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日,我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每晚就给沐漓澈一个冰冷的脊梁,也不说话。常常,我会听到他在我耳边传来深深的叹息,然后转头睡去。
他很是苦闷,我能清楚地体会到。像我这样耍小性子的,大概全王府也就我独一个吧?
于是他常不回来,也没见他在屋内批公文了,看着没有他在前面坐着的书桌,我忽然就觉得这屋子一下空得可怕。
“小姐,去院子里走走吧。”小舍最是会察言观色,见我在屋子里闷了几天,忙不迭地帮我出主意。
想想也好,整天窝在屋子里冬眠,人一空,脑袋就忙,胡思乱想的时间也就多了。如今正月快过了,离春天来临想也不远了,不如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好。
其实这王府,除了沐漓澈自己的院子,其他地方我还真的不熟。好在身边有个小舍,她这几天闲来无事,早把王府里里外外摸了透彻,倒也不怕她给我带错了路。
“哎,你刚刚有没有看到,王妃也出了院子了!”
“真的,我们王妃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吗?”
“那是之前,有着咱们王爷的宠信,她自然可以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现在啊,王爷和沁香阁那位,又旧情复燃了,她自然也要着急了!”
“你是说,那位……”
“是啊,蝶应梦姑娘,之前可是和咱们王爷打得火热,前些天,听说又遇上了,王爷又成了常客了!”
……
“咳,咳……”
发出咳嗽声的是小舍,那几个讨论的丫头看打我,吓白了脸,赶紧跪下:“王妃!”
“你几个……”
“小舍,走吧!”见小舍张嘴就要骂,我赶紧拦住。
“小姐……”小舍不依地看着我。
“走吧!”我垂了眼。
我和沐漓澈的关系一直在冰点的位置徘徊,要是在这个时候因为他的风流韵事惩治了这些丫头,我们的关系,怕是更要往下降一层了。
他说让我信他,可是,他这个样子,让我如何信他?
“小姐,你就这么由着他们说去啊?”小舍一路走着,依然不服。
我摇头:“做都做了,难道还怕说吗?你堵得了府内人的口,府外的,宫里的那些人,你难道也能一个个都去堵了吗?”
小舍一下说不出话来,低吟一阵道:“小姐,我们要不要去沁香阁……”
“哟,王妃姐姐,好些日子不见出来了!”一道声音,打断了我与小舍的对话。
“见过依妃、林妃!”小舍行礼。我赶紧笑一笑,眼睛瞄向她的腰上,果然是挂了个绣工精美的香囊,看来沐漓澈的话果真没错。
“姐姐,一向少见啊,怎么不在房里带着了?”依湄儿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湄儿姐姐,您这话问的,以前王妃姐姐要伺候王爷,现在王爷不在府中,自然就得空出来转转了!”林妃的话说得更直接。
我知道这些天我独霸了沐漓澈,她们心中都有意见。
“对了,姐姐,你还不知道吧,最近王爷和沁香阁那个贱货来往密切,京城中传言说,那个叫蝶应梦的,离入府当侍妾不远了。”林妃凑上前来,跟我说着新闻。
“哦!”我点头,不做回应。
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侍候,八卦看得多了,多少便会对这些新闻的可信度产生点怀疑。更何况,这件事情就算我心中真的介意,也不能在她们两个面前表露出来。
“王妃姐姐啊,我们这些姐妹们哪个不是出声名门,就算紫霞阁里的侍妾,那也是皇上赐的,她一个青楼的贱人,怎么能进我们王府的门?”依妃见我无动于衷,不有心急地添油加醋说起来,“那个贱人,我之前就觉得她肯定不甘心,王爷娶了姐姐以后,她倒是安稳了一阵子,没想到现在居然又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重新勾搭上了我们王爷……”
“王爷自有王爷自己的打算,我们这些做妻妾的,有什么资格谈论他的事情!”我一瞪眼,摇头。
哪怕是心中淌血,也不能表现出来,这就是沐王府!
我将所有的悲愤都化作了比春风还暖和的笑意:“林妃,依妃,如果王爷再娶个姐妹进来,不是能让咱们王府更热闹了吗?好像我进府以后,这里很久都没热闹过了呢。”
她们两个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王妃,原来两位妹妹也在这里啊?”身后传来沉稳的声音,不用问,便是紫妃紫檀了。
我不出来还好,一出来,便遭三大侧妃围堵。不说她们是窜通好的,就等在我门口截我都没人相信。
“紫妃?”我回头,给紫檀一个标准的微笑。
“王妃,您别听两位妹妹瞎说,王爷的事情,妾身想他自会有分寸的,我们做妾不该瞎议论的!”
