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这样的遇见
1.教室太吵闹,她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
这天,是开学的第一天。
大清早的,小放有些疲惫的从床上爬起来,就去浴室洗了个澡,洗去昨晚一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还有点粘糊糊的汗。
接着,小放就一个人抱了几本要上课的书,走出宿舍,走出宿舍楼,走向教学楼。
这时候的十七中非常热闹,大家都起床了,或慢悠悠或急匆匆的往同一个地方赶。小放混淆在了各式各样的人群中,身边什么样的怪异服装和发型都有,让她应接不暇。
同时,小放也引来很多不清不楚的目光,不停的被人用不同的眼神打量着,有女孩,更多的是男孩。
但小放没有用目光去回敬,也没有丝毫滞留的意思,她始终很安静的抬起头,眼神淡定的从人群中穿过。
只是小放突然发现,她的衣着与周围的穿扮格格不入,与那么那么多的人格格不入,终究很本能的,还是有些窘迫的失落。
早自习,第一节课,第二节课,第三节课,第三节课,第四节课,第五节课,第六节课。这个学校不像重点中学,没有第七节自习课,只是中午午休的时间长一些,上课上得晚。
所以,下午的课结束后,小放没有什么胃口,回寝室随便吃了点什么零食,就已是傍晚。
之前晚霞像血一样是绯红的凄凉,然后就像劣质的布料会掉色那般,慢慢的褪去了颜色,落下冒失的黑暗。
好像和此刻小放的心情差不多,密密麻麻的铺满了碎碎的黑暗,没有任何光亮。
走出宿舍的时候,裤袋里的手机忽然就响了,是杨骏打来的,是小放到这个学校来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杨骏打来的电话。
“小放,今天过得好吗?”
“嗯。”
“小放,一切都还习惯吧。”
“嗯。”
“小放,没有饿肚子吧。”
“嗯。”
“小放,晚上睡得着么?”
“嗯。”
“小放,没人欺负你吧。”
“嗯。”
“小放,对不起,我昨天没有给你打电话。”
“嗯。”
“小放,我想你了。”
“嗯。”
“你快上晚自习了吧。”
“嗯。”
“小放,有事一定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嗯。”
“拜拜。”
“嗯。”
小放后来才知道,杨骏为什么昨天没有给她打电话,黑子无意中跟她提起过的。
黑子说,“那天骏哥从你的学校回来后,并没有回家,骏哥说看到没有你在的家,就会难过。所以骏哥去忘季附近的小店喝了很多很多的酒,直到晚上才跌跌撞撞的跑进忘季。”
黑子还说,“我是第一次看到骏哥醉成这样,骏哥的酒量还不错,不是很容易醉的那种,而且骏哥一般是不怎么喝酒的,除了一些躲不开的应酬。所以,我只能扶着骏哥去忘季一个安静的休息室,让骏哥好好的睡一觉,直到第二天他才头疼着醒来。”
而这次和杨骏的整个通话过程中,小放都只是用单音节的字应着他的话,鼻子酸酸的,她不敢再有过多的语言。
因为小放害怕,小放怕一开口,杨骏就会听出她重重的鼻音。那样,聪明的杨骏肯定就会猜到小放在哭吧。
如果杨骏再问一句,“小放,你怎么了,不要吓我。”小放肯定就会哭得更厉害了吧,更厉害更厉害。
其实,天知道小放有多么想告诉杨骏,她今天过得不好,一点都不好。
从进教室开始,小放就一直坐在一个偏远的小角落,孤寂的,没有和任何人说话。小放天真的以为,以为她可以像陶渊明的那首诗里写的一样,“心远地自偏。”
可小放做不到那种炉火纯青的高境界,即使是坐在小角落,依旧逃不开弥漫在空气中的喧嚣。
自从在那个学校发生了那件事后,小放明显的觉得自己的神经已经变得越来越敏感,越来越脆弱了,就像一场大灾难,一场大病过后,留下来的,治不好的,永远的后遗症。
