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过后,果然雪净道宽,大军继续往京城进发。
但是毕竟是冬季的道路,有薄冰,极难走,行军的速度一下慢了下来,四天的路程花了整整六天的才走完。
花了一天时间让大军在京城郊外扎营,直到初八华灯初上的时候我和沐漓澈才回了沐王府。蓝翎依然住在军营,他的身份神秘,除了军队,对外一直没有公开过,明日上殿面见君王是沐漓澈一个人去。
我还是直接跟着沐漓澈进了他的卧房,无视于那三个侧妃和三十六美人的虎视眈眈,我眼观鼻,鼻观心,和我的亲亲丈夫手拉手就回屋子吃果果去了。
当然,我又一次进入了沐漓澈的独立院子开始冬眠一般的日子,他次日上朝,皇上自然是赐了不少金银财宝,而这次奇怪的是没有赐美人,可是沐漓澈的脸色依然不怎么好看。
我也不问,我知道,就算是问了他也不会说。我知道他的想法,他只想将我圈养起来,让我跟外界隔绝,不让那么乱七八糟的事情烦扰到我。
既然他要这样做,我也就落得清净,由得他去处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他从来只会问我:你要什么。却从来不要求我为他做什么。
然后,我说:“我最大的理想是当个米虫”。他就笑了,搂着我的肩说:“我把王府改建成米缸怎么样?”
“好啊!”我在他脸上一啄。
“那我来当米吧,你吃!”他的嘴就凑到我面前,“吃一口吧,今年刚打下的新米!”
我一拍他的嘴:“去,一边去,煮熟了再来!”
“那我吃你吧……”我还来不及反抗,唇已经被噙进他的嘴里,然后我就真的掉进米缸了,最后也不知道谁吃了谁,反正是都饱了。
连着几天,他除了上朝都和我在一起,连公文都拿回府来批。我过得浑浑噩噩,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直到一天晚上,他在床头支起脑袋看着我道:“小小,如果我们有个孩子怎么样?”
我嘟嘴:“怎么忽然想要孩子了?”
“你要是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就不会到处乱跑了。”
我歪头:“你还怕我跑了?这里生活这么好,什么都不用发愁,我过得很舒服,哪里都不想去。”
他定定地看着我,然后叹口气:“明日就是元宵佳节了……”
我一愣:“元宵节和生孩子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行动不便,这种节日你就可以不用出席了,有个一儿半女傍身,你的地位也就稳当了!”
该来的总要来,我知道,大概好日子也该是个尽头了。我毕竟是沐王府的正妃,不管怎么样,都没有办法做到不问世事的。
“太后让我进宫吗?”我已经猜到了,太后她们怎么可能如此轻易放过我?
“我已经和皇兄说过你在医舍铺煤渣的事情,当是立了一功,带走你的人又是我,母后她们,不会为难你的!”
说了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的忧郁,丝毫未减。
我知道他安慰我,却也不揭穿,只笑道:“有你在,她们就算是为难我,我也不怕!”
“真的这么信我?”然后他也笑,眼中的阴霾消去了不少。
我点头:“就算我没有孩子,你也会保我是不是?”
“你倒是聪明!”他一刮我鼻子,“不过现造一个也不错!”
正月十四的夜,屋内的蜡烛,烛泪涟涟,我轻问床边的男人:“云泽,既然十年前你就有了紫妃,为何到现在都没有一个子嗣?”
“因为她们一进府,我便给她们每人一个香囊。”
“什么香囊?”
“麝香香囊!”
“那是什么?”
“理气活血,孕妇用了会动胎气,产生胎漏!”
“啊……”
我没想到,这天大的秘密,沐漓澈就这样轻易地告诉了我。让他每个女人都带上避孕的香囊,亏他想得出来,他就那么讨厌孩子吗?
“每个人都有吗?”
“不,只有真正和我有过床递之欢的女人才有……”
“那……府中的那些,难道……”
“侧妃是皇兄用来巩固他的地位赐给我的,至于紫霞阁那几个,有香囊的,大概才十几个!”
十几个?
对于我来说,那也是个很庞大的数字呢。
“你就能保证她们天天都带着?”
