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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烛明香暗画楼深

房间里跳跃的烛光映得满室莹然,明涓凑在窗前看见一袭紫色轻纱的云罗垂头坐着,手中的绸帕轻掩半面,幽然的低泣时断时续。她面前立着一个锦衣男子,背对着窗子,明涓只看见他的背影。

男子轻轻扶上云罗的肩膀,脸凑到云罗耳边,明涓看到云罗的身子扭了扭,哭泣声便止住了。

“老爷真的会来接我回去吗?”云罗的声音妩媚得如水一般,绸帕下带泪的娇颜含着几分娇嗔几分憎怨。

男子又在云罗耳边说了什么,云罗手中的绸帕掉在了地上,一双含水细眸波光盈盈,略带羞意地垂下眼睑。

“老爷可不许忘了云罗。。。。。”

云罗的身子像滚落的珠子跌到男子怀里,男子低低的笑意压在云罗娇软的胴体上。

明涓吓得急忙蹲下身子,夏夜的躁动裹着浓浓的暖香让人透不过气来。她听见屋子里传出暧mei的响动,云罗小猫样的叫唤含在男人的调笑声中声声传来。明涓一张脸通红,她提着灯想跑回楼上,屋子里却传出忽然一声哀怨的娇叱。

“我就知道你忘不了她!”云罗的声音清晰入耳,似乎刚才的激情只是一场幻境。

男子声音低沉着,却暗暗叫人心惊:“我叫你不要提她!云罗,你还是老样子。”

云罗笑得妩媚而沧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何不敢把我留在府里,你害怕,呵呵,你也有害怕的时候!”

屋内一阵沉默,明涓缩了缩身子躲在角落里。

门哐当一声被踢开,男子的身影急速而出,迈出锦绣楼的大门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仿佛从未有这样一个人出现过。

楼里一片寂静,云罗房里的烛火没有熄灭,明涓缩在角落里不敢动,她听见云罗的啜泣声再一次传来,一发不可收拾。

夏夜的风吹得慵懒,园子里的栀子花开了几簇,淡淡的馨香悠悠地飘了过来,云罗的哭声小了下去,明涓从角落里起身,悄悄提了灯盏往楼上走。

“你。。。。。。”

明涓手中的灯吓得掉在地上,她回过身看见披头散发的云罗正看着她,细长的眼中带着浓浓的恐惧。明涓被抓个正着,以为云罗定然要呵斥她,或者少不了一顿打。然而过了半晌都没有动静,只有穿堂风从屋里扫过,簌簌地像女子的低诉。

楼里没有了灯,一片昏昏暗暗,明涓垂头心中打着鼓。

一阵轻巧的脚步声,有一丝光亮照了过来,杨柳提着纱灯看到明涓她们似乎愣了一下。

“你怎么还不睡?”杨柳走上前来扶住云罗,语气冷冷地问明涓。

“我饿了,下来找东西吃。”明涓说着,抬起头小心地看了云罗一眼,云罗脸上泪痕未干,长发垂到腰间,神色间满是凄楚疲惫。

杨柳往桌上那一堆凤酥饼上瞟了一眼:“上去睡吧。”

明涓得了大赦,忙着往楼上跑,隐约中她似乎听见云罗微颤的声音:“你看她像不像。。。。。。”

“姑娘眼花了,哪有那么巧的事。何况。。。。。。”

明涓躺在床上,额上是密密的汗。她看了一眼熟睡的凤染,有些羡慕她为何总能睡得那样安稳。窗外月华皎洁,明涓脑中回荡着云罗低低啜泣的声音,绵绵延延的断不开,梦魇一般缠住了她。

明涓翻来覆去几乎一夜没合眼,天边有了微微的光,从窗口望出去,已经可以看清楼下樱花树老绿的枝叶。明涓翻身下了床,换了苏青衫子往楼下走。

“云罗姑娘怎么说病就病了呢?这可如何是好?”商玉山焦急的声音在清晨的锦绣楼响得空空荡荡。

明涓看过去,正和杨柳疲倦的眼眸碰在一起。明涓的身子颤了颤,她觉得杨柳看她的眼神和以往有些不一样,似乎带着浓浓的猜度和戒备。

“这一段排戏紧,姑娘身子本来就有些吃不消,昨儿个夜里下了台便不舒服了。恐怕得休息几日才会好。”杨柳回过眼看着商班主。

商玉山叹叹气:“也是也是。云罗姑娘的身子最是重要。大夫还没来吗?”

正说着,护院的王大海便领着白须冉冉的崔大夫急急走了进来。商玉山忙让了开,眼巴巴望着云罗的房间,愁凝眉端。

云罗生病的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似的,飞快地传遍了整个集秀班。锦绣楼的院子前围满了愁容满面的众人。这青娥传刚演了一场,眼看好评如潮,接下来的戏排得满满当当,戏票一出去便被抢了个空。这个节骨眼儿上云罗却病了,那这几个月的功夫不就打了水漂了嘛!