小放开始无厘头的害怕吵闹,害怕校园里的吵闹,害怕人群,害怕在教室坐成一堆一堆的人群。
小放始终记得,那个在校长办公室的早晨,校园是那样的吵闹。办公室里面那些训斥般的言语很吵闹,办公室外面那些看热闹,围过来的学生很吵闹,她的世界都变得吵闹了起来。
出事的那些天,不管是在医院还是出院了回到家里,小放也常常会想象曾经她和杨磊都待过的教室,那些学生现在是不是都坐成一堆一堆的,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他们的故事。
从小到大,小放没少被人议论过,本应该是百毒不侵的,但是如今她却会害怕那些教室里的学生议论她。
因为小放害怕,害怕他们会给自己灌输些新的名词和形容词,比如说杀人犯啊,比如说罪大恶极的杀人犯啊。
这样一来,小放就会想起她的童年,她的童年里她妈妈变成了杀人犯,那么现在她的女儿也被当成了杀人犯,是不是太默契了,默契得让小放觉得很可笑。
而这个学校的开学第一天,不管是上课,还是课间,那肆无忌惮的咒骂声,争吵声,打架声此起彼伏,落不得片刻安宁,残酷的充斥着小放单薄的耳膜,刺激着她每一根脑神经,毫不留情。
是因为这些日子,经常和杨骏待在一起,日日夜夜被杨骏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呵护着的原因么,小放竟然觉得一天没有见着杨骏了,她是那样的寂寞。
寂寞,那种感觉可以叫做寂寞吗?很多年前,小放就以为自己再不会感到寂寞了,毕竟是那样一个寂寞惯了的孩子,那样的寂寞对她来说还算寂寞吗?
可是,现在,小放却那么真实的感到了寂寞,不是那种整个世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寂寞,而是那种明明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很多的人,却没有人可以跟她说说话的寂寞。
暑假里,小放的生活可不是这样的,虽然她不是很爱说话,但至少身边还是有个杨骏的,所以她不觉得寂寞,没有想到过有一天她会这样的寂寞,寂寞的发慌,心里慌。
如果杨骏在多好啊,小放突然觉得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要对他说。
想到这,泪水又一次不争气的泛滥,小放用手狠狠的抹去,开始在校园里奔跑。
跑过教学楼,跑过食堂,跑过操场,跑过教工宿舍……
小放只是想在这个嘈杂的校园里,找到一个安静的栖息地,找到个人不是那么多,声音不是那么多,吵闹不是那么多的地方。
暑假里好久都没有抽过烟了,小放天真的以为,她不会再想着抽烟的,庆幸着从此就可以戒掉了,做个很乖很乖的女孩。
可是,现在,小放却只想赶快找个地方,找个只有她一个人待着的地方,可以好好的抽一根烟,想一些事情。
小放觉得自己的脑子里很乱很乱,就像一盘调着赤橙黄绿青蓝紫的颜料,一下子被人掀翻了,掉了一地,也混了一地,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后来,小放终于跑不动了,至少她暂时是没有多少力气再亡命一样的跑了。她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用手插着纤细的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接着,小放就看到了眼前这幢庞大的建筑物,威武的耸立在了夜色中。小放认得字的,她看见墙上有三个很大很雄伟的字,叫做“图书馆”。
这个学校也有图书馆的啊,小放从前一直以为只有重点中学才会有图书馆的,就像她初中读的那个学校,也像她高一读的那个学校。