“被我招幸是多大的荣耀,她们不每天带着到处炫耀难道还要藏起来吗?”
倒也是,我看她们恨不得将那香囊日日带在身上,给全世界的人看到呢。可是她们大概万万没有想到,那个香囊居然是用来剥削她们当母亲的权力的。
我心头一黯,终也有些惶惶不安。
眼前的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狠心到连自己的子嗣都想扼杀在萌芽状态。
“你不喜欢孩子吗?”我呐呐地问,那他现在为何又想让我生?
他摇头:“不是,我只是不希望我自己有缺点,更不希望我的孩子长大以后跟她们的母亲一样,只会争权夺势,勾心斗角!”
“可是那么多的女人,你让她们以后怎么过?”我知道他的打算,也理解,但是我又真的是很同情沐王府中的女人。
三个侧妃好歹也有了名份,那三十六个没名没份的紫霞阁侍妾呢?
她们以后无子无女,便是无依无靠,难道要让她们傻呵呵地拿着那个麝香香囊度过一生吗?
“别人的事情你就不要管了,先想想明天那关你要怎么过吧,不过也没事,有我在,绝不会再让你跪两个时辰!”
沐漓澈的话听在我耳里有些刺耳,那些女人们好歹和他有过床第之欢,一夜夫妻尚且还百日恩,他却是一点恩情都不记得,只将她们当作了“别人!”这让她们情何以堪呢?
明日,我又将再次入宫城,面对那些嫔妃,皇上,太后,公主,果然是没有空去操心“别人”的事情了。
我缩在沐漓澈给我造就的茧里太久了,都已经忘记了怎么和人交流。
————破茧而出的分界线————
宫城还是那座宫城,高高在上,傲视全京城。
一早起来,小舍,烟儿还有两个嬷嬷将我狠狠打扮了一番,老实说,自从被沐漓澈劫离京城以后,我很久都没有做过什么正规的打扮,这一次,我的脖子还是无法适应凤冠的重量。
沐漓澈先入宫,然后我跟着内眷们一起入宫。这是规矩,内命妇和后宫一起过节,而沐漓澈则和那些官员一起过节。
群臣只能远远望见他们的妻子,不可逾越半分。
才短短两个多月光景,没有沐漓澈在身边和人见面,似乎像是失了主心骨,浑身都没了主意。
好在这次小舍也跟着我入了宫,这个丫头机灵,之前沐漓澈也找了宫中的嬷嬷教了她不少东西,倒是也没出什么错。
见了太后行礼,我知道沐漓澈大概早就帮我铺好了路,她老人家倒也没怎么为难我,还赞扬了一下我的那个什么“煤渣计”极妙,也就赐我坐了。
只是祥瑞公主的脸色还是不大好,不过也无所谓了,要不是她站在依贵妃的身边,而依贵妃和沐王府内的依侧妃长得颇有几分相像,我还真想不起来她是谁。
这群嫔妃,贵妇们又与我何干?
我只求平平安安过完节,回家舒舒服服进被窝。
大家坐下,也是闲话家常,等晚了一些,便是上城楼观灯。
京城的街道似有种被踩在脚下的感觉,各处灯火通明,到处都是人群,熙来攘往,好一派太平盛世的场景,透着浓浓的年味。
蔬果糕点摆了上来,很精致,却不能吃得尽兴。这毕竟是皇宫里,我就算是有沐漓澈帮我在前面铺平了道路,却也不能太嚣张,要不让人说我恃宠而骄,反倒是不好。
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了吧?
可是没有办法,在这种场合上,就算是九五之尊的天子沐漓镜也不能有一丝一毫礼节上的不规范。
元宵佳节,太后右边的是皇贵妃,也就是那个从太子妃升上来,却不知为何没有当皇后的女人,皇贵妃身边的便是我了。
两个儿媳妇,坐得离她最近,而其他的嫔妃则是坐在了我的右面。这样一算起来,反倒是我的身份比那些贵妃娘娘们都要高了。
这样做,难道不怕惹人非议吗?
