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前,他是一个完全没有任何缺点的统帅,而之后,他也不会有任何缺点。
我冷冷一笑,看着身边的陌陌公主。
“沐漓澈,你的妻子现在就在我的车上,只要你下马受降,我便放她回去!”陌陌很有气势地冲着对面说着,只有我能看到她拿着鞭子的手在轻微地颤抖。
“她怎么还活着?”沐漓澈看着我,仿佛我活着站在这里是一件多么不应该的事情,然后他抬起头,对着陌陌道,“陌陌,你别白费心机了,本王要个女人还不简单,你要是想威胁我,也该找个更合适的对象!”
十二月底的冷风,在瞬间灌进脖子里,冷得我直打寒战。
天,原来已经这么冷了啊……
“沐漓澈,别以为你装模作样便骗得了我!”陌陌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刀来,架在我脖子上。
银刀冒着寒光,冰凉地贴在我下巴上,我却并不觉得害怕。
原来,哀,莫大于心死,竟是如此感觉!
银刀一滑,我便感觉脖子上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不痛,毫无感觉。
“沐漓澈,你再不投降,我这刀子可要划得更深了!”陌陌得意地挥手。
“陌陌,本王已经告诉过你了,这个女人,不守妇道,在成亲那晚逃婚,三从四德全不遵循,太后凤颜大怒,她早范了七出之条,本王本想此仗一结束,就休了她的!”
我蓦地抬起头,双眼死死地盯着他。
那个抵死不愿休妻的沐漓澈,此刻冰冷如寒冬里的铁石。
“那么既然如此,这个女人留着也没用了,不如让我结果了她吧!”
陌陌猛挥刀,沐漓澈却朗声道:“多谢陌陌公主!”
浑身冷得如堕冰窖。
一枝火箭从远处射来,精确击中了陌陌挥刀的手。
“啊……”她惨叫,丢了刀子拍灭手上的火。沐漓澈的军队趁机攻了过来,势如破竹。
沐漓澈冲在最前面,我却看不清楚他的样子。身子被人拦腰抱起,然后丢在空中,落到了一个人的马上。
“夜凰,你先带王妃回去!”丢人的是沐漓澈,接人的是夜凰。
射箭的,也是也夜凰。
看着周围发生的事情,我全然没有感觉。
到了祈月的军营,身上的绳子已经被解开。
夜凰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你出去吧……”忽然很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夜凰退出,冰冷的眼眸中,有了担忧。
我坐在大营上首的座椅上,背后的伤还在作痛。我伸手一摸,结痂的伤口不知何时又渗出了血丝来。
到了现在,我才知道,伤口很长,从左肩斜斜的一条,一直延伸到了右边的腰际。
结了痂的伤口,有些硬。
无痕给我擦的药,很好,一夜结痂。
人心的伤口,可也是能一夜结痂的吗?如果有这样的药,我愿用千金换取。
我默默坐着,很长时间脑中一片空白。
帐外杀声震天,就在刚才,沐漓澈从车内捞起我的时候,我就亲眼看着身边两个兵士的头颅被人挑起,抛在空中,然后落在地上,被马蹄踏成了烂泥。
陌陌公主的手笔烧得甚至有些焦黑,手上一直在滴着血,却还在那顺便,挥起一鞭结束了三个士兵的性命。
战场,一个人命连草芥都不如的地方。
所以,我这条贱命,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想起那日蓝翎伤了手,还是书童云泽的沐漓澈骂我:“贱命!”
果真是如此啊,见多了战场上那一次次的血腥,我这一条微不足道的命,又怎么能和蓝翎这个双可以拯救或者摧毁千军万马的手相提并论?
我忽然觉得好笑,然后就真地笑了起来。
我居然还活着,这在这个充满血腥的战场,本身就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不是吗?
也许我真的应该为他沐王府争一座贞洁牌坊来,这才是我真正该走的路吧?
“昕晨……”前方的布幔被撩开,阳光有些刺眼地射了进来,我下意识地伸手挡住阳光。
背光而立的人,看不清楚他的容貌。
“昕晨……”那人再叫一声。
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我。
我起身,跑上前:“蓝翎,你怎么在这里?”问完我笑了,这个问题多么多余?蓝翎是云骑营的军师,不在这里,难道该在维拉特族的军营里不成?