商班主急得团团转,崔大夫一出来便急着问情况。

“这身子倒是没什么大碍,我开几副滋补调养的方子,每日喝三次几天便清了。只是。。。。。”崔大夫摇摇头,摸着白胡须叹气。

商玉山忙问:“只是什么?”

“只是云罗姑娘的病恐怕不是在身上,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商玉山皱了眉,朝云罗的房间看了几眼:“那照您看,若是云罗姑娘再要登台得几日功夫?”

“那得看她自己,她若是想得开明日便可活蹦乱跳,若是想不开,这就难说了。”

杨柳站在后面,听了崔大夫的话也默默地叹了气,她吩咐着让凤染送崔大夫出去,便对紧皱眉头的商玉山道:“商班主莫着急,姑娘的心事我知道。你且等几天,青娥传的牌子不要撤下来,姑娘肯定能重新登台的。”

商玉山眼睛一亮:“真的?”

杨柳点头:“这几日就靠商班主周旋周旋了。”

商玉山笑起来:“好说好说。那就多谢杨柳姑娘了!”

杨柳的话让商玉山的心稍微安了几分,他出来跟戏班几个老人儿一合计决定先把何其良的《露影山》顶上来应付几日,《青娥传》卖出去的票暂不收回,顺期后延。

锦绣楼的暖香被浓重的药味所取代,明涓看着凤染和杨柳进进出出的忙活也想帮上一把,却被凤染推了出来。

“杨柳姑姑说不让你过来,你该干嘛干嘛去吧。”

明涓咬咬唇,回了练功房,那夜云罗披头散发看着她的模样在她头脑中徘徊,怎么也挥之不去。

云罗一病半个来月,待她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竟叫人有些认不出了。整个人瘦了一圈,面色不复以往的白皙红润,眼神有些飘飘渺渺,不知落在哪里。

商玉山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云罗姑娘,你真能上台了吗?”

云罗轻笑,面色却依然苍白:“商班主放心,不会砸了你的牌子。”

灯火璀璨的戏台又搭了起来,云罗被素青长裙包裹着,纤瘦的身量显得格外单薄。景深拉着明涓偷偷躲在帘幕后,一双圆溜溜的眼骨碌骨碌转着。

一声锣响,青烟般纤柔的云罗飘逸上场,台上光影变化,商玉山默默了叹了口气,对着岱青摇摇头:“云罗怕是毁了。”

夏日夜晚的风也带浮躁的热浪,明涓看着戏台上云罗轻盈的步子忽然产生一种幻觉,那日夜里满眼泪痕的云罗和台上灵动跳跃的云罗重叠起来,成了一片蒙蒙的雾影。恍惚中,明涓听见台下观众的叫好声,却再也不似第一次看到青娥传似的震撼了,明涓不知道,究竟是她变了,还是云罗变了,或者说,很多东西都变了。

戏散之前,景深带着明涓悄悄溜走了,景深撇着嘴:“我还以为有多好看呢,不多如此!你没看过何其良的《露影山》,那才叫好看呢!”

明涓想告诉景深,青娥传本不应该是这样,那样悲壮,为情生、情死的青娥不该如今日的云罗一般有着怨妇般痴拙的目光。可是她终究没有说,只是低着头快步走回了锦绣楼。她是跟着景深偷偷溜出去看戏的,必须在云罗他们回来之前赶到,然后呆在练功房里练功。

那日夜里,明涓似乎又听到了云罗的哭声,低低呜咽,像是梦境又仿佛真实。

尽管云罗的表现已大不如前,但岱青的青娥传依然获得好评。

那段日子整个似乎锦州城都在为一个叫青娥的小妖精而癫狂。之后的一年,商玉山带着《青娥传》的一帮演员绕着大周朝的富庶之地四处周转,所到之处无不掀起一阵狂潮,集秀班也因此赚了个盆满钵满。

光阴如白驹过隙,春去秋来一年年过得飞快。明涓穿一身玫红色的绸缎长裙站在樱花树下,身姿已然婷婷,她抬头看樱花树上繁繁密密抱成团的花骨朵儿,似乎已可闻见丝丝香甜。

杨柳出来时正看见这副场景,明涓窈窕纤细的背影被光拉长在地上,及肩的长发瀑布般黑亮,簪在鬓边暖玉色的小珠花微微晃动,玲珑地逗人喜欢。她有一刹那的晃神,随即摇摇头挥去头脑中不知为何生出的奇怪念想。

“玲珑。”

明涓回过身来,明净娟洁的脸庞带着微笑:“杨柳姑姑。”

“去城西的济安堂找崔大夫过来一趟。”

明涓蝶翼般长翘的睫毛轻轻眨着:“师傅又不舒服吗?”

杨柳沉下脸:“让你去就去,别问那么多。”

明涓无语地点了头,轻巧地朝外面跑去,杨柳看着她乳燕般可人的身姿面上有一层复杂的表情。她转身进了锦绣楼,撩起花厅的珠帘,云罗斜歪在软椅上,娇媚容颜上含着一丝憔悴:“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