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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高台树色阴阴见

转眼就入了冬,接连几日的绵绵细雪将锦州城打扮得粉雕玉砌般的玲珑剔透。树枝上、屋顶上都覆着厚厚一层雪,连同集秀班的马车顶子上都是白蒙蒙的一片。雪地里马车行得慢,辇过积雪画出两道长长的车辙痕迹,只听着马脖子上驼铃声儿响得铃铛,在寂静地雪地里显得尤为空旷。

明涓拉了拉身上的蜜合色披风,身子随着马车的前行轻轻摇晃。她打起车帘子,细细的雪夹含在风里呼啦啦吹了进来,扑在明涓脸上,如黛的眉尾便染上了一抹霜色。

赶马车的是曹大省,他回头看了看,笑呵呵地:“玲珑姑娘,今儿天太冷风又疾,你可别掀开帘子,仔细雪末子扑进去冻坏身子。”

“不碍事,车里闷得慌,我透透气!”明涓扬起一抹浅笑。

曹大省的声音在雪地里显得格外响亮:“姑娘现在可是锦州城的名人,天天里应酬越见多起来,这大雪天的也不得安生。我看这十里庄的刘员外也忒心急了些,这么冷的天气硬是让你过去。”

明涓淡淡“恩”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锦屏深》在锦州城连着演了两个来月,场场座无虚席,玉玲珑的名牌已被挂在了最高的位置,几乎人人都是冲着她来的。云罗仿佛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视线,眼下似乎只有一个叫玉玲珑的女子才当得起锦州名伶的称号。

半个月前,府衙老爷请了集秀班到府衙内唱了一场,此后,锦州的达官贵人便以能请到玉玲珑唱戏为一种身份体面的象征。今日是十里庄刘员外五十大寿,早先就派了人来说要请玉玲珑唱戏。商玉山本是不愿意的,奈何这刘员外虽只商宦出身,却是府衙老爷的姻亲,得罪不起,便只好应承下来。不巧这几天又下了大雪,集秀班大大小小几十号人要过去便成了难事,十里庄来人传话,已定下了本地的其他戏班,只请玉玲珑过去便行。

明涓看着车窗外的雪景,心里没来由地格外寂静,四野茫茫一片,只余几棵高大的树木依稀站立。她搓了搓手,轻轻哈了口气,一旁伺候着的小丫头珠儿便递上的暖炉。珠儿是商玉山特地遣给明涓使唤的,才七八岁年纪,长得清清秀秀,倒有几分可人。原也是小康人家闺女,可惜父亲死得早家里没了支柱,家里兄弟姐妹又多,她娘亲只好将她卖给了戏班子。明涓看着珠儿便想起自己刚到戏班的时候,每日里怯怯地跟在三姑娘身后,一看见商玉山便像见了猫的老鼠。有一天,一个圆溜溜脑袋的男孩递给她一串糖葫芦,她舔了舔,甜丝丝的,乐得笑得眼儿弯弯。

“姑娘,你笑什么?”珠儿看得稀奇,只见明涓忽然自顾自得笑起来。

明涓嘴角弯弯,心里却忽然一阵苦涩:“想起以前的事情来便觉得开心。”

珠儿带着疑惑:“现在不开心吗?”

明涓想起景深的怒吼,缓缓摇摇头:“不开心。”

窗外白雪茫茫,车轮子碾过地面有咯吱咯吱的声响。

十里庄离锦州城有十几里地,因为雪天行路艰难,到马车停下时已经过了午后。珠儿撩起车帘,明涓了紧身上的蜜合色披风,缓缓下了马车。

“哎哟,玲珑姑娘可终于把你盼来了!”一个矮胖的男子笑呵呵地走上前来,一把想握住明涓的手,却被曹大省挡开了。

明涓抬头看着那张满面横肉的脸,心里突然一阵恶心,只退后一步道:“让刘员外久等了。”

刘员外笑得眼睛埋进了脸上的肥肉里:“不久不久,只要玲珑姑娘肯来,多久都值得!”

明涓抬头看了看员外府的大门,朱红的门脸儿倒显得富贵。

“玲珑姑娘里面请,您看看晚上是唱哪一出,你定好了我让那戏班子准备着。”刘员外一双小眼盯在明涓身上,只差口水没往外流。

珠儿连忙几步跟上,把刘员外隔在一边。

明涓顿了一下:“就唱《玉莲春》吧。”

刘员外忙点头如啄米:“好好好,我这就让人安排。”

明涓走在前面,刘府忙碌着的家丁都停下来看着她走过,一路芳尘,恍惚了几多人的眼。

转过几处回廊,到了一间挂着茜色帘子的小屋前,刘员外掀起纱帘,明涓只觉一股暖气扑来,面上顿时一热。屋里燃着炉火,楠木的桌椅也被熏得暖暖。刘员外被管家喊了出去,珠儿撇了撇嘴见那矮胖的身影走得远了,凑在明涓耳边:“姑娘,那刘员外看起来真像一头大肥猪!”

