父亲一定很爱你母亲吧?”

他略略勾了勾唇角,眼里却并没有半分笑意——

又来了,每次说到与他母亲有关的事——顾天爱记得这个表情。

他道:“有多爱,就有多恨!”

顾天爱沉默了片刻,还是问:“那,后来呢?”

“后来?”他又笑:“后来我母亲死了。”

她看着他,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轻描淡写,仿佛是在说旁人的事那样闲适,可是顾天爱分明看出他眼底藏着的阴冷。

她不觉打了个寒噤。

也许是更深露重,她只是觉得冷。

孟羿的手臂轻轻环上她的肩膀,他的气息就在耳边:“你觉得冷么?”

细细的震颤从她心底升起,一直升上来,她顺势偎进他的怀里,她对自己说,就是这样罢,就是这样的罢,男人与女人,大抵就是这样,并没有什么好怕的——也不过如此。

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仿佛是达到了某个目的,身心竟渐渐放松下来,只觉得神思困倦,又累又困,草丛里的那几点萤光,还在那里闪闪烁烁,在黑夜里明灭,仿佛缩小了的霓虹,诱惑迷离着人的眼睛,可是她是不受诱惑的,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其实已经睡了过去。

孟羿看着怀中的女子,十年前,她也曾这样伏在他胸前,那是初遇时分,死里逃生。

是偶然的交汇,意外的交集,然而经过了这么多年了,他竟然还记着她,他以为不过是愧疚使然,可是再见到她时,他才蓦然明白,原来年深月久,他已经将那个偶然,当成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不可否认,这十年,在他最辛苦的时候,他想起的,除了他母亲,还有那个曾跟他一同在小巷中死里逃生的陌生女孩。再见那一刻他才明白,他对她这样念念不忘,并不只是因为他觉得欠她的,而是因为,在那个生死攸关的时刻,曾有人,跟他一同承担过。

而那个人就是她。

再见时,在她的眼里,已不复当初的惊惶与单纯,即使在PUB那样龙蛇混杂的场所,众目睽睽之下,而在她的眼里,有的,却只是麻木的淡定。

他低首看着怀里的她,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这一次的再相遇,希望是命运的宽容,而不是一个不怀好意的玩笑。

天色渐渐白了。

有人穿过花园往这边走来,也许是踩在青石板与草丛的缝隙之间,脚步声忽而清脆,忽而柔软。

孟羿轻轻地抬起手,将食指放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手势。

顾天爱一向浅眠,其实早醒了,她凝神细听,那脚步声还没接近,便在数米处停住了。

她缓缓张开眼睛,眼皮还有些酸涩,眼睛一时适应不了突如其来的光线,又微微眯起,她的头还伏在他的肩膀上,从眼皮的缝隙里望出去,正好看见他一面的侧脸,微微扬起,背着初升的太阳,睫毛像金色的,展翅欲飞的蛾翅,衬着他的侧脸,英俊挺美。他修长的食指竖在两唇之间,仿佛有些警告的意味,唇角却微微勾起一抹微笑,顾天爱知道,他的微笑一向是带着嘲弄的,仿佛看透世事的神气,然而他此刻的微笑却是丝毫不带嘲弄的,在她的角度看来,是一种近乎温柔的怜惜。

这个人,也许是真爱她?又或许是她爱上了他?所以觉得他爱她?因为没有恋爱过,她不知道男女之间怎么样才算爱。

她的头伏在他肩上,只是不敢动,渐渐地就觉得有些悲哀。

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孟羿轻轻侧转回过头来,微笑道:“醒了?”

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她忽然清醒过来。

她站起来,一丝窘意在脸上一闪而过:“对不起,我睡着了。”

他只是笑:“我的荣幸。”

她还想说什么,一抬眼便看见玄武远远地站在花园的另一端,仿佛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她的脸没由来地一红,对孟羿道:“那,我先回房间了。”

孟羿道:“我与你一起走。”

“我自己回去就行。”她看了眼那端的玄武,道:“玄武,好像有事找你。”

“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孟羿淡淡的道:“走吧。”

也许真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顾天爱再抬眼的时候,玄武的身影已经在花园里消失。

孟羿一直将她送到房门口,直到属于她的那扇门掩上,才敛去唇边的微笑,转身打开隔壁的房门,走进去。

立在窗边的玄武已然转过身来:“少主。”

孟羿随手将身后的大门关上,道:“什么事?”

