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涓从宰相府出来的时候,春雨下得正酣,珠儿在一旁撑着伞,看明涓的表情愣愣,竟比早上出门前还要阴沉。
“姑娘,发生什么事儿了啊?”
明涓摇摇头,从珠儿手里接过伞:“我想自己走一走。你先回去吧。”
珠儿有些不放心:“我陪着姑娘一起吧。”
明涓轻轻一笑:“不用,待会你在玉合班等我就行了。今儿晚上还有场戏呢。”
珠儿见劝她不过,只好走了。
春雨不歇,一地湿痕。明涓撑着杏黄纸伞孑孑而行。
她浅色的裙摆沾了春雨阑珊,摇摇曳曳,随风轻摆。
“玲珑姑娘!”
明涓回身,看见雨帘中一身湖青的女子。
江莲若清水般的眼眸微微有些红肿,婉丽的容颜显得憔悴而清瘦。她说,玲珑姑娘,可以帮我带封信给子颂吗?
明涓问她,为何不亲自给他。
江莲若的眼神里带了一丝恳求,她的声音在雨落缠绵中显得落寞而凄然。
再见又如何,已经回不去了。
她莲花般的身影翩然而去,青烟一般弥散。
雨声淅沥,江莲若轻轻的来了,又悄然的去,若不是手中的那一封书信,明涓几乎要怀疑,方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
她一时想起了许多事,关于自己的,关于岱青的,关于袁子颂和江莲若的。是否人生都是如此的纠结。
明涓深深叹了口气,手里那一封信显得异样的沉重。
那天,在云深巷里,袁子颂低哑着声音诉说着他和江莲若的故事。
两年前的夏日,蜀梁的空气中弥漫着适当的炎热,还有五六天,袁子颂就可以迎娶自己的新娘了。那是多么值得期待的日子。他和莲若自小相识,青梅竹马。还在很小的时候,他的心里就烙下了那一抹清浅的身影,轻轻滟滟,如微波中荡漾的水莲花。虽然这几年他家道中落,父母的离世,亲戚的冷漠让他尝尽了世间冷暖。可是那朵水莲花却一直亭亭地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江家是豪门大户,若不是莲若的以死抗争,他们是不可能携手连理,共度今生的。他犹记得莲若牵着他的手一起走进江府绛红色的华丽的大门,盈盈在江老爷身前跪下。我江莲若,今生非子颂不嫁!
她这样说。他的心里雀跃了,感动了。此生不负,无论天涯。可是老天却是这样的捉弄人。在幸福即将临门的那一刻,令人震惊的消息传来。江老爷得罪了朝中权贵,骤然祸起,江家财产全部没没收,家中男子一律流放,女眷充入州府为奴。
仿佛一夜之间,那道绛红色的大门不再华丽,哭喊声从里面传出来,蜀梁的天空仿佛染满了灰色。袁子颂发疯一样地寻找江莲若的下落,听说江家女眷先要被押往万州,由万州知府挑选后,再送入京城大官们的府邸为家妓。
袁子颂一刻不停地赶到万州,四处托人打听消息,才知江莲若和几个婶娘已被送往了京城。于是又匆匆赶往京城。在街上一边摆摊卖画,一边寻找江莲若的下落。终于在半个月前,袁子颂得知,江莲若被送到安澜侯府,成为小侯爷的侍妾。
袁子颂是在街市上过往的行人口中得知玲珑的消息的。京城第一名伶,无数达官贵人捧着银子都见不到的绝代佳人。袁子颂疑惑了,这个玉玲珑是否就是当年蜀梁街上,与他把酒言欢的聪慧女子?他听说,安澜侯府的小侯爷几乎每天都要去看玉玲珑的戏,他们之间,似乎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袁子颂日日在寻找能够见到玉玲珑的机会,所以才有了那日街市上偶然的重逢。
可是江莲若却说,已经回不去了。她是认命了吗?
明涓站在雨中,听雨声一滴滴落在伞上的声响。她幽幽叹了口气,往玉合班里去了。
玉合班里,袁子颂一身干净的布衣站在夏时元身边,夏时元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他,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拍拍他的肩膀:“你好好干,事情不多也不难,有时间你就多看看书。没辜负了玲珑姑娘的一番心思。”
袁子颂眼眸中掠过一丝诧异,他觉得这个精明的戏班班主好像误会了什么。但他却没有心思去解释。明涓说过,在这里很可能会见到莲若的。他现在已经在期待了,一颗心涨满了喜悦。
珠儿踮着脚尖在戏班门口眺望,乍一看见雨雾中娉婷而来的曼妙身影,赶紧迎上去。
“姑娘你可来了,我真怕你出事儿了。”
明涓的心被珠儿满脸的紧张关切稍微温暖了一些,她轻轻笑着:“我能出什么事儿。赶紧进去,怎么出来也不带伞?”
珠儿吐吐舌头:“一看见你回来,我高兴地就忘了。”
明涓回眸一眼看见站在戏台下正发呆的袁子颂,一时无语。
珠儿笑道:“袁秀才一早就过来。夏班主安排他把东西都放好了,而且还带她在戏班里转了一圈熟悉环境呢。”
明涓这才点点头走过去:“子颂。”
袁子颂笑起来:“玲珑,我正说要多谢你了。”
“不用客气。”明涓手里摸到藏在袖中的书信,迟疑着要不要拿出来。却听袁子颂低声道:“玲珑,今天莲若会来吗?”
明涓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浅浅一笑:“也许会吧。”
她转身往后台去了,最终没有把那封信交给他。
晚上华灯初上,连忙的春雨还没有歇,下面来看戏的人比起往常似乎要少些。但是明涓的戏却依然那么投入。仿佛初次登上戏台那样的神圣而郑重。
袁子颂在一旁看得有点呆,虽然明涓的名号他早就听过,却是第一次看见明涓真真实实地站在戏台上唱戏。
春雨淅淅沥沥地落着,那仙娥般的身影在光影万转间转动款摆,一声声碎玉般穿过雨帘落在他耳边。
台下又一阵叫好声,明涓下台来换衣服,注意到袁子颂的目光,她微微一笑。眸间却藏了几丝担忧。今天于珩没有来,江莲若也没有来。也好,若是来了,又是怎么样的情形?
戏演到高潮处,明涓一声声唱的肝肠寸断。
她仿佛是在唱的屏儿,又仿佛是在唱着自己,抑或唱着已然失去的岱青和容菱。
最后一个鼓点落下,明涓和演罗郁的小生孟尝紧紧相拥。
帷幕缓缓合上,明涓恍恍惚惚看见戏台下于珩藏青色锦衣的身影。她的心里猛地一阵,没来由的一阵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