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涓醒来时天已黑透了,她恍惚了一下,发现自己是在锦绣楼的房里,垂着白色细纱的幔帐被晚风吹拂着,有丝丝的凉意。明涓撑着身子坐起来,正看见岱青独自立在窗边。
月色柔亮,微微的光落在岱青温润的面颊上,清清朗朗,有几分朦胧的诗意。岱青的长袍子被夜风掀起一角,飘逸如林间的玉带。
明涓轻轻下了床,走到岱青身后,顺着他的目光向外望去。天上有密密的星子,颗颗水晶般散着耀眼的光亮,那一轮明月逐渐变得圆润,比起前两日来显出略微丰腴的姿态。
一颗流星突然从天际划过,仿佛夜光杯里溢出的琼浆玉液,珍珠一般在黑暗的天际游走。
“真好看!”明涓赞叹了一声,惊动了沉思的岱青。
岱青回过身来,清亮的眼眸注视的着她,修长指尖拂过明涓的脸颊:“还疼吗?”
“哎哟!”明涓只觉得脸上有一层灼热,被岱青的指尖一碰触便有火烧一般的疼痛,忍不住叫了出来。
岱青柔和的眸中一阵心疼,拿了搁在盆里的帕子敷在明涓脸上:“这样好些吧。”
明涓点点头,仰起头笑了一下:“没事,过几日会好的。”忽然,她仿佛记起了什么一样,跑到床铺边四处翻找。
“在这里。”岱青拎着灰白袋子站在身后。
明涓转身接过袋子,贪婪着吸了一口气,饱满的春芽有清新的嫩香:“这是三姑姑给我摘的,我还没舍得喝呢。”
岱青点点头,抚了抚她柔柔的发顶。
“你没告诉三姑姑今天的事吧?”明涓看着岱青,眉宇间有些担心。
“没有,我一直在这还没回去。”
明涓放了心:“可不能告诉三姑姑啊。”
“涓子,你想学戏吗?”岱青忽而问她。
明涓想了想,点了头。她头脑中映现出那日夜里云罗曼妙的身影,那长长而柔婉的调子像水波一样绵延。
岱青看着她,眼里漾出了笑容:“涓子这么聪明,一定学得好。”
明涓对着岱青笑,浮肿的脸颊掩不住可人的清秀容颜。
门响了一声,杨柳搀扶着云罗走了进来。云罗曳地的藕色千云形锦绣长裙华丽地仿佛缀着漫天的星斗,她细长的眼在明涓身上停留了的半分,如以往的带着没有暖意的笑容。
“好些了吧?”云罗桌旁坐下,接过杨柳递上的茶。
“谢师傅关心,我没事。”
云罗面上浮着一层浅笑:“没事便好。凤染那丫头一向被我宠惯了,下手不知轻重。你们都是孩子心性,各自让些也便好了。凤染已经被我罚在暗室里面壁思过,也当给她个教训,从今往后不管是谁,只要犯了事儿都得受罚。玲珑,你也一样。”
明涓点点头:“玲珑记住了。”
“涓子初入门自然比不得凤染姑娘熟悉规矩,有不明白的地方还望云罗姑娘多加教诲。”岱青站在一边,忍不住开口。
云罗妩媚的眼波落在岱青身上:“我身为她二人的师傅自然一视同仁,岱青公子无须担心。玲珑是我自己看上的,我更不会亏待她。”
岱青笑得风清云朗:“这样是最好。涓子生性聪明,假以时日定不会让姑娘失望。”
云罗笑起来:“那是自然,我也相信自己的眼光。”
云罗的目光扫过明涓怀里的灰白袋子,声音懒懒的:“我这人一向爱洁,凤染随了我的性子,看不惯有乱七八糟的东西出现在锦绣楼里。玲珑,你现在已经是锦绣楼里的人了,有些东西还是不要随便带进来的好。”
明涓蓦然抬头,眸子明晃晃地看着云罗:“这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三姑姑亲手摘的春芽,可香着呢。”
云罗没有言语,一旁的杨柳皱了眉:“不属于锦绣楼的东西就不能出现在这里。”
“杨柳姑姑,春芽子泡茶可好了,三姑姑说喝了还能润嗓子。要不您和师傅也尝尝?”明涓眨巴着眼,要把灰白袋子递到杨柳面前让她嗅一嗅那清香的味儿。
杨柳退了一步,翠绿的笼袖掩了鼻子:“我们姑娘姑娘除了蔓香茶其余一概不沾!”
明涓站在那有些无措,她抬头看看岱青,却发现岱青温润的面容格外阴沉。
“难道这锦绣楼里就容不下小小一捧春芽吗?”岱青的声音冷冰冰的。
云罗笑笑起了身:“她要留便留吧。以后注意些就好。”说着扶着杨柳的手往门外走,窈窕的身影已出了门廊,空气中的暖香还弥漫不散。
岱青看了看明涓,那一张浮肿着的小脸上布满浓浓的失望。
“春芽子很香的。”明涓咕哝着,垂着头将灰白袋子细细扎好慎重地放在床边,然后抬起头看着岱青,那明媚的眼眸中有几分欲滴的晶莹:“岱青哥哥,我不喜欢这里。”
岱青对她笑笑:“涓子,我爹常对我说一句话,人生不如意的事十之八九,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做却非要做的事情。有些事我们是不能改变的,但是我们可以通这些事把自己变得更坚强更有本事。涓子要坚强起来,因为以后的路还很长很长。”
明涓眨巴着眼,有些似懂非懂:“可是在这里我不开心。”
岱青抚着明涓的发顶:“那你告诉我,你喜欢学戏吗?”