“昕晨,你受了好多苦吧?”他捋过我额头一缕长发,看看我的脸。
我别过头:“脸很脏吧,还是不要看了!”
身后一声惊呼:“昕晨,你的背上怎么了?”
我忙回头,才想起我的衣服自肩到腰际破了个大口子,那长长的伤疤完全裸露在外。
“没事,一点点小伤!”我给他一个安危的笑。
“不行,我看看!”他不依不饶地让我转身。
“唉呦……”这下他彻底弄疼了我,看着他,他不敢动了:“让我看看,好吗?”
眼神如此执着,完全忘记了当初我脚受伤时,他特地跑出去避嫌。
我犹豫着,慢慢转过了身:“没事,已经上过药了,结了痂就快好了。没事的,小伤而已,比沐漓澈预想的要给我立贞节牌坊的结局已经好很多了,是不……”
身后已经没了声音,回头,蓝翎已经不见。
怎么了这是,莫名其妙的。
我有些怔忡,不知道他干吗去了。
在屋内找了件宽大的衣服披在身上,这里应是沐漓澈的营帐,衣服很大,很厚,可是裹在身上,还是让我不由自主地发冷。
“昕晨……快……我给你上药!”蓝翎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手上拿着一个小碗。
“什么?”我看着那个药,白色的膏状物,有股清香的味道。
居然和昨夜无痕在我身上上的药味道有些相似。
“这是什么?”我问。
“这药换做‘玉凉’,是很好的伤药,我刚才从医帐里面拿的,很珍贵的,一般人不给用!”
“玉凉”?
这名字倒是好听。
“快,转过身去趴上,我给你上药。”
“这……”我有些犹豫。
“别犹豫了,这里都是些粗手大脚的士兵,难道你要叫他们来给你上药吗?”
想想也是,在军营里面就不要计较太多了。我若是扭扭捏捏,反倒是让气氛尴尬了。
于是我大方地将外衣一脱,趴在床上。
沁凉的感觉又上了背,蓝翎的手,也是很暖,且要比无痕的手细腻很多。无痕大概是练过武功的关系,手指并不如蓝翎保护得当。
细细地上药,极慢极慢,时间仿佛过了千年一般。蓝翎的手,有一瞬间的停滞,再抚上我的背时,能感觉到微微的颤抖。
终于上完药,他替我盖上外套。
我动了一下,疼痛感确实小了很多。
我听说有中金创药,可以让小伤口立刻不见,本来以为是虚构的,没想到这“玉凉”竟也如此神奇。
本来以为挨了一鞭,起码三天起不了床,没想到第二天我就能下地,还能站得稳稳当当,走得稳稳当当。
我起身,将外套裹在身上,身后却一暖,我的背贴在了柔软的胸膛上。
“蓝翎……”我受惊。
“昕晨,如果沐漓澈不要你,我要你,我们蓝家,不需要立贞节牌坊!”
低喃的话,仿佛誓语。
“蓝翎……”我居然有些惊慌。
身子被松开,身后的蓝翎低着头:“我把药碗还回去。”
看着他落寞走出营帐的身影,我站在原地石化。
什么时候的事情,难道蓝翎对我……
不对,他不是有花凤月了吗?那个无论世间哪个男人看到了,都会爱上她的女子啊。
怎么会轮到我,怎么可能轮到我?
记得那时我对蓝翎无限迷恋,可是他却在那个时候打算迎娶花凤月。而如今,我已经完全死心,他却忽然跟我说:要我!
世间之事,总是如此可笑。
布幔一撩,帐内多了一个人,魁梧的身形挡住了身后的阳光。
他挡了我的阳光,不似蓝翎,给我带来了阳光。
我愣愣地看着他,对视了有一个世纪般长久。他那刀刻一般的五官上还有些沙尘残留,白色的战袍上,血迹斑斑。
但是,他出现了,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在我完全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他的时候,在蓝翎的表白之后。
他看着我,眼如深潭,幽深不见底。
他看着我,手紧握着双锏,上面是干涸的血渍。
然后我笑了,努力笑得如阳春三月的风,轻启唇:“对不起,沐王爷,妾身没有给沐王府挣回一座贞节牌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