玄武道:“严先生来了,在书房。”

孟羿推门而入,若有若无地看了眼墙上的挂钟。

正指向六点。

孟羿轻靠在门边,道:“我很好奇,到底什么事这么早就劳你大驾?”

是太早了。

严正锋一向是最沉得住气的,他自己也知道这种迫不及待的行为只会让人徒然生疑,可是在查明她的身世后,他实在无法冷静。他的直觉一向很准的,这次也不例外,她果真就是顾明成的女儿。

他并不相信因果报应的事,可是他更加不相信眼下的这一切只是“巧合”。在这个尔虞我诈的世界,黑白两道,而处于灰色地带的他,早已经习惯了步步为营,防患于未然,他不得不疑心,她接近孟羿的目的。

当然,现下这一切也有可能真的只是巧合,但不管她意欲为何,他无论如何也得提醒孟羿,得对她提防一些,毕竟她是顾明成的女儿。

但为什么偏偏是顾明成的女儿?

严正锋清了清喉咙,道:“听说那位顾小姐,昨晚住了进来?”

“消息传得真快。”孟羿冷笑:“他知道了?”

严正锋道:“孟先生说了,若你只是逢场作戏,他绝不干涉,若你是认真的,他不同意。”

孟羿似笑非笑,道:“你一大早过来,不会就只为了这句旁枝末节话吧?”

严正锋道:“其他的我不方便说什么,听我一句,对那位顾小姐,你得提防些。”

孟羿斜睨:“你到底想说什么?”

严正锋道:“以帮会目前的情况,你受伤,四大护法也伤的不轻,那些虎视眈眈的人绝不会放过任何机会的,我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让人有机会乘虚而入。”

孟羿不动声息:“这么说……你调查过她?”

严正锋不做声,孟羿的目光冰冷:“那么依你看来,像她这样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女,有什么可疑的地方吗?”

“孟少……”

孟羿淡淡瞟他一眼:“我的事情不需要旁人干涉,你最好清楚自己的位置,”

“对不起。”严正锋低下头去,道:“我先告辞了。”

孟羿冷冷地凝视他消失在门后的背影,严正锋,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顾天爱推开通往露台的玻璃门,早晨的阳光更加肆无忌惮地流泻进来,而远处重重叠叠的山仿佛还隐藏在迷雾中,不经意垂下眼帘,花园里在稀疏的树荫掩盖下的车道,有一辆白色的加长房车缓缓驶过,她定睛一看,认出了是昨夜那辆严正锋的车,她低首看了一眼腕表,时间这样早,那么,刚才来找孟羿的人,应当就是他了吧,这样匆忙,会是什么要紧的事?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她把手机翻出来看,屏幕上一闪一闪的,是欧阳昊。她才按接听键,欧阳昊焦急的声音已经冲了出来:“天爱,你还好吧?我早上看新闻早报时才知道你所住的小区发生了火灾,我赶过去的时候才发现是你家失火了,管理员说你已经搬出去了,你没事吧?你现在在哪里?我很担心你!”

不知为何,她对于昨夜失火的事,仿佛已经是很遥远的事,远到好像跟自己已经是不相干似的,她顿了顿,才说:“我没事,现在在朋友家,昨夜太匆忙了,也没来得及跟你说一声。”

那边道:“你没事就好……对了,关于天赐的事……”

顾天爱正专注听着欧阳昊跟他说天赐的消息,忽然眼角有人影一闪,孟羿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在了露台上,她的手一抖,手机啪地跌落在地上,屏幕瞬间变黑,机身也跟着裂成两半,一半是机身,一半是电池。

她一时竟无法反应过来,只是看着地上的手机发怔。

孟羿已经走过去,屈低身把手机捡起,问道:“你没事吧?”

