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到讲完,我都没有看身边的人一眼。反正,这个故事,他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想表达一种意思。
那就是——
“我不是柳小小,虽然身子是她的,可是灵魂不是,对你来说,我就是一个不相干的人。所以,你不需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去遵守你父皇和柳老爷当年的那一纸盟约。我不是他们约定的王妃,你自由了,可以自由选择,没有人会说你背信弃义的!”
屋内有一段时间的静默,然后耳畔传来他一字一顿的话语:“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借了谁的身躯,我要你,我要的,就是你的灵魂,不管你长成什么样!”
我的心,很轻很轻地被颤了一下,然后重新化作一滩死水,转过头,看着他若黑夜星子般的眼,我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他嘴角牵扯一下,眼神忽地飘得老远,“离奇的事情,我又不是没见过,如今再多见一桩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沉默。
“不管如何,皇上圣旨已经下了,王爷还是给休书吧!”
“昕晨,你醒了?”门口响起的声音,让我鼻子一酸,有了哭的冲动。
一样的憔悴,美玉般的脸上挂着大大的黑眼圈,胡子拉碴。比沐漓澈有过之,而不无不及。
他冲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好激动的样子:“昕晨,你终于醒了,我真怕你会这样一直睡下去!”
“蓝翎,孩子没有了!”我们的孩子没有了,蓝翎!
我眨眨眼,就是没有眼泪,明明,心如刀割,鼻尖全是酸酸涩涩的味道,可是,眼睛像是被筑起了防水的大坝,眼泪就是出不来。
有种全身的水份都流干了的感觉。
耳边传来蓝翎悠悠的叹息,他只是帮我盖好被子,深深看我一眼,却没有说话。
“小小,我的孩子,你可算醒了,吓死娘了!”那头,风风火火冲进一个妇人,一如当日我第一天来到这个世上被撞晕以后那般,情真意切。
是我娘,亦或该叫她柳夫人?
我能体会当初柳小小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的绝望,幸好,她那时已经足够大,懂得去保守住这个秘密。
可笑这人世间,为名为禄终日忙,眼前的女子难道不知,她这样做可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灭满门的吗?
看看她的表情,再想起我之前离府之前她跟我说的话,我又觉得,也许她的做法是错误的,可她对我,终归还是有点感情的,是真的关心。
“小小,你看王爷都亲自来看你了,等你养好了身子,就赶紧跟他会沐王府吧?”一句话,让我对她的好感度立刻降为冰点。
“回府?”我喃喃自语,似乎听到了一个很天大的笑话。
因为一个假孩子,我丢了我的真孩子,还要让我回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吗?那种地方,到底要我丢几个孩子才罢休?
不过,不会再有孩子了,再也不会有了。
第一个,就是最好的,我不想再有孩子了,撕心裂肺的痛苦,承受一次就足够,我想我没有勇气去接受第二次了。
不对,我连接受第一次的勇气都没有。
到现在为止,我还是觉得我的孩子从来没有跟我离开过,她一直都在,就在我身边,或者,还在我身上。
“小小,女人家最重要的是有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您看,王爷都亲自来接你回府了,那是多大的荣耀啊,咱们祈月,哪个女人受过你这样的优待啊。你这么闹了一场,王爷亲自来道歉了,你也该消气了,好好在家养着,过些天我就让人送你……”
“蓝翎!”我叫一声打断柳姓妇人的絮絮叨叨。
“昕晨?”他回应我。
“带我走!”我只看着他,对其他人的目光视而不见。
“小小……”
“小小!”
两个声音传来,一男一女。
是沐漓澈和我这个身子名义上的娘。
“带我走!”我坚持,看着蓝翎。
他也看着我,半晌,他回一句:“去哪里?”
“随你!”只要离开这纷纷扰扰的一切纠缠,不用再触碰这一切肮脏的真实,去哪里,都无所谓。
“……好!”蓝翎将我的被子裹紧,将我抱了起来。
“小小!”娘拦在我们面前,“小小,你不要再闹了,王爷错也来认了,道歉也道了,能做到这样已经很难得了,你闹起来也要有个度才是啊!”
度?
是了,她是古代的女人。醋意大些的,顶多就是见到丈夫纳小妾大闹一场,到了最后,还不是得乖乖地跟着丈夫回家过日子去?