那些地方的图书馆都很大很大,分层分间的放了好多好多的书,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于是那里也成了那些爱读书的好学生们最常去的地方,小放不是那一类中的哪一个,所以她从来没有去过那些所谓的图书馆,一次也没有。
不过,这个学校原来也有图书馆的。小放小小的反省了一下,可能那时候是井底之蛙吧,对一些东西的认识太肤浅了。应该每个学校都是有图书馆的,只是有些清冷凄凉,无人问津罢了。
于是,小放饶有兴趣的走了进去,图书馆本来就是个安静的地方,更何况是这个学校的图书馆,根本就是冷清得空旷,有点像李清照笔下写的“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小放逐个逐层的走过每一间房子,灯都是亮着的,靠门的桌上还坐着值班的人,有的在玩电脑,有的在看杂志,有的在剥瓜子,有的在看电影,有的在玩手机。
而房子里,那一排一排,高高的书架间,更是难得看见有几个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走廊里也是死一般的寂静,寂静到小放可以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在那样空荡荡的回响,一遍两遍。
2.那时她正寂寞的发慌,然后就遇见了高子涵
接着,小放走过了一楼、二楼、三楼、四楼、五楼,最后就来到了屋顶。屋顶上有扇铁门,原本可能是被锁着的,但是最近这几天好像被人打开了,一旁放着把很大很笨重的挂锁。小放顺势就推开了铁门,一脚踏进了天台。
大概是图书馆很大的缘故,所以这是个很大的天台。地上估计是灰色的水泥预制板,很平,脚下却仍旧可以感觉到板块间细微的接缝。
小放一边走一边像旅游那般四处张望着,这个天台上挺干净的,当然,灰尘肯定是有的,或者还有些晚上看不到的小垃圾。
只是,至少这个天台上总的来说很空,不像小放见过的有些居民区楼顶,堆放了很多或陈旧或破烂,舍不得丢的桌椅家具,好像把天台给当成了个人货物的存放室,有的甚至还在天台上牵了根长长的绳子,在上面晒起了衣服,活生生把天台当成了私人阳台。
而且现在这个天台上,除了一个田小放,就再没有半个身影了,连只小猫小狗,花花草草都没有,难道还不算干净么?
然后,小放觉得身体里好像有某种因子在骚动,几乎没有经过什么思考,就鬼使神差的走到角落里,撑着跳几下,利落的翻到了高高的护栏上坐着,双脚也很潇洒的垂在了空中,摇摇晃晃。
这一刻,小放感觉离月亮那么近,离星星那么近,离死亡也那么近。
小放低头,看着下面,乌七八黑的像个无底洞。
很快,小放明显感到自己的脑袋是一阵轻微的眩晕,这才冒失的记起小时候是有点恐高的。虽然只是小时候的毛病了,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但像这样大胆的,没有安全保障的坐在这里毕竟还是第一次。
小放忙又抬起头,望着繁星密布的天空,背上隐约渗出的些许冷汗,被风一点点一丝丝的在吹干。
即使只有五楼,可这样直直的望下去,还是很高的。小放想,若是不小心大幅度的摇晃一下,大概就会掉下去的,死无全尸。
突然,小放回忆起了林枳,饶雪漫在《甜酸》那本书中,写到的那个叫林枳的女孩。在那本书的尾声里,林枳本来是要跳楼的,但幸亏田丁丁和林枳心爱的男子及时赶到。
于是,小放闭上了眼睛,想象着,如果美女林枳从那么高的楼顶摔下去,不过几秒钟,血泊中的她一定就会是面目全非。
接着小放又想,如果她从这里跳下去呢,比林枳那地方矮了许多,样子会不会就比林枳好看点。
至少小放希望不是那样惨烈的面目全非,这样就可以让杨骏认出来,免得杨骏以为她突然消失了,人间蒸发了,固执得跑到天涯海角去找她,那样,她会多么的心疼啊,心疼得躺棺材里都会跳出来,诈尸那样骇人。
一想到杨骏,小放又难过了起来,很有节奏却很颓败的晃动着两只脚,喃喃着,“杨骏,我现在好想你,这世界真没味,我快撑不下去了!”