顾天爱摇头,有些紧张得看着他掌中裂成两半的手机。

孟羿低首把玩着手中的手机电池,轻描淡写地道:“看来这手机修不好了,换一台吧。”

日子平静无波地滑过去几天,顾天爱发现孟羿的生活很正常,表面上看上去就是一个病人在休养,医生定期来为他检查伤口的愈合情况,平常24小时有特护照看,他身边的四大护法却一直只看到玄武一人,其他的三个人大约也在其他地方养伤。

辞了便利店的工作后她照常到PUB里上班,孟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让玄武定时来接送她,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在众人的眼中,她俨然成了孟羿的女人,但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天清晨以后,孟羿连她的手都难得碰一碰。但她也总是提心吊胆,怕他突然摘下假面具,对她做冷不防的袭击,而她束手无策,只是她每天如临大敌,孟羿那边却毫无动静,她反倒觉得不安,仿佛下台阶时踏空了一截。

这天她上班,玄武不在,让另外的司机送她,她说有事要办,半途便让司机放下她。

顾天爱与林经国约在某所中学附近的一家不起眼的咖啡馆见面,她进去以后才发现里面只有林经国一个客人,她刚想着这样的环境会不会太刻意的时候,一个类似老板娘之类的女人看见她进来就将一个休业的牌子挂在门口,锁上门,为她送上一杯咖啡,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进到里面去了。

她正觉着闷纳,林经国便道:“是内人,这间小店是她开的。”

顾天爱还没说话,林经国又道:“你放心,她从不过问我的工作。”

她便默然。

手机忽然响了,咖啡馆的空间并不大,但环境幽静之极,所以声浪显得特别大,有些出其不意的感觉。

顾天爱与林经国对望一眼,铃声持续大作,顾天爱掏出手机的手莫名有些颤抖,她看了一眼屏幕,上面显示的号码却让她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她道:“只是我的朋友。”

林经国做了个随意的手势,顾天爱走开几步接起,是欧阳昊。

欧阳昊道:“天爱?天赐让我问你,为什么你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他很担心你。”

她知道,因为她设置了国际长途的接听限制,为的就是让天赐没机会打电话给她。

她道:“你没跟他说家里火灾的事吧?”

欧阳昊道:“没有,你让我不要说的。”

顾天爱道:“谢谢。”

欧阳昊是她与天赐联络的纽带。

她又道:“麻烦你帮我跟他说我很好,过几天我会打电话给他的。”

没等欧阳昊说话,又道:“我现在有些事,不方便说话,迟点再联系你。”

顾天爱挂了电话。

林经国看着她的手中的手机,问道:“你换了手机。”

顾天爱点头,道:“原来那一部摔坏了。”然后又补上一句:“是孟羿送的。”

“是么?”林经国若有所思:“我可以看看吗?”

顾天爱将手机递过去。

林经国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东西在她的手机上一扫,表情便有些凝重,道:“这部手机,有全球卫星定位系统。”

顾天爱怔了下,道:“卫星定位系统?”

“是的。”林经国解释道:“现在市面上,这样的手机市场上很多,一般都是些非常昂贵的,即使遗失了,无论在哪一个角落,只要定位系统没有遭到破坏,都能透过GPS找回来,普通人是不会用到这样的手机的,因为价位不容小觑,这手机还有另一个功能,就是将手机与另一部手机绑定,那么另一部手机里就随时随地可以显示这部手机所在的地理位置。”

顾天爱道:“你的意思是说,孟羿他已经怀疑我了,所以……”

林经国看着她道:“也不尽然,有一些比较要好的情侣或者夫妻,因为关注对方,也有可能会用到这样的手机。”

顾天爱添了下干涩的唇瓣,道:“也许第一个可能性的机会比较大。”

林经国一笑,道:“对自己这么没信心?你知道吗?道上可都传开了,你是孟羿第一个公开承认的女人。”

“是吗?”顾天爱淡淡的,显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绕圈子,林经国马上会意,将手机递还给她,道:“不管如何,你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她道:“我知道。”

“对了,上次在电话听你提过他有一个独立的书房,你再想办法进去看看有什么发现没有,如果可以,最好能够察看到他的电脑资料,当然,必得非常谨慎才行,孟羿并不是没有头脑学识之人,他是学电脑的,西雅图华盛顿大学的硕士,所以你的一举一动必不能露出任何破绽让他起疑,不然我们之前的一切努力将尽弃,还有不能预料的杀身之祸。”

顾天爱静静听他说完,只道:“我对电脑操作并不熟识。”

林经国又问:“现在孟羿有没有常跟阎王见面?”

