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涓抬头一看,脸上涌起笑容:“岱青哥哥,你也这么早啊!”
岱青一笑:“之前我没认真学过唱戏,只有现在补起来。不是有句话叫做笨鸟先飞吗?”
“岱青哥哥可不是笨鸟,大伙都夸你演起戏来一点都不咱戏班的小生逊色,师傅也说你不演戏还真是可惜了。”
岱青摇头:“别人的肯定固然重要,可最要紧的是自己能肯定自己,觉得自己做的不错。”
“那岱青哥哥不满意自己的表现吗?”明涓仰着头看岱青。
“也不是完全不满意。这唱戏和作画、写诗是一样的,它总是存在缺憾,不能尽善尽美。”
“既然是这样,做到八九分不就可以了吗?”
“那不一样,只有努力往十分去做,才能做到八九分,若是自己就给自己降低了要求,那做出来便只有五六分的效果了。”
明涓点点头:“岱青哥哥,你说话我是越来越听不懂了。不过,仔细一想,却又很有道理。”
岱青笑起来,抚着明涓的发顶:“好了,我们该过去了,一会大家都该到齐了。”
集秀班的堂子外今天格外要热闹些,明涓拜师学艺这么多年,却还从未在众人面前露过脸,加上前些时日锦绣楼里那一出“杨蒙会香露”被几个当红的小生传得神乎其神,大家都想来看个究竟,这明涓丫头究竟有哪般的出色,难道竟会比她师傅云罗还要出得彩?
明涓拿着戏本和岱青对了一会戏,今儿个要排的是余生将罗郁请回家中,罗郁第一次和屏儿相见的情形。一边的乐器师傅交待了几句,,明涓听得直点头。不多时,只听那鼓点儿一响,先是岱青跟在扮余生的卢广仲身后上了场。
“原不知先生博闻广识,渊博海内,倒是余某眼拙。今日请先生光临寒舍,薄酒款待,以表吾心中景仰之情。山高流水,知音难求,但听得水流滔滔,得逢先生,此乃一大幸事啊!卢广仲是唱老生的,音色浑厚,略胖的身材显出几分富态。
岱青一揖身,谦让道:“余老此言差矣,罗郁一介漂泊之人,八方四海来走过,如今到得彭昌,得余老另眼相看,实在愧不敢当!”
“先生过谦,今日我等以酒会友,畅聊古今!屏儿,还不上酒来!”说着,两人在桌边坐定。
“来啦!”
但听得一声清脆圆润的嗓音,像是冰丝儿落在人心里一般的甜凉。明涓一身苏青衫子,手中拿着托盘莲步而来,窈窕身姿引得众人一阵失神。
“听闻爹爹今日请了个满腹诗书的博学之人来家中做客,我可要仔细考考他,看他是不是担了个虚名儿。”
明涓苏青的裙摆悠悠飘展开,仿佛池中睡莲悄悄儿盛开,珠玉般的嗓音像是落在银盘里,铮铮作响。
“呀,怎的这般眼熟,瞧他面如白玉微染暇,发如青丝落霜花,星目半醉朦胧意,一身风霜自天涯。难道前生有缘今生了,日日夜夜梦魂销,莫道我闺中女儿不知羞,怎知我生来便情中痴,不与常理枉计较。”
岱青朝明涓的方向瞟了一眼,心中也是大骇:“这是哪家小姐,只见她面似芙蓉生秀气,肤若凝脂纤腰细,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呀,怎与我锦儿若参差!”
两人走上前台一阵细打量,明涓挑起袖笼,掩面含羞,一双秋水明眸漾漾溢溢波光流转,纤细腰肢微微打了一个转,袖笼轻甩,将那已若痴呆的罗郁甩在身后,嘻嘻而笑:“看他一表人才风liu样,怎的呆鹅一般!?让我来将他问,看他是神是鬼还是真有才。”
鼓点一密,明涓水袖翻得圆转,花儿一般似可让人闻见芬芳,碎步迈得密密实实,摇摇曳曳的裙摆随着她的身姿轻盈而翩然飞舞,众人看得入神,忍不住一阵喝彩。
三姑娘也挤在人堆里,手里的帕子不停地擦着汗,脸上却是笑意不断。
只见明涓轻轻打了个旋子,婀娜身子一转,正对着岱青:“你便是叫罗郁?”
“正是在下。”
明涓面上浮起俏皮的笑意:“那我问你问题,你作答可好?”
“小姐请说!”
“我问你,天地之间人为贵,众人之中王为本?那天是何物?”
“天者,在上之清清者也。”
“清清者又是何物?”
“清清者,太空是也。”
“太空之上,又是何物”
“太空之上,清之清者也。”
“之上又是何物?”
“清之清者之上,更为清清之清者也。”
“清者穷尽处为何物?”
