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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玉树琼枝作烟萝

第二天中午时分下起了大雨,还未待空中闷热之气消散,瓢泼而来的大雨便收了回去,水洼里明晃晃的还是一地湿痕,晴朗朗的阳光却又临空而来。锦绣楼墙垣边那一棵不甚高大的栀子树,雪白花蕾已然落尽,残留的馨香之气混在雨露晴热里,让人觉得莫名的浮躁。

集秀班前院里,商玉山从一旁的屋檐下探出头来,用手挡着眼睛看向那光晕盎然的明媚骄阳,心头有些起火。今天是方才刚刚才练起来,还未开唱,大雨便哗啦啦地往下泼,众人慌忙收拾家伙往一边躲,好不容易收拾停当,这雨却停了,怎不让人气恼。

“夏日里偏是这样的怪天气,折腾人的。”云罗热得心里发慌,脸色便不好看起来,杨柳跟在身边打着扇,那软软的风儿却也是热乎乎地。

商玉山叹口气:“这雨来得急去得也急。只怕现在摆出来,一会儿又来这么一阵子,岂不浪费功夫来回收拾嘛。”

“要不就不要再院子里练了,回堂子里摆开来,好歹不受天气左右。”明涓提议者。

岱青点点头:“我看涓子说的倒是对的。”

商玉山看看不甚宽敞的堂子,又看看云罗:“云罗姑娘,你看如何?”

云罗皱着柳眉:“就堂子里吧,好过日头晒着难受。”

当下便有跑堂的杂役过去收拾堂子里的桌椅,好一会功夫才腾出一块空地方来。

众人都移过去,家伙事儿都摆弄好了,听着鼓点一响,最先出场的岱青便款步走出,青色长袍清俊潇洒,腰间系着玉佩垂下长长丝绦。

“月影西沉,烛火半明半灭,古有匡衡凿壁偷光,今日我罗郁坐于柴草之中,书香不倦。好一阵风儿吹过树梢,呀,那一个人为何却还没到来。”

岱青手持书卷下了场,但听得鼓点一密,伴着清脆的嗓音,云罗一袭薄绸丝裙飘上了台。

“今夜里爹爹找我叙话,说要将我配了人家。我低头不言语,心中却有想法。不嫁那朱门绣户,不嫁那王侯富贵家。只愿找个知心人,不论他茅檐草舍,不论他出身寒门下。我看那后院里长工罗郁,便是个上进之人,早先原是书香之家,如今破败了却用功如故,夜里伴灯苦读。我怜他满腹才华,夜里偷偷拿了点心与他,只怕被我那爹爹和姐姐知晓,将我骂。”

云罗的声音依旧如几年前般的娇软细腻,明涓站在后面看她碎步浅浅,绕场走了一圈,恰好和持着书走来走去的岱青碰在一起。

“呀,这不是锦儿小姐,我等她等到心发慌,只怕她来不了。不为她手里点心可口,只盼与她相见,共叙夜话。”岱青念了一句旁白,两人一揖,向着云罗行礼:“扶摇光彩月宫里,乘风若与屋檐下,翩翩仙娥下云端,满室生香惹云霞。但听得窗外风声飒飒,衣袂蹁跹步生花。。。。。。”

这一日排的是前面几场戏,都是岱青和云罗的戏份,明涓只站在旁边看。云罗自是不必说,虽然年华不复当年,却不亏为老戏骨,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是打磨上千遍的情态。而岱青第一次唱戏却也不露怯,举止大方从容,青衫文雅,让人不得不交口而赞。一天下来,云罗又就唱法和动作上的不足指点了岱青一番,待黄昏时分,这一段夜晚相会的戏已经似模似样,商班主终于是露出了满意的笑容,连云罗仿佛都忘却了夏日的炎热,神情很是投入。

晚上回了锦绣楼,云罗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了,明涓直接回了房间,经过凤染屋外时脚步停了停。

“师姐,你睡下了吗?”云罗、杨柳和明涓三人都去了前院里排戏,只有凤染一人留在锦绣楼,她们回来时,凤染已回了屋,不知是不是歇下了。

凤染开了门,身上穿着宽松的水玉色中衣:“还没呢?你们才回来?师傅呢?”