顾天爱道:“自从上次以后,最近似乎没有。怎么?他也跟这件案子有关?他不是只是律师吗?”

林经国微微一笑,仿佛在笑她的天真,道:“若是孟家出事,他也脱不了干系。他若只是一个单纯的律师,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也不可能有这样丰厚的财产,你父亲顾明成当年,也不过在半山拥有一栋豪宅,而他严正峰,原出身贫苦,除了几处房产,凭什么能坐拥泰国海湾的一座小岛?”

顾天爱听着他说,也许连他自己也没发觉,在他嘲讽的语气中,有一丝嫉妒一闪而过。

静默了一会,他像是忽然想到一些什么,又道:“说起你父亲,我想起了一些怪异的事情,也许是病急乱投医,最近重看了十年前的旧案,看看有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寻。也许你的父亲……”他凝视她:“并不是死于单纯的交通意外。”

她一怔,道:“你的意思是……”

“也许是死于非命,只是我现在还不能确定什么。”他道。

顾天爱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父亲的死,跟严正峰有关?”

她记得林经国曾说过,严正峰与她父亲曾是合伙人。

林经国道:“若是我的推测没错的话。”

她问:“从何说起?”

他道:“严正峰跟你父亲不一样,他也许是从前穷怕了,为了钱,他是什么都肯做了,据说你当年父亲之所以坚决要跟他分道扬镳,是有内幕的。”

“什么内幕?”

“也许……”他欲言又止。

“也许什么?”

“也许你父亲知道了他与委托人的某些见不得人的交易。”他道。

她一直认为父母的死,是她一手造成了。

顾天爱问:“那么,关于我父亲的死,你会调查下去吗?”

林经国道:“顾小姐,我会查清楚的,但我必须先把手头这个案子结了。”

她轻扯嘴角,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我明白的。”

林经国正色道:“顾小姐,我这样跟你说并不是只是为了自己,因为是你的父亲,你是有权利知道的,而我作为一个警察,翻查冤案,是我的责任,请你相信我,而且我怀疑……”

林经国的尾音突然消了下去。

顾天爱追问道:“怀疑什么?”

林经国看了她一眼,道:“没什么,你放心,我会查清楚的。”

他将一个小锦盒递给她,她打开一看,是一对精致的白金袖扣。

他在她疑惑的眼神下解说道:“十天后孟羿将会去参加一个宴会,宴会只是烟雾弹,届时世界各国的黑帮和毒枭头领都会到场,世界上最大的毒品,军火,以及人口贩卖等等的最大交易,将会在那天谈成。这个宴会每一年的同一天,都会在不同的国家举行一次,是雷打不动的行规,至于在哪个国家,目前我们还不知道,只是一样,宴会是要求携带女伴的,我相信他一定会把你带去,你把这对袖扣换到他那天要穿的衣服上,袖扣里面安装了微型追踪器,虽说宴会监控严密,连蚊子都飞不进一只,但孟羿身份尊贵,他身上是不接受任何仪器检测的,而且这个追踪器属于目前世界上最高科技的产物,只有特定的仪器才能将它检测出。”

顾天爱问:“你就这么肯定他会带我去?”

他的眼神坚定:“我肯定。”

顾天爱站在马路旁等出租车,天色渐渐暗了,车流滚滚。

林经国这样说仿佛有点别有用心,但不管他用意如何,他已经成功了。若他这样说不是故弄玄虚,事情似乎越来越复杂了,孟羿,林经国,严正峰,甚至牵扯上她父亲当年的死因。

上了出租车就接到陶淘的电话,很兴奋的声音,道:“天爱姐,刚快递送来一个很大的盒子,足有一米多长,又大又重,不知道是什么?我先帮你签收了,你快回来!”

