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下眠,软日困困,碧纱笼里朦朦光浅。。。。。。怎的生,越是黄昏,越是恹恹,愁生来满头青丝儿,转眼成霜,皆是怨。。。。。。”
夕阳的光碎金般点点烁然,透过樱花树婉转的枝蔓斑驳而下,落在茜纱窗上像繁花的织锦。云罗的水袖舞得翩翩然,涂着胭脂色水红蔻丹的兰花指微微一勾,便轻盈地打个旋子,淡青色瑠金边的长裙飘飞如蝶,仿佛天边映着斜阳金光的绚丽霞彩,霎时光芒万丈。云罗妩媚的眼眸像是沁了水般的惑人,她柔柔弯腰探下身去,甩出长长一截软绸,继而杨柳腰身一转,灵蛇般的巧,瞬间又呈一字开的样式逶迤在地,便似一朵开得灼灼的牡丹花富丽得醉人。
“哪里来的小蹄子,敢往这里偷看!”
六岁的明涓趴在窗上看得如痴如醉,忽听得这一声炸雷般的呵斥吓得撒开腿跑,然而没几步就给抓了回来。
护院的汉子是个大块头,提小鸡似的抓着明涓往地上一扔:“杨柳姑娘,交给你了。”
明涓的屁股摔地生疼,她抬眼狠狠地瞪着大块头,大块头却乐了:“黑哟,恨上我了?让你长点记性,这可不是谁都能来的地方。你可是前院里三姑娘带回来的小妮子?”
“三姑娘?哪个三姑娘?”一身翠青的杨柳走上前来。
大块头一笑:“还有哪个三姑娘,集秀班可找不出第二个。”
杨柳面露了一丝诧色,上下打量明涓:“她也是集秀班的?”
“算是吧。”大块头点点头。
杨柳看着明涓:“三姑娘是你什么人?”
明涓揉着自己的屁股,垂下眼看也不看杨柳。
“我问你呢?”杨柳瞪大了眼,声音抬高几分。
大块头见状铁锹样的粗黑大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明涓的脑袋:“杨柳姑娘问你什么你就说,别自找不痛快。”
明涓抬眼看了看他俩,抿了抿唇:“你们别去找三姑姑麻烦,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大块头嘿嘿一笑:“这小妮子还知道护主,杨柳姑娘我看就这么得了吧。想她以后也不敢来了。”
杨柳若有所思地看着明涓,还没说话,便听一阵轻巧的脚步声。
“师傅让把她带进去。”来的是个穿石榴红衣裙的女孩,肤色白净,丹凤眼,声音细细地。
大块头锅底般黝黑的面庞上闪过一丝不忍,向杨柳道:“杨柳姑娘,这,您帮忙说说好话,妮子也是无心。。。。。。”
杨柳横他一眼:“这事犯不着你操心。”又对明涓道:“跟我进去吧,姑娘要见你。”
明涓拍拍屁股站起来,对大块头感激似的笑笑,小跑几步跟在杨柳屁股后面进了阁楼。
一进阁楼,明涓便闻见一股暖香,这香味似乎有些熟悉,明涓偏着头想却想不起来。杨柳引着明涓到了一间小花厅,隔着晶莹的珠帘明涓隐约看到有一道湘色的倩影,那暖暖的香气更浓了,骚得鼻头痒痒的。
“阿嚏!”
杨柳责怪地看了明涓一眼,仿佛明涓这个喷嚏打得很不合时宜。
“姑娘,那丫头带来了。”
明涓仿佛听见百灵鸟般清脆婉转的嗓音从那珠帘后传来:“进来吧。”
杨柳挑起帘子,晶莹的珠子碰撞在一起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脆生生的。
明涓看到方才跳舞的美人此时正靠在屋子中央的绯色软椅上,四周垂着的粉色绸幔子上有浅浅的流苏,傍晚的风一过流苏便悠悠扬扬地飘动。
云罗有一双细长妩媚的眼,总是闪着潋滟的光,朦朦胧胧勾起人的念想。她的额头精致白皙,头上的随云髻垂下几缕闲懒的青丝落在额边,显得有几分小儿女的可人情态。她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小女娃,那双满含风情的长眸仿佛变成一弯软尺,一寸寸地在明涓身上丈量。良久,她收回目光,神情变得有些慵懒:“转个圈我看看。”
明涓不明所以地看看杨柳,杨柳点头:“转吧。”
夕阳西下,窗外的云都镶上了一圈金边,偶有一丝金色光晕透过樱花树落到浅窗上,仿佛被风一吹便会像池子里的水一样婀娜地荡起涟漪。明涓小小的身子转了一圈,她身上穿着的是三姑娘改小的春装,灰蓝的颜色,手肘处打着两个补丁。她注意到云罗的唇角有颗痣,那颗痣仿佛也是有表情的,就好像此时正含着满意的微笑。
“唱个曲子我听听。”云罗直起身子,手中绣着百蝶嬉戏的团扇遮了一半芙蓉面,贴身的杏花色织锦绸衣随着她的起身勾勒出妖娆的曲线。
明涓摇摇头,她可不会唱什么曲子,此时她只想回到三姑娘身边,即使三姑娘顺手一个耳刮子甩过来她也绝对不哭。
云罗却难得有耐心的笑笑:“不会曲子,童谣可会?”