明涓扑哧笑出了声,如百合初放般清婉动人:“小声些,咱们早些散了戏好早些回去。”

珠儿听了,忙收拾出带来的胭脂水粉给明涓上妆。

一会功夫,明涓已经妆容一新,娇丽明媚的脸庞看得珠儿都晃了一会儿神。只听着一阵脚步声,管家带着几个戏子打扮的人走了进来。

“这是我们当地的戏班,没见过大世面。老爷让我带来听姑娘的吩咐。”

明涓点了头,问:“《玉莲春》这出戏会不会?”

这是最平常的一出戏,因为台面热闹又是完美结局所以多是喜庆时节演出。果然,几人都答会。

“既然会,那我就不多说了。玲珑初到贵地,还望各位多提点。”明涓起身微微行了礼。

那几人都愣住了,想是没料到锦州来的名伶会如此好说话,忙齐齐还了礼下去准备了。

管家待众人褪尽,嘻嘻笑着:“玲珑姑娘觉得这间屋子怎么样?”

“挺暖和的。”明涓道。

“那就好,老爷怕姑娘住不惯,晚上睡不好。”

明涓愣了一下:“晚上?我待会演完戏就得回去的。”

管家笑着:“那哪能啊,玲珑姑娘好不容易来一趟,怎么也得住几天再走啊。再说,外面雪那么大,姑娘晚上上路,也不安全。”

明涓皱了眉,不言语。

管家继续道:“玲珑姑娘放心,你们班主那边,我们自会派人去通告的。”

日落西山,刘员外的寿宴开始了,他的几个子女都从外地赶来贺寿,听说他的二儿子刘茂华在京朝为官,今晚也赶了回来。锦州城附近有交情的官员、商宦也都携礼前来。一时院中热闹非凡,觥筹交错间光影迷幻。

珠儿躲在一旁的回廊处嘴馋地看着桌上摆着的吃食,见管家朝这边看过来,忙提着裙角往后台跑,一不小心撞在一堵肉墙上。

“哪里来的贱婢,横冲直撞,还不快跪下!”一声冷喝,吓得珠儿浑身战抖。

“不碍事,看把这小丫头吓的。”那堵肉墙倒是温和些,大掌将珠儿扶住。

珠儿膝盖一软跪下来,战战兢兢抬头,一见竟是两个锦衣玉带的公子。一个紫衣宽袍凶神恶煞,一个雪衣玉带便是她撞上的那堵肉墙。珠儿眨眨眼,这肉墙当真是俊眉修眼,玉树临风,比集秀班的岱青公子还要好看。

“你是哪房的丫头?在这里乱跑,这位可是今晚的贵客,要是有个闪失去你十条命都赔不上!”紫衣公子厉声骂到。

珠儿赶忙垂了头,不说话。

“茂华兄,今日是你父亲寿宴,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又不是什么大事,发这么大脾气干嘛。”雪白锦袍的男子笑着道。

紫衣公子面容和缓了些:“都是些没教养的奴才。你是哪个房里的,回头自己领罪去。”

珠儿打着颤:“我。。。。。我。。。。。不是府里的。我是跟我们姑娘来的。”

“哪个姑娘?”紫衣公子声音一厉,珠儿身子又是一抖。

“集秀班的玉玲珑姑娘,是。。。。。。是刘员外请来唱戏的。”珠儿声音中有了泣音。

“玉玲珑?”白衣公子脸上有了一丝玩味的笑意:“想不到在这遇上她。”

紫衣公子一愣:“小侯爷认识?”

白衣公子一笑:“算认识吧。”说着拍拍珠儿的肩:“去吧,忙你的去,让你家姑娘好好唱!”

珠儿得了赦,磕了个头,脚底摸了清油一般跑得飞快。

一时间戏台已经搭了起来,华彩盈盈,四壁生光。刘茂华领着于珩到了席间,刘员外听说安澜侯府的小侯爷赏脸光临,忙起身拜见。

但听得一声锣响,鼓点细密起来,戏台上一身彩娟绸衣的娇娥翩然而出,长长水袖一甩,抛出一道烁烁华光,霎时让正热闹的院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