回到PUB时还没到时间正式营业,里面冷冷清清的,灯光很亮,顾天爱一眼看见吧台上摆着一个大盒子,陶淘趴在吧台上不知与LC说着什么,LC爱理不理的。

顾天爱走过去,陶淘马上凑上来嚷道:“天爱姐,你可回来了,我不知道等得多心急,真想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

看着兴奋的陶淘,顾天爱有点啼笑皆非。

盒子表面包装得很漂亮,漂亮到让人不舍得把它拆开。顾天爱朝陶淘笑了笑,便应陶淘的要求,伸出左手去拉开盒子上缠着的丝带,掀开盖子的时候,陶淘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顾天爱只是觉得好笑,便顿了下,对陶淘道:“陶淘,要不然你来开吧?”

陶淘便道:“不行,你的礼物嘛,我怎能打开呢!LC你说是吧?”

LC淡淡地道:“陶淘,我看你就别客气了。”

陶淘马上反唇相讥:“你什么意思?”

顾天爱便道:“好了陶淘,还是我来吧。”

盖子很大,有些沉,顾天爱有些吃力地将右手也伸出去,陶淘马上也伸出手来,道:“天爱姐,我来帮你。”

在手与手的交替间。

突然——

“啊——”

陶淘惊恐的尖叫声势如破竹!

LC马上看过去,盒子里竟静静地躺着一条人的手臂,上面鲜血淋漓!

顾天爱捂着苍白的嘴唇,朝洗手间冲去。

所有的噩梦,一幕一幕,一直涌上来。

她扶着洗手池,不断的干呕着,眼睛干涩得疼痛起来,只是镜子里惨白的面容渐渐模糊了。她的左手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右手,她的右前臂是光滑的,在高科技的外科手术下,经过了这些些年,几乎不见一丝的手术疤痕了,可是那些软绵无力的手指,那些隐埋在皮肤下的伤痛,却是永远无法愈合的疤痕,只要轻轻牵动碰触脑海里某一根不知名的神经,那种血肉模糊的疼痛,却仿佛是永远是生鲜强烈的,那样尖锐,又那样麻木。

有嘈杂的有敲门声,凌乱,且急切,顾天爱只是觉得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声音渐渐地就缓静了下来,仿佛有一两声琴键的叮咚声,就像冰凉的水滴,在山洞中滴答滴答地滴落,忽然调子一转,由缓到急,由低到高,此起彼伏,仿佛滔滔海浪在翻滚。

顾天爱像是突然清醒过来。

分明是有人在弹奏钢琴!

顾天爱慢慢地抬起头,镜子里的女子,眉与眼都是模糊的,可是轮廓渐渐清晰了。

镜子里是一个头发凌乱,脸色惨白,眼眶发红的女子。

她到底在干什么?

她把洗手池的水龙头开到最大,屈低头,用冷水洗了把脸,然后异常冷静地将脸上湿漉漉的水珠用纸巾细细地擦去,再将长发理顺,然后将洗手间的门打开。

门外没有人。

推门出去,空阔似殿堂的吧面,空无一人,幽暗的灯光寂寂地照出吧台上的纤尘不染,刚才发生的事,仿佛就是一场梦。

顾天爱一眼就看见舞台边的那架三角钢琴,琴盖打开着,黑白相间的琴键上,是孟羿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时候手指。

孟羿在黑白琴键上跳动的手指缓缓地停了下来,抬头,仿佛才看见她,像是解释,道:“从前跟我母亲学的,弹得并不好。”

她慢慢地走过去,在钢琴旁站住。

孟羿似是不经意,道:“很久没弹了,今天忽然想弹,你坐下来,我们一起弹。”

顾天爱怔了下,道:“我不会弹。”

孟羿微微一笑,又道:“没关系,有我呢。”

她迟疑了下,终于坐了下来,在他身边。

他长长的手臂圈住她的身子,手臂交叠着手臂,她的手,覆盖上他的手,他略略侧脸,看她,问:“想弹那首曲?”

她的手指颤抖得厉害,很艰难才吐出两个字:“随便。”

他的手指,承载着她的手指,稳健地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灵活跳动。

过往的记忆,潮水般汹涌而来,有如手指下的音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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