小放强忍住晕眩,硬着头皮,逼着自己又一次低下头。有那么一瞬间,心里就那样奇怪,那么突然的冒出一个念想,也算高了,痛,应该是很快。
“喂,你小心点!”如果那一瞬间,那个念想,是想自杀的冲动,那么现在这个就是将小放冒失拯救的声音。
然后,小放还没有来得及好好思考一下,刚刚那个声音是幻觉还是听错了,就感觉到有一个人手一撑,腿一跃,便翻上了护栏,也用和她一样的姿势坐着。
他说,“你胆子真大,开学第一天,就逃掉了晚自习。”
小放没有对他的话作任何评价,只是从牛仔裤里摸出烟和打火机,自顾自的点燃,小放终于想起了她来天台上的最初目的。
久别的烟味再次弥漫开来,小放似笑非笑的扬起嘴角,如果他知道她刚刚都准备跳楼了,还会不会因为她翘掉了晚自习,而称赞她的胆子大。
“你和李珥一样,学了吧啦的么?喜欢坐在屋顶上,寂寞的点上一根。”
小放当时只是很单纯的想抽一根烟,但还是忍不住的问了句,“你也看《左耳》的吗?”
“没,这是我女朋友同我说的,她说她很喜欢那个常常左耳听不见的李珥。”
“哦,我喜欢吧啦,不顾一切爱上张漾的黎吧啦。”小放低低的说,又像是自言自语,她很少对人说起这些,更何况是除杨骏以外和她毫不相干的人。
但小放还是有些黯然神伤,也许她只是想和吧啦一样成为一个个性张扬的女孩,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只是她始终没有学会,放不下的太多,而吧啦比她勇敢许多。
他的手机突然在裤带里急促的震动,在黑夜中闪出比小放指尖的火苗还要耀眼的光,他拿出来看了看,“对不起,我有事得先走了。”
“嗯。”小放轻轻的应了声,淡淡的笑,真是个礼貌的孩子,和杨骏一样礼貌的孩子。
他侧身,从护栏上一跃而下,落地的时候,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田小放。”小放有那么一恍惚,发现自己竟然想都没想就告诉了他这个名字,对于小放来说,这是很少有的。
“你是高一的新生么?以前好像没怎么见到过你呢?”
“不是,转校生。”
“原来是这样啊,我叫高子涵,高二437班的高子涵。”他忽然抬头,皱着眉,很认真的看着小放,“田小放,你还是少点抽烟吧,抽烟对身体不好。”
小放只是看着那个叫高子涵的男孩,不清不楚的笑。她深深的吸了一口,在肺里晃了一圈,再将烟雾从口中慢悠悠的吐出来,没有说话,保持着一种缄默的姿势。
小放粗略的假设了一下,如果他没有出现,或许现在的她正以一种恐怖的模样,安静的躺在这下面,不堪入目。
想到这,如此炎热的季节,小放不禁打了个寒颤,背脊一片冰凉。
之后的几天晚上,小放都会逃掉晚自习,去宿舍吃点东西后,径直跑到图书馆的天台上坐着。
然后,小放也会很自然而然的碰到高子涵,刚开始和高子涵的话还是不很多,高子涵问什么,小放就简单的答一下,有时候干脆沉默,回都不回答。
毕竟,除了在杨骏,或偶尔在黑子和游紫琴面前,别人眼中的小放,都是不爱说话,不爱笑,更不爱搭理人的小孩。
可是,后来,小放发现高子涵并不像初中或高一碰到的某些男孩那样,跟苍蝇一样惹人讨厌,不会天马行空,胡编乱造,没话找话的纠缠不清。
小放觉得高子涵和他们不同,本质上有很大的区别,而且高子涵和杨骏那般的好脾气好性格,于是,渐渐的话也就多了些。
虽然,小放不知道,这样来说高子涵是不是就算小放在这个学校唯一的好朋友,或者说是唯一的朋友了,小放只是知道,她并不讨厌高子涵。
高子涵就像黑子和游紫琴一样,被小放一点点打心里接纳了,没有了那么那么多的防备,用来保护自己的防备。
如果说,小放是只刺猬,那么,从此,小放对高子涵差不多就会收起了那些刺吧,收起那些对别人都有的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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