可我不是,自我第一天决定开始所谓的“闹”,我便没有决定回头。
要不然,我不会去求皇上的圣旨,金科玉律,要改已经是很难很难。再不然,我也不会让孩子认了蓝翎做干爹,只因为,她以后再也不会有其他爹爹了。我更不会让小舍选择自己喜欢的路,不再带她在身边。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那放任自由的法子,让小舍将我行走的路线告诉给了依湄儿和林妃,间接害死了我的孩子。
现在想来,我倒宁可我自己其实就是闹闹就收场的而已,这样,我还是会将小舍带在自己身边,对她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她至少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将我的路线告诉给那两个人,我可能也不会选择去蓝翎那里安胎。
只是,事情发生了终究是发生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而对于娘来说,我的肚子里的孩子,自然没有我那沐王府正妃的身份来得重要。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嘛。
“王爷,你说句话啊,不能让他们走!”看着她忙忙碌碌,想着阻拦我们,又去拉那个站的原地愣愣不动的人,忽地觉得她其实也很可怜。
一个女人,嫁了人,没有生下一儿半女,看着丈夫纳的小妾,她的心情是如何地不安,惶恐,焦躁,我完全可以理解。
只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让柳小小出生便成了一个不知道自己父母在何方的人,而她的亲生父母,居然也狠得下心来将刚出生的孩子卖给别人。
这是时代,人们果然都是疯狂的。
我想逃离这疯狂。
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愿意信任蓝翎。我相信他,可以带我去那个远离俗世的地方。
“小小,王爷已经给足了你面子了,你别太过分了!”
她是在说我给脸不要脸,敬酒不吃吃罚酒吗?
“来人,给我拦住小姐,不许她走!”娘终于还是发怒了,让一群家丁围着我们。
是要抢人吗?
果然人为了功名利禄,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我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可好歹她也养了我十六年,我现在小产体虚,难道她就不怕那一群家丁将我磕着碰着,伤了我吗?
她既不仁,我又何须还留着那份仁义之心?
“娘……”我轻轻地叫一声,脸上不露丝毫表情,“您过来一下,女儿有话要对你说!”
她有些疑惑,大概以为事情有了转机,终究还是走了过来。
我的唇贴近她的耳朵,小声道:“娘,不知道我该叫你娘还是柳夫人呢?当年你将我买来,花了不少银子吧,不过,真值得啊,花钱买一个王妃当女儿,这笔帐算算也划算啊。不过,你有没有想过,这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的?”
娘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转头看我:“你……你你都知道?”
“我早就知道了!”我的嘴角一翘,弯起一个恶魔的笑,“娘,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更不会在乎鱼死网破,临死能拖柳府一百多口人当陪葬,想来也挺不错。”
说完这话的时候,我居然一点都没觉得自己残忍,有一种嗜血的快感在心中漫延。
教训别人的感觉,其实挺好。
“你……”娘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再往后看一眼,“王爷……”
沐漓澈居然挥手:“让她走吧,如果她真的想走……”
家丁们让开了道,我和蓝翎得以自由通行。
刚刚离开的时候,从沐漓澈身旁过,我看到他白色的单衫后面印了几道刺目的红。
我想起那日的梦,梦到柳八哥举棍子打着一个人,原来那梦是真的,而被打的那个人,正是沐漓澈。
可是,那又关我什么事?
我别过头,偎入蓝翎温暖的怀中。他的怀抱也许不如沐漓澈来得宽广,厚实,可是,正因为狭小,所以只能容得下我一个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它——如此安全。
小产比流产还伤身,所以一路上蓝翎一丝风都没让我吹上,出了柳府就上马车,直奔他城郊的小竹屋而去。
在那温软的床上,我闭上眼睛,终于可以静心哀叹我所失去的一切。细细想来,原来我居然连个单独疗伤的地方都没有,果然是悲哀啊。
只是,现在想起来,我的脑中忽然一片空白。
“昕晨,先吃点东西吧……”蓝翎一回来就忙碌,给我做了饭菜。
看着那些冒着热气的菜,我完全闻不到一丝的香味。我的味觉、嗅觉、视觉、听觉在那一刻全然闭了起来。
忽然就想这么躺着,什么都不干。
可是蓝翎还是将我扶了起来,竖起一个枕头,让我靠着。
一勺清粥递到我的唇边。
“来,昕晨,不管吃不吃得下,你都得吃一点,这些天都是云泽在喂你喝药才保住了你的命,你现在,怎么也得吃些东西……”
他的话,越来越遥远,飘飘渺渺,直至听不见。
我轻轻地阖一下眼,忽然觉得好累,身心都疲累了,周围都是空荡荡的一片。看不见了,看不见前方的路,白雾茫茫,似乎前方就会是悬崖,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
身子猛地被一震,我感觉到被人紧紧地楼在了怀里。
感觉,复苏了一些。
“昕晨,如果你想哭就哭出来,不要这样憋着,会憋坏身子的!”
蓝翎说话,就是好听,连声音都是柔柔的,如温泉的水,流便全身。极舒服,我又怎么还会想要哭呢?
我淡淡地笑起来,不发一言。
他推开我,看着我:“不要这样,你一笑,我就想哭!”
他越说,我便越笑得灿烂,眼睛干涩如大旱过后,没有一丝眼泪的润泽。然后,我软软地靠在身后的枕头上,阖上眼。
耳边传来叹息,长长一声:“如果你累了,就先睡一觉吧。”
他的声音在远去,这一次是真的,屋内就只剩了我一人