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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炉香静逐游丝转

黄昏时分,锦绣楼的烛火在朦胧雨意中显得飘渺。

凤染候在门口,接过明涓手中正滴着水的油纸伞:“回来得可够晚的。师傅和杨柳姑姑在房里,让你回来就去回一声。”

明涓点头就要往云罗房里去,却被凤染一把拉住:“好歹你换个衣裳,瞧瞧这一身湿淋淋的,也不知道你的伞是怎么撑着在。”

“刚看着雨歇了我就没撑伞,都快进这道园子才又下了起来,我看没几步路索性就跑回来了。”

凤染扔过来一件湖清的裙褂,又翻出来一跳玉色的腰带:“赶紧着,待会师傅歇下了你又不好过去。”

明涓急急地换了衣服,又把发髻拆了用干净的绢帕拭干了水,松松绾着一根细花带子便往云罗房里跑。

云罗房里点着明亮的纱灯,杨柳正给云罗梳着头。云罗的一头鸦色长发黑亮柔滑。烛光下,杨柳却在那一头黑发中轻易便发现了几根银丝。她失了失神,看向镜中云罗白净的容颜,曾经光洁精致的额头已有了细纹,眼角唇边也悄悄爬上了岁月的痕迹。

“怎么?”云罗发现了杨柳的迟疑,低声着问。

杨柳忙继续梳着云罗的长发,一边道:“没什么,有点困了。”

云罗不着痕迹地淡笑:“你不用瞒我,前日我自己梳头的时候就看见了。这么多年过去,凤染都十六了,我怎么能不老呢。”

“姑娘。”杨柳叹息般地喊了一句。

“杨柳姐,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有你,晚陶,还有我,在府里的溪水亭中。晚陶穿着一身亮粉色的软纱荷边裙,袖子宽宽地着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腕。起初咱们还以为她是哪家府里的小姐,谁知竟和我们是一样的身份。”云罗回忆着,神色迷蒙起来。

杨柳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便是物是人非啊。”

“咚咚”门响了两声,明涓清亮婉柔的嗓音传了进来:“师傅,我回来了。”

云罗的身子抖了抖,镜中的脸白了几分:“知道了。你休息去吧。”

一阵沉默,明涓才道:“师傅也早点休息,玲珑回房了。”

只听着细细的脚步声离得远了,云罗才缓缓舒一口气。

“姑娘,玲珑这孩子性子沉静,难得小小小小年纪却不浮躁,悟性又高。别因为咱们自个儿心里的事儿错待了她。这些年我也看得实实的,她是真心喜欢学戏,不论数九寒天还是七八月伏天里没偷过一回懒,我对她算是够严的了,也没听她叫过一声苦。”杨柳忍不住道。

云罗闭上眼睛:“你说的我都知道,只是一看见她那模样我就。。。。。。”

“可那毕竟是不可能的事,莫说她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即使现在还活着,也是和咱们差不多岁数的人,怎么可能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呢。再说了,当年的事,也不能全怪你,谁让老爷存了那份心。。。。。”杨柳在云罗警告的眼神下禁了声,不再言语。

云罗看着镜中的自己发了一会呆,忽然想到什么一样的看着杨柳:“你说那玲珑会不会是她转世投胎来的,我一看见她心就突突直跳。尤其那双眼睛,真是像足了她,我夜夜都觉得她在看着我。”

杨柳忙到:“那都是你自己瞎想的。这世上哪有鬼神之说?好了,快别说了,早些歇了吧。”

云罗还在呆呆地愣着神:“明日一定要把三姑娘找来问问。”

杨柳摇了摇头,服侍着云罗睡下才离去。待她离去之后,窗子旁窜出个小身影来,却是本已离开却又折回的明涓。

明涓被方才云罗那些话吓住了,云罗和杨柳说的那个她是谁?为什么会让云罗那样害怕?明涓想得全身发寒,待一阵凉风吹到她身上才愣愣地回了神往楼上走。

推开门,明涓便直直走过去坐在床上,凤染跑过来见她手里拿着的茶包,问道:“我让你带过去的蔓香茶你没给师傅吗?”

明涓一点反应没有了,只是一副表情茫然的模样。

凤染发现了一些不对,走过去:“玲珑,你怎么了?”