瞧瞧,不愧是资深侧妃,说出来的不管真的假的,可就是那么合情合理。这我要是不跟着她一起把戏唱下去,倒是枉费了她一番解围的苦心了。
“紫妃说的是,我出来是要回趟娘家,你们知道,王爷之前下了令,我要是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去看看二老的!”一句话,我只想说明沐漓澈对我的荣宠,丝毫未减。
王府里的王妃,想什么时候回娘家便什么时候回,这怕是历朝历代都没有过的。
依妃和林妃的脸色稍稍变了变,有些尴尬,让开了道。
“王妃,妾身送送您吧。”紫妃躬身行礼。
恐怕不是要送,而是要说吧?
我点点头,紫妃这话如果不说出了口,怕是以后还有得烦。不过我看那三个侧妃就她还算比较识大体,想来也不会出什么馊主意,且听听她说些什么再看。
果然,到了门口,紫妃神秘兮兮地跟我说:“王妃,我觉得那个蝶应梦和王爷大概不是我们所想的那种关系。”
“哦?”原本以为她要说那个什么蝶应梦的坏话,没想到居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我皱眉,这个紫檀,倒让我有些深不可测的感觉。
“那紫妃认为他们是什么关系?”我转头,看着她。
“哦……我也是瞎猜,十年前我入门的时候,蝶应梦和王爷也已经认识了,那时,蝶应梦才不过七岁……”
原来是青梅竹马?
“呵呵,我也是瞎猜的,就是想让王妃放心!”紫妃忽然住了口,不再往下讲。
这说一半留一半,最是让人心里痒痒,但是我知道,她是决计不会再往下讲了,于是也就没往下问。
“那多谢紫妃姐姐了!”我笑一笑,不管她出于什么心态,总归还是给我提供了一个很重要的情报。
当然,这个情报我会不会去用,那就是另外一码事情了。
自从太后寿诞那次,和宫里,府里的大大小小斗了一场以后,我对这种勾心斗角厌倦之极。如果沐漓澈真的违背了他当初的誓言,要走,其实也不是件难事。
就算柳府的人在他手上,我如果是堂堂正正地走出王府,他也奈何我不得。
轿子穿过大街小巷,越走外面越发喧闹起来。我回过神来,才觉得不大对劲,京城的道路我虽说是不大熟悉,可是至少我知道柳府地处幽静,周围又有围墙拦着,旁边几乎没有人家,怎么可能越走越喧闹了呢?
刚要问,轿子忽然停了下来。
“小姐,到了!”小舍的声音传来。
这么闹腾,到柳府了吗?
轿子往前一倾,我被扶了出去。抬头,沁香阁三个字映入眼帘。
“小舍,怎么回事!”我怒视小舍。
“小姐……”她心虚地低下头,“我见小姐成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就算是听说王爷整日留恋花街柳巷都不管,小舍替小姐不值!”
“那你就自作主张带我来这里?”这个小舍,看来是我平日里对她太过纵容了。
“小姐,面对现实吧,不要老把自己藏在茧里。”小舍这丫头,确实聪明,但是却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
我已经懒得去斗,去争,那些都没有意思。
有些东西,是我的终是我的,不是我的,强求也没什么用。就算我留住了别人的身,留不住别人的心,又有什么用?
在我看来,真正相爱的人是不需要过多的管制的,不管外面的世界多么精彩,他最终还是会回到我身边来。
如果不回来的话,那么,那个人也不值得我去为他争什么,斗什么。
小舍的心思我懂,她是怕我受了委屈也不肯说,不敢说,其实不是那样的。我叹口气:“既然来了,不如就进去看看吧。”
古代我青楼,穿越之人必到之地,去看看也无妨喽。
并不一定是为了看那个什么蝶应梦,就当是闲来无事,青楼一日游好了。反正有个万能保镖夜凰在身后,也不怕这青楼里的人将我逼良为娼卖去做姑娘。
“哟……这位夫人……”有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走到我面前,疑惑地打量。
“你是?”我看她一眼,心里猜个大概,“是妈妈吧?”