明涓毫不迟疑地点头。
“那就对了,能做自己的喜欢的事怎么会不开心呢。涓子,岱青哥哥教你一个快乐起来的法子好不好?”
明涓脸上扬起一抹期待:“恩恩。”
“人生有那么多不开心的事,占了八九分。如果我们老是想着那些事自然便不会开心。所以我们要常想一二,想那些如意的一二分。比方说,你可以想想三姑娘,可以想想景深,你在想他们的时候他们或者也正想着你呢。这是不是很开心很快乐的事?”
“我想他们的时候他们真的也会想我吗?”
岱青点头:“当然,因为我们的感情是互相的,涓子是三姑娘最心疼的宝贝侄女,是景深最好的玩伴,是岱青哥哥最心疼的小妹妹,我们怎么会不想着你呢?”他拉着明涓走到窗边,纤长的手指指向夜空中闪烁的明星:“涓子你看,天上每一颗星星都是地上的人变的,当他们死去的时候灵魂就会升华到空中,变成星星看着他们关心的,忘不了的人。”
明涓抬眼看着天上密密的繁星,小手指着那最亮的一颗:“那会不会是涓子的娘亲,她每天晚上都看着涓子呢。”
岱青笑着点点头。
明涓脸上露出灿然微笑:“我知道,那是娘亲,那是爹爹,那是平爷爷,他们都在天上看着涓子。涓子会像岱青哥哥说的一样坚强起来。”
晚风吹得凉凉,明涓的眼眸赛过夜空中任何一颗明亮的星星,明晃晃、亮晶晶,闪着最璀璨的光芒。
翌日清晨,阳光朗朗地穿过樱花树繁密的枝叶星星点点落在地上,前几日连绵的阴雨打落了一大片娇弱的花瓣,如今树枝上犹存的几簇粉影显得格外醒目,鲜嫩的色泽在雨水的洗刷后更显得灵气逼人。
明涓换了练功的苏青衫子往楼下走,正碰上面壁思过回来的凤染。凤染的神情有些憔悴,细白的脸蛋上有浓浓的疲惫。四目相接,凤染眼中闪过一丝怨恨。明涓愣了一下,继而扬起一个微笑,如楼外的暖阳。
练功房内,云罗坐在木椅上,细长媚眼中闪过一丝惊诧。
明涓的兰花指从她面前滑过,小小的身子利落地迈着云步,虽然火候差得远,却已足够让云罗刮目相看。
一旁的杨柳不动声色的咳嗽,明涓停下身子,端端立在云罗面前。
云罗细细打量着明涓,似乎想从她还略微红肿的脸上找出一朵花来:“没想到你这丫头还用了点心。不过别仗着自己聪明,还没学会走便想着学跑。你才练了几日,挤腰压腿的基本功还没扎实,怎么就练起云步来?杨柳?”
杨柳忙上前来:“不知她在哪学的,我还没教她。”
明涓的细汗随着白皙的脸蛋往下滑:“师傅。。。。。。”
云罗轻哼了一声:“你在哪偷学的?”
“我。。。。。。”明涓低低垂了头,不敢让云罗知道自己夜里偷看她练功,只看咕噜着:“我。。。。。自己琢磨的。”
“自己琢磨?你小小年纪能有这样的本事?”云罗显然不信。
明涓咬咬唇:“以前在前院里看到过,自己跟着学了些。”
杨柳对着云罗点点头,觉得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你给我听好了,腰腿的基本功来不得半点假,都是汗水里磨出来的。要想成角儿,这些万万偷不得懒。翅膀还没长硬就想学飞,那只能自己是自己往悬崖里跳。仔细你那些小聪明把自个儿害了。”云罗声色俱厉,手重重地敲在椅子的扶手上。
明涓抖了抖身子:“徒儿知道了。”
云罗打量了她两眼,这才喊杨柳:“今儿个我看着她练,开始吧!”
杨柳应了上前来,正准备了竹竿让明涓挤腰,便听见楼外传来声响。
商玉山笑呵呵地站在门外,一身灰蓝布衫子洗的有些发白,他身后站着沉默的岱青,温润的面颊没有一丝表情。
杨柳忙迎出去,明涓抬眼看了看岱青,微笑着吐了吐舌头。
“姑娘,商班主来谈排戏的事。”杨柳恭声请了云罗前去。
云罗起身,凌厉地看了明涓一眼:“好生练着,我一会再过来。”
明涓冲着云罗的背影撇了撇嘴,却被杨柳看了个正着,心呼不好。
果然,杨柳手上的藤条迎风而来,打来明涓身上啪啪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