明涓想了想,点点头,张口便来:“月亮月亮光光,芝麻芝麻烧香,烧死麻大姐,气死幺姑娘,幺姑娘,不要哭,买个娃娃打鼓鼓,鼓鼓叫唤,买个灯盏,灯盏漏油,买个枕头,枕头开花,接个干娘,干娘脚小,一脚踩倒癞疙宝。”
云罗和杨柳对看一眼,都忍不住笑起来。云罗手里的团扇像是风过树梢的华叶,明涓生怕那精致的扇儿一声脆响便落了下来。好在云罗只笑了一阵便停下了,她的声音依然如百灵般的悠扬动听:“杨柳,你带她洗个澡换件衣服。就换凤染那件水玉兰的小袍子。”
明涓被放到澡盆里,水面上浮动的花瓣香气四溢。杨柳使劲地搓着她的小身子,明涓呲牙忍着疼,目光落在前方绘着芭蕉美人图的绢制屏风上。屏风上的美人病西施般靠在一块太湖石旁,一畔的芭蕉叶像是碧色屏障般地优雅矗立。屏风一侧是点着香薰的檀色熏炉,镂空雕花的熏炉里有或明或暗的光。依然是暖暖的香,连澡盆里铺得满满的花瓣都遮不住。
“好了,过来穿衣服。”杨柳将一叠熏得冒香气的衣服往明涓身上套,又用绸带子把她的鸦色细发绾起来,然后把她推到雕花的木质铜镜前。
铜镜里的明涓有着纤细的身量,那套水玉兰的锦缎小袍子稍稍大了一些,更显得她兰花般娇弱,脸儿白里透红,眉弯口娇,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
杨柳满意地点点头:“走,我们去见姑娘。”
进去时,花厅里多了一个灰衣长袍男子,三十来岁年纪,斯文的五官透着精明。见到沐浴更衣后的明涓,男子愣了愣:“这是?”
云罗语气中含着轻笑:“商班主不认得了?”
商玉山走到明涓面前,扳过她薄薄的肩膀:“这不是三姑娘家的涓子嘛?”
“这个徒弟我收下了。”云罗慢悠悠道,一边接过杨柳递过来的蔓香茶。
商玉山眼睛转了转,拉着明涓:“还不赶紧着给云罗姑娘叩头拜师,你这丫头竟有这样的好命!”
明涓黑葡萄般的眸子看着商玉山:“拜了师你就不赶我走了吧?”
商玉山面上拂过一层尴尬,继而拍着明涓的头:“云罗姑娘是我们集秀班的台柱子,你做了她的徒弟以后便是红遍锦州的名伶,我留你还来不及。”
明涓脸上漾起喜色:“我要回去告诉三姑姑!”
“这傻丫头。”商玉山笑道,又回过头看着云罗:“那这拜师礼何时行?”
云罗看看杨柳,杨柳点头:“我刚查过了,后日是三月初八,正是拜师的吉日。”
“也算我跟这丫头有缘,那就后日吧。劳班主安排了。”云罗淡淡着站起身来,杏花色的裙摆垂到地上。
商玉山忙道:“那是那是。”
云罗婉转嗓音中带着丝疲倦:“行了,那就这样吧。让三姑娘给她收拾收拾,后天起就搬到锦绣楼里住吧。”说着,拖着曳地的裙摆妖娆而去。
商玉山应了,拉着明涓往外走。
明涓踏出阁楼,那股子暖暖香气逐渐远离。明涓回头看了一眼,夜幕已临,阁楼里的灯火像天上的星子一样醉人。
绕过一道墙垣,前面就是集秀班的前院了,远远的,明涓便听见三姑娘骂骂咧咧的声音,她挣脱商班主的手飞扑过去。
三姑娘没看清楚,一闪神软软的小身子便粘了上来。
“三姑姑。”明涓的声音糯糯的,靠在三姑娘身上。
待三姑娘醒过神来,一把将明涓拉开,一双小眼上下打量着明涓,待看清明涓的模样混不像是受了委屈,反而花骨朵儿般鲜灵,一巴掌便落在明涓头上。
“昧了良心的小蹄子,还知道回来啊,老娘刚烧了高香送走你这瘟神,还回来做啥?”三姑娘是个大嗓门,嚷起来像点了鞭炮噼里啪啦响。
明涓笑嘻嘻地:“三姑姑,班主说以后都不赶我走了。”
三姑娘仿佛没有听见,嘴巴一张便不停歇:“赶你走!谁要赶你走?!”抬眼看见明涓身后的商玉山,袖子一轮把明涓拉在身后:“姓商的,涓子这小身板能吃你多少,你是掉进钱眼儿里还是猪油蒙了心,你要赶她走,老娘跟你没完!”
商玉山摸摸额头,不怒也不恼:“我没说赶她走。”
明涓的脑袋从三姑娘肥大的屁股后面挤出来:“三姑姑,我是说商班主再不会赶我走了。”
三姑娘愣了愣:“你说什么?”
明涓没有说话,只笑眯眯地看着三姑娘,她知道三姑娘已经听见了。
就见三姑娘庞大的身躯猛地往前窜了窜,凑到商玉山面前:“真的假的?”
商玉山有些哭笑不得:“还是这涓子福气,云罗姑娘要收她做徒弟。这丫头平日里猴子似的,今儿个一打扮竟让我认不出来,咱们集秀班怕是又要出一个名角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