“是啊是啊,这位夫人,这里可是男人寻乐子的地方,夫人看上去身份高贵,怕是……”不愧是风月场上浑惯了的人,光看我的衣着也知道我身份高贵。
小舍机灵,从袖子里拿出个金元宝递上去:“妈妈,我家小姐只是来这里寻个人,不会影响你做生意的!”
这小妮子,倒是把这场面话说得炉火纯青,熟练得不得了,也不知道她哪里学来的。
那个老鸨不动声色地将元宝手下,随即换了副笑脸:“不知道夫人要找哪一个啊?不过妈妈我丑话说在前头,我这沁香阁是打开门做生意的,若是有寻衅闹事的,我们沁香阁也不怕。十年前,沁香阁连丞相的儿子都敢打,现如今,虽然不比以前了,但是一般达官显贵,我们也不怕!”
这个沁香阁什么来头,丞相的儿子都敢打?
我心中一阵打鼓,不过这老鸨都说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想必现在势力要小得多了。
“妈妈只管放心,我们只是来找你们当家花魁蝶应梦姑娘的,不是来闹事的!”我挂上让人无比放心的笑,朝老鸨说出打算。
“夫人,您来得不巧,应梦房中有贵客,怕是不便出来见夫人!”老鸨一口回绝。
我看看外面,天色还未暗,只是下午时光,哪个寻欢作乐的客人在这大下午来逛青楼?
“妈妈,你是不要这金子了吗,敢回我家小姐?”小舍一瞪眼,一副活脱脱的恶奴做派。她这样子,倒是让我有些担忧。
都说丞相家奴七品官,那这王府家臣估计都得算六品了,只是这小丫头太拿自己当回事了,锋芒太露,不见得是好事。
“这位小姑娘,您不知道,这位贵客我们可得罪不起,您就体谅一下吧!”老鸨居然将金子还了回来。
刚刚还大吹大擂说自己连丞相都不怕,这会儿居然就冒出个得罪不起的贵客来?我低头沉吟,如果不是刚刚这老鸨说谎,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个我最不愿见到的人,就在这沁香阁中。
“小舍,不要为难人家,我们走吧!”抱着鸵鸟的心态,我还是不想和他正面相对。
“小姐啊……”小舍很显然不服,“我们不能就这样算了!”
“小舍,就算是见到了人,我们又能怎么样?”我本来也是抱着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的想法,不过人家正忙着郎情妾意,我又何必去当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呢?
“不行啊,小姐,今天小舍非帮你出了这口恶气不可!”小舍皱着眉,比我还生气,“夜凰,我们打进去!”
夜凰可不是傻子,在沐漓澈身边多年的人,从刚才老鸨的话中大概也听出了不少话外音,径自站着不动。
“小舍,别闹了,我们回去!”这样闹下去,迟早惊动了这沁香阁内的“贵客”!
“等一下,胡妈妈,我家姑娘说,让这位夫人进来吧!”正僵持着,对面阁楼上下来一个娇俏的丫头,对着那老鸨说了一句。
那老鸨一听,似乎瞢了一下,随即忙道一声:“好好好,夫人请!”
我进了沁香阁正堂,下午时分,人倒也不多。我看了一眼那些忙碌的人,大概都是些工作人员,在这里,应该称之为****的那些吧。
他们见我,也不行礼,也不端茶,态度极其傲慢。
这家妓院真是奇怪,出门迎客的只有老鸨一个人,到了里面只看见有几扇窗户开着,那些姑娘们侧坐窗头,对镜理云鬓,完全不像我之前在电视里看到的那样一群姑娘冲出来,想要拉着你去她屋里的情景。
听说这沁香阁是京城最大的妓院,果然是有些与众不同。
我带着小舍刚要举步跟着那个传话的丫头往楼上走,她却一把拦住了我们:“等一下,夫人,我家小姐听说夫人琴棋书画刺绣女红样样精通,所以出了几个题,想请夫人赐教一二!”
完蛋,我一开始头大。
看样子楼上那位“贵客”是将这里的所有看入眼去了,而那个蝶应梦也很明显知道我的身份。她在知道我的身份,且我的正牌丈夫就在她身边的情况下,还敢跟我正面下战贴,这不是如果不是某人授意,就是她胆大包天了!
这么一想,本来就没有的争强好胜之心一下被激发了出来,当下沉了声,问道:“你家姑娘出了什么题?”
那小丫头口齿伶俐地道:“我家姑娘听说古人亲历了维拉特族战役,想请夫人高歌一曲,唱出心中感受!”