岱青摸着脑袋,半晌才道:“此乃老聃反问商容先生之话,商容先生尚且言不敢妄言,晚生又怎敢妄作他言。小姐聪慧,此问在下确实答不出,惭愧惭愧!”
明涓笑得花枝儿一般:“先生是替商容老先生惭愧是替自己惭愧?商容先生乃为人之表,不敢妄言,先生只作一家之言有甚不敢。况物所相同,人却各异,物在心中便是不同。正所谓月是圆来月是缺,从来莫有人道尽,世事万般皆所想,有圆有缺万象之象。”唱罢,一双水晶版的眼眸水盈盈地望着岱青。
“好!”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好,众人都跟着鼓起掌来。
明涓和岱青的身影在堂子中间,外面斜斜的阳光落在屋子里,岱青的清俊不凡和明涓的婀娜明艳恰好一对无双的璧人。
躲在人群里的景深撇了撇嘴,颇有些气哼哼的离去了。
时已入秋,光景一天短似一天,《锦屏深》这部戏排得很顺利,接连着一个多月下来,基本上每场戏都走了几遍,商玉山很是满意,尤以明涓那几场戏最为精彩,每次彩排总有一大堆人围观。
这一天明涓还才刚下楼,便见前院里的拉弦的小师傅宋清站在门口,正和凤染说着什么。
“师姐,有什么事吗?”明涓跑过去,正见凤染将宋清打发走。
“商班主让他过来传话,说辛苦了这么多时日,今儿过节休息一天,让你不用上前院里去了。”凤染表情淡淡的,手上帕子利落地掸着桌上的细尘。
明涓愣了一下:“今儿是什么节啊?”
凤染抬眼看她:“还能是什么节?你真是排戏排魔障了,前面院子里的桂花树都香了整个院子了。”
“中秋啊!”明涓反映过来,扳着指头,过得好快呢。
“可不是吗?师傅让我今天去庙里拜拜,你和我一起吗?”
明涓想了想:“我去跟三姑姑说一声,回头来找你。”
凤染拉住她:“你还想穿着练功的衫子往外面跑啊,去换一身齐整的裙褂,今天街上的人可多呢。”
明涓点点头:“那你等着我哦师姐。”
凤染催着她:“你要还不赶紧着,我就不等你了。”
明涓一笑,忙上楼换衣服去了。
前院里,三姑娘拾了地上飘落的桂花酿起来,要给明涓做桂花糕。见明涓一身紫蓝色裙褂跑来,忙迎着她进屋。
“我昨儿个才把桂花塞进罐子里,过两日便可以吃了。”三姑娘上下打量着明涓,脸上满是笑意。
明涓拉着三姑娘的手坐下:“我待会跟师姐去庙里拜拜,三姑姑也去吗?”
“我可不爱去那烟熏火燎的地方,咱们老刘家的人不信佛。你自个儿去玩吧,早些回来。听说商班主吩咐人买了瓜果月饼的,晚上散了戏,大伙儿要在院子里赏月呢。”
“那么热闹呢。三姑姑要我给你带什么东西回来吗?”
三姑姑摇头:“快别给我带。我平时也不用什么花啊粉儿啊的,你上次从京城给我带的那个香包,我可不习惯那样娇贵的味道,早锁在箱子里,懒得翻动了。”
明涓脑子里迅速划过京城月娘娘庙里热闹的场景,随即挥了挥头,将那些梦境似的繁华景象全都甩掉。
“好了,你快去吧。记得路上小心些,今儿个街上人铁定多。”三姑娘给明涓塞了两个馍馍:“这是我昨天做的糖饼,给你留了两个,路上拿着吃。”
明涓拿着出去了,在门口会合了凤染,便走出了集秀班的大院。
三姑娘和凤染都没有说错,街上的人果然多,凤染和明涓挎着篮子,被人群挤得东倒西歪。
“玲珑,你小心着啊,别跟我走散了。”凤染回头对明涓叮嘱了一句。
明涓刚想回答,却被一个大汉挤了一下,脸都变了形。
“玲珑,你没事吧?”凤染转了个身,忙扶住明涓。
明涓得了空,深深吸了口气:“没事,没事。”
“今儿过节,街上人格外多,咱们抄小路快着些,上了香便回去。”凤染看着人群,皱眉道。
两人专捡人少的路走,穿了几条僻静的巷弄,终于到了落子山下。
明涓抬头望了一下,坐落于落子山山腰上的清泉寺也是香火鼎盛,不过比起街市上的人山人海却要好得多。盘曲的山路随着山势蜿蜒,道旁高大的树木绿叶森森,清泉寺的阵阵钟声夹杂在山野间凉风中时时而来,还真有几分到了寺庙的悠然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