“师傅今儿累了一天,回来便歇下了。”

“哦。”凤染应了一声,神情却有些游离“你也赶紧歇着吧,明儿还要排戏呢。”

明涓见凤染神情恍惚的模样,有几分担心:“师姐。。。。。”

“我没事,可能是天气太热有些中暑,你快去休息吧。”凤染看着明涓一笑,催促她回房。

明涓只得点点头:“那你也早点休息。天气热白日里就少出门去。”

凤染点头关上了门,明涓愣了好一会神,这才往自己屋里走。

接下来五六天,都没有明涓的戏份。不过她倒是场场不缺,站在后面看得仔细。岱青经过几天的适应,渐渐进入了状态,罗郁的神韵已被他摸透,今日这场“赠帕相别”的戏岱青演得格外投入,惹得一旁的人都为戏中的离别而神伤。

三姑娘不知什么时候也赶过来凑热闹,明涓一眼看见便悄悄挪到她身边:“三姑姑,你也来了。”

“我以为今儿个该是你的戏了,就偷空来悄悄。”三姑娘身子肥胖,夏天里最是难熬,人多的地方一向时不爱去的。

明涓笑着:“我还得过几天呢。三姑姑,你看岱青哥哥演得多好。”

三姑娘点头:“这岱青哥儿身就带着唱戏的根儿呢。他的亲娘以往便是咱锦州城的名伶。当年那名声,可不比云罗差半分。岱青哥儿不管是样貌儿还是身手都是他娘传下来似的。你看看,谁瞧得出是头一回唱戏呐。”

明涓笑得甜:“开始我们为定罗郁的人选很费了一番心思呢,结果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

“小妮子,还学会念诗了啊!”三姑娘喜滋滋地掐掐明涓的脸蛋。

“这还是岱青哥哥教我的呢。”

三姑娘扭头看了看明涓,发现她一双湛然明亮的双眸正盯着岱青的身影,眼眸中竟然有浓浓的钦慕。三姑娘心下动了动,笑嘻嘻地转身走了。明涓看得痴醉竟然没有发现三姑娘的离去,等岱青他们排完这一场歇下来,明涓才回过神来,一看竟然找不到三姑娘的身影。

“涓子,找什么呢?”景深抹着脸上的汗水,正看见明涓东瞧西望的模样。

“我找三姑姑啊,她刚才还在这,什么时候走的啊?”

景深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刚才过来才看见她,她已经回屋子里了,这里人多,太热了。”

明涓点点头,看着景深一脸大汗:“现在练功这样用功啊?”

“那可不,为了能跟你上一部戏,不用功表现能行吗?”景深正经地看着明涓。

明涓忍不住笑了:“商班主同意了吗?”

景深很有信心的说:“我都这么卖命了,他能不同意吗?你看,这部戏里,有你还有我哥,怎么能独独撂下我呢,你说是吧?”

明涓笑着点头:“是的,是的。”

景深笑得圆溜溜的眼都弯了起来:“涓子,什么时候该你排戏啊,我来看看。”

“还得过几天。我的戏都在后面呢。”

“哦,那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排。我管我爹要了私塾里一个学生的角儿,你是演那颦儿是吧,刚好咱俩在一块。”

两人正说着,忽听一声锣响,岱青迈着步子走了出来,云罗提着裙角跟在后面,一副眼泪婆娑的模样。

“此去不知何年还,小姐莫要空挂念,来日金榜题名时,罗郁一定便归还。”岱青执着云罗的手,神情唱到。

云罗翩然的水袖掩了半面,肩膀微微抽搐:“奴家不望你金榜题名,但愿秋风起时能相见。。。。。。”

景深见明涓一心看着排戏,不再理会自己,正想拽着明涓走,却见商玉山严厉的目光飘了过来,忙缩着身子退几步跑了开去。

轮到明涓的戏份已经是半个多月以后了,这年立秋早,刚过三伏天就是立秋。虽说秋老虎的气势汹汹,但早晚已经凉快了许多,起码不再那样闷热得难受。云罗那几日累得够呛,老毛病便又犯了,请了崔大夫开了方子便在锦绣楼里修养着,怕到时候上戏身子养不好。岱青也瘦了一圈,却是结实了些,比起当初清瘦模样,倒显得精干了点。

明涓一大早起了身,梳洗打扮好,拿着戏本又咀嚼一阵子才下楼来。凤染正给云罗煎好药送去,见明涓一副清爽模样,便微微笑:“今儿个该是你的戏了,好好排着,有时间我也去看看。”现在的凤染难得露一丝笑容,每天里竟比以往的明涓还要沉静。

“好啊。师姐,有时间你也出去逛逛去,老在这楼里不透气儿。”明涓笑着。

凤染应承了,便往云罗房里走。

明涓沿着锦绣楼外的小径一步步走得轻快,她嘴里念念叨叨地背着词,一不小心跟前面的人碰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