明涓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丝毫没有注意到旁边人在说什么。

凤染一把抓住明涓的肩膀:“你中邪了?快醒醒!”

明涓惊了一跳,回过神来才发现背心上竟然起了凉凉一层汗,粘糊糊的。她看着焦急的凤染:“师姐,怎么了?”

“你还问我,刚才你那副模样,我还以为你中邪了呢。”凤染呼了一口气,看看明涓:“师傅的蔓香茶怎么没送去?”

明涓这才看见自己手上拿着那包蔓香茶,想起自己折回去的原因。她低低垂了头:“师傅已经歇下了。”

“这样啊,你也早点睡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的样子。”凤染说着走了出去,替明涓拉上了门。

明涓点了一盏灯,烛火幽幽然然的跳动。迷迷糊糊间明涓半梦半醒,一会看见云罗惊恐的眼神,一会又看见那道绢制屏风。

第二天一早,明涓顶着两只熊猫眼起了身,凤染一看便吓一跳:“昨儿个夜里干嘛去了,让你早些歇着的,不会又偷偷起来练功了吧。”

明涓摇头:“哪有,昨晚雨声大,没怎么睡好。”

凤染看了看她的模样,确实有几分憔悴,嘴里咕哝着:“这几天日子不好还是怎么回事儿,我今天一早伺候师傅起床,她也是这般,比你还憔悴些。改天我去街市买些滋补的食材,让杨柳姑姑给你们补补才好。”

“师傅,她怎么样了?”

“比起往几日,今天还没精神些。对了,昨天我让你帮我问的你问了没?”凤染凑近明涓身边,低声问着。

明涓眨着眼看凤染:“问什么?”

“我让你帮我去看看那个卢敬洮啊?没去吗?”

“哎呀!”明涓一下子跳起来,真是把昨天的事忘得干净了。她赶忙着把信交到凤染手上:“昨天我给忘了。卢大哥今天就要离开戏班了,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信。”

凤染二话没说,接过来便看,信纸薄薄的有三四页。明涓不知道信上写的什么东西,只看见凤染的身体轻微的颤抖着,渐渐有泪水从那双妩媚的丹凤眼中滑了出来。

“他今天就走吗?”凤染看了信,语气急急地问明涓。

“卢大哥说他一大早就走,天黑前能赶到隅家湾。师姐。。。。。。”明涓的话还未说完,凤染已经向外面跑了出去。

锦绣楼外细雨绵绵,凤染依然是那抹石榴红的身影在雨中飞奔着,她手中的信笺被雨水打湿了,卢敬洮清瘦的字迹渐渐模糊成一团。

“凤染姑娘,卢某不才,那日的事确实是我的唐突,伤了姑娘的心。如今我这个惹事的人即将远走,只愿姑娘一生平安喜乐,寻得如意郎君共度白首。无论卢某身在何处都会真心为姑娘高兴。。。。。。”

凤染的石榴红衣裙上被雨水湿透了,她感觉不到自己脸上的是雨水还是泪水,或者说她也并不清楚在自己心里卢敬洮究竟是喜欢的或者无关紧要的。她只知道有卢敬洮的离去像在她的心口上划开了一道口子,生生地疼着。她仍然记得那天昏迷时,那一滴落在她脸上的泪。卢敬洮的身影在她面前晃啊晃啊,却越来越远,远的看不见了。

明涓撑着伞跟在凤染后面跑了出去,她听见雨声中似乎夹杂着声声低泣,是师姐在哭,哭的像连绵的春雨般不可停歇。

集秀班的门口,卢敬洮最后向这个大院子望了一眼,赶车人催促着他,雨天里行车越早越好,晚了容易出危险。他笑了笑,杏黄的油纸伞上雨声嗒嗒的响。他的目光仿佛很远很远,还是在那一日,幽香的腊梅支出墙头,一身火红夹袄的俏佳人立在那腊梅花旁,人比花娇说的便是那般。卢敬洮摇了摇头,收了伞,也收起自己最后一丝回忆。当车夫喝了一声,集秀班渐行渐远,隐约中他仿佛听见凤染的声音在喊:“卢敬洮,你别走。”

怎么可能?!卢敬洮自嘲地笑,雨声迷蒙,像是为他最后的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