我当然不能开口问,这是宫里,少说一句便少错一次。
坐在那边城头中间最顶上的自然就是皇上了,他和太后也挨得近,在太后的左边,他的身旁,正是沐漓澈。
我和他之间,隔了三个人的位置,但是太后和皇上的龙椅又相当大,左右都抓不到扶手,后面也靠不到椅背,一个椅子,至少相当于三个人的距离,这么一算,我们之间相差了何止十个人?
“皇上啊,今年还能看着这太平盛世,过这元宵佳节可多亏了澈儿啊。”太后忽然开言。
皇上赶紧点头称是。
“受了维拉特族的降表,还望这次侧妃进门能为澈儿添个一儿半女,也算是了了哀家一桩心事了。”
我皱眉,侧妃,进门?
说的是沐漓澈?
他怎么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
我略一侧头,朝沐漓澈的方向看去,他也在看我,然后慌张地一转头,眼观鼻,端正坐姿。
“母后,要说这次一战,沐王妃也立了大功啊,这次皇弟还真是娶了个贤妻良母啊!”皇上也看我一眼,然后笑着转移了话题。
这两兄弟,一个跟狐狸似的狡猾,一个是闷葫芦,不苟言笑,完全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们难道达成了什么默契,绝口不提这件事情?
沐漓澈!
我握紧拳,心中怒气熊熊,若是他真的说话不算话,又要置我于何地?
从城楼上下来的时候,我上了回府的轿子。
回府,我便没说过一句话。我不信太后那洪钟似的声音他真的没听到,可他还是批阅公文,面无表情。
一早,我刚要问,他忽然一拉我的手,道:“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我满心疑惑,跟着他上了车,心中虽是闷,却又好奇。等下了车,我便彻底有些呆了。
“小小啊,想死娘了!”
“小小,可算回来一趟了,让爹瞧瞧!”
门口站着的赫然是柳府的双亲,而我,则是站在柳府的门口。
“这……”我疑惑抬头,看着那个带路的人。
“你也很久没回家了吧?昨日是元宵节,我没办法带你和家人团圆,所以今天特地带你来,补上!”他温和地对我说,然后我看到了爹和娘赞许的表情。
两位双亲大概对他是极其满意,娘拉着我进房说体己话的时候,甚至还抹起了眼泪,说是当年总算是没有给我许错了人家。
是吗?
那么,她可知道,柳府一家曾经是沐漓澈让我留在沐王府的筹码?
我心头一惊,他在太后提出侧妃的事情的时候忽然带我来柳府有什么目的?难道这就是和他治军相同的恩威并施吗?
对着我,他居然连兵法都用上了,算不算是用心良苦?
看样子,我真的是和外界脱离得太久了,久到忘记了我身处在什么地方。
沐王府连着宫里,宫里,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沐王爷沐漓澈是个什么人,就算是宠我宠上了天,计策该用还是得用。
他要留住一个人,又有何难?
娘的话我已经听不下去,无外乎是对着我说一些女人该三从四德,相夫教子的话语,还教我如何跟那些姐姐妹妹们相处。
可是她不知道,眼前这个,早不是她之前的女儿,永远无法学会她那种对丈夫的大度。
共侍一夫,那是我穷极一生都无法学会的词语。
一顿饭吃得表面风光,真正高兴的大概只有爹娘,几个姨娘想着将来柳府能在我手上发扬光大也是一个个喜上眉梢。
而这其中的暗潮汹涌大概只有我这个当事人最清楚,沐漓澈频频敬酒的同时,眼神总是我有意无意地瞄向我。
至于柳八哥,直接就没有出现。
不知道是爹娘在之前做了什么手脚,不让他出现以防做出什么事情来,破坏了我和他们好女婿之间的关系,还是柳八哥自己本身不愿意看到我和丈夫的相亲相爱。
但是那一晚,他那一句:“你这一生都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却是总在脑海浮现。
其实一直到沐漓澈在沐王府拉我入怀里,跟我说:“我的诺言会实现的,只要你相信我。”的时候,我的脑子还是处于混沌初开的状态。
他的眼神灼灼,带着期盼。
而那最重要的话语,我终也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