听完这个我倒是愣了,本来以为那个蝶应梦会出个什么对联,和诗之类的题目,没想到居然是让我唱歌。
我这五音不全的嗓子,每首歌只会唱高潮部分的记性,这要如何过关?
“夫人可是怕了?”那小丫头一脸看不起人状。
“谁说的,我家小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还怕这点小把戏?”小舍替我回了过去,一把拽我到了大堂中央的台子上。
我一个不妨,抬头居然到了台子上,这下想不唱也难了。
还好,这个蝶应梦没有让我自弹自唱,要不然我这洋相可就出大了。
“小姐,小姐……唱啊!”见我半天没动静,小舍比我还着急。
“我……”我脑子一片空白真的不知道唱什么,如果是让我画幅画我还勉强能凑合,这唱歌,真的是整到我了。
“小姐,我给你打牌子,来,一、二、三!”小舍在台下小声给我力量。
一二三……
我冷汗蹭噌,小声嘟囔出一句:“一二三四,一二三四像首歌……”
我这一开场,一旁打扫的****们也围了过来,外面也有些人路人被吸引,走进来看热闹。
而我,则在苦思冥想……下面一句,什么来着?
歌……
“歌唱我们伟大的祈月,从今走向繁荣富强……”总算有憋出一句来,台下已经议论纷纷,不知道我想表达什么。
“这是伟大的祈月,是我生长的地方,在这片宽旷的土地上,到处都有灿烂的阳光……”这个曲调还记得,歌词只能记个大概,忘记的部分只能现编了。
下面的喧闹声更重了。
“吼吼……”我假意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快使用双节棍,呵呵哈嘿,快使用双节棍,风生水起……”
我一唱经典的周氏rap,台下的吵闹声彻底归于安静。
“起……起……起……”我起了半天,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的新青年,可以五音不全,也可以不是歌词达人,但是,有一首歌,是绝对不可以不会唱的,而且,绝对是曲调准,歌词全,一点都不差。
那就是……《义勇军进行曲》了
找到救星了,我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张开就慷慨激昂地唱起来:“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
这下,台下算是真的安静了,我将歌词中涉及国家名称的都改做了“祈月边境”,还好,蝶应梦出了这么一个题目,要不然,这慷慨激昂的歌词,还真派不上用场了。
一边唱完,台下皆是惊叹的眼神。
那可是咱们国家的传世经典之作,不镇住你们,就对不起伟大聂耳同志了。
又一瞬间的安静,半晌,阁楼上传来响亮的鼓掌声音,有莺啼般的声音传来:“夫人,好歌啊!”
台下,顿时爆发出排山倒海的掌声——当然,人并不多,只能说,大家都激烈地鼓掌了。
掌声未歇,阁楼上忽然传来铮铮锵锵的琴声,抑扬顿挫,等众人掌声一停,我仔细一听,居然就是我刚才唱的那歌的曲调。
只听了一边,她就全弹出来了,果然厉害啊。看样子,这沁香阁花魁的名声果真是有些来头的。
这个蝶应梦,看上去是非要给我个下马威不可了?
我低头沉吟,对一旁呆掉的老鸨道:“去准备文房四宝来。”
老鸨在小舍的指挥下,很快将桌子,宣纸,笔墨,砚台都拿了上来。
阁楼上的琴声未歇,我笔也不停。
至今想来,那场我亲历的战争中,印象最深刻的,不是鲜血淋漓,杀声震天的战场。也不是被劫敌营,接受鞭打,刀割的折磨,也不是那些流利失所的难民们,那种悲悲戚戚的离乡背井之情,虽让我记忆犹新,却也不足震撼。
最先浮现脑际的,居然是那个说着可以回家过年,去不到三天死在病床上小兵。
心随意动,我居然就这样洋洋洒洒画了下来,也不画那士兵,倒是画了除夕那晚众将士喧闹的情景。旁边题诗: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疆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笔停,琴声亦停。
我让人将画好的画递上了楼,那个下丫头随即下楼来,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
男的我再熟悉不过,女的环佩叮当,眉眼间尽是顾盼神飞,琼鼻高挺,朱唇轻点,少了几分花凤月的大家闺秀稳重之气,多了几分青楼红尘凤月之色,两人一比,各有千秋,倒是不遑多让。
只见她下楼来,对着身后的男子道:“沐大哥,你娶了这么个才女放在家中,也不叫我瞧瞧,难不成,你真想金屋藏娇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