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守备司的路上，楚砚还为今天能够揶揄马泽源到如此窘境而沾沾自喜，刚进守备司，却发现杨森手叉腰，挽着袖子，正在对一个个搬筐子、背麻袋、搞得一身灰的军士指指点点，嘴里还骂骂叨叨的：“哎，你快点儿啊！放那，对，就那！轻点！让你轻点没听见啊，耳朵长狗脑袋上了？”
楚砚忙下了马，远远冲着杨森喊道：“杨森，这干嘛呢？”
杨森一听，回头见是楚砚，连忙上前两步行了礼：“楚大人，您回来了。这不是快过年了嘛，按照惯例采办了些年节用的香烛瓜果，米粮肉菜。烟花爆竹也是少不了的，图个喜庆嘛。到了年根儿向咱们这么大手笔就不大容易办了。”
楚砚点点头：“对，是要提前准备。你怎么自个儿在这儿，随便找个人看着不就得了？”
杨森嘿嘿笑道：“这不今儿公休，闲着也是没事嘛。”
楚砚却不吃他这一套，笑道：“得了吧，是不是输了钱让老婆赶出来了？”
杨森讪笑道：“得，大人，您就给卑职留点脸吧。求您了！”
楚砚笑道：“好了，屁大点事。杀人眼都不带眨的，见了老婆跟碰到老虎似的立马蔫了。”
说到这，楚砚突然想起来，交待杨森道：“对了，一会儿找人多买点儿米和肉，给我分好了。一百斤大米、10斤肉是一份，嗯再给我备上一箱五两小锭的银子。”
杨森道：“大人您这是要——？”
楚砚道：“上次剿匪受伤立功的一会儿我挨家挨户去一趟。就按这个给我准备，账上就报整修守备衙门。”
杨森收了一脸讪笑，面容一整，一个千儿打下来，激动地道：“大人仁慈，卑职还是头一次见到您这么体恤部下的。搁别人不吃空饷喝兵血就万安了。”
一旁的兵士听了楚砚的吩咐全都搁下手中的东西，一个个红了眼，咣当一齐跪了道：“谢大人厚恩。”说着就要磕头。
楚砚挥挥手笑道：“得了，都起来吧。当兵的知道大伙的难处。还没过年呢，不发压岁钱！”
兵士们本来一个个都要淌出泪了，被楚砚这一打趣忙起了身，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
楚砚直接进了二堂，见张皓从门边过去，连忙叫住了：“张皓，一会儿有时间没？和我出去办点事。”
张皓连忙行了礼：“大人尽请吩咐。”
楚砚道：“嗯，一会儿和我一道去上次立功受伤的弟兄家里看看，送点粮肉。”
张皓肃然道：“大人仁慈，体恤部下。”
楚砚笑道：“应该的。对了，上次刘知府介绍的那个怎么样？”
张皓道：“我看了，进了守备司没有到处打听，挺安分，一天就翻翻文卷，写写画画的。请了几个有年头的文吏看了，都说有两下子，做出的东西准确有条理。”
楚砚点点头，“这就成，只有他安分守己就一切好说。你先回去吃饭吧，吃了饭随我去。”
张皓应了，行礼而去。
卫所司职屯田，按照惯例，每年农忙十分，八分屯田，两分守城。江州城哨三千兵马，除过五百骑兵，因辖区土地平整肥沃，又因白祸多出不少无主之地，剩下的两千五百人尽数屯了田，每户五十亩。只在秋收后方才一起集合操练。因为土地、农具、耕牛尽数是官家的，每年收的粮食一半要上交。江州一带土地平阔富饶，气候适宜，亩产稻两石，合近三百斤。因而军户的生活主要还靠屯田。至于银饷，多是发给守城的五百骑兵的。
卫所在这里面贪墨，主要靠的是瞒报耕地产量。朝廷对民田税收是每亩半石，因为各地产量不一，又无法实地检查，因而各卫所每年报上的屯田收获只要不低于每亩六升便不追究。这其中的差额自然由卫所将官盘剥了。
因而楚砚虽然年俸不高，但是委实已经有成为富室的资本，加上每年地方劳军抽成，各方孝敬，那点年俸分根本不放在眼里。
靠那点银子别说请客送礼，就是过个宽裕日子都成问题。
吃过饭，楚砚带着张皓，叫了一个小旗的军士在后面驾着马车跟着，到城外屯田的庄子走了一圈。按着名单，家家户户亲手递过银子，眼看着军士把一百斤大米、十斤肉搬进屋放好，再嘘寒问暖与老人说上几句，委实感动得不少人磕头落泪。
其实此番剿匪军士们大多是路上辛苦，真正战场厮杀压根儿没费什么劲，至于受伤多是冲进山坳厮杀时，不经意让逆匪们在胳膊上划了一刀，或是被自己人不小心碰了挂了的，都不打紧。楚砚战后的犒赏回来也都交给家里人了，一家子感恩戴德。
本以为这个新来的守备已经是菩萨心肠了，没想到楚砚又来了这一手，虽然每家都只是转两圈，看两眼，但是守备大人亲自上门和这些军户家属说说话就是了不得的。一个个激动感激地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圈转完已经到了晚饭时刻，车里的东西还有剩余，是多备下的。这种事情素来是宁多不少。看着已经起了暮色的天际，楚砚坐在马上问道：“全都去过了？”
张皓一旁答道：“是的大人，一共是五十六户，全都走到了。”
楚砚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道：“还有一家，必须去。”
张皓疑惑地看向楚砚，只听楚砚沉着声音道：“私藏银子被斩的那家。”
张皓皱着眉头道：“您是说李泉？”
楚砚回头问道：“怎么，你认识？”
张皓摇摇头道：“这倒不是，因为他触犯军法被斩首，事后特意查了下。”
楚砚回头向着跟着的那些军士道：“你们谁知道李泉家在哪，引本官前去。”
众人面面相觑，只有一个个子稍矮的军士小声问道：“大人说的可是那个被斩的李泉？”
这一句话众人都沉默了，全都看着楚砚，心里迷糊。
见楚砚点头，那个军士稍微大了点声:“大人，小的与他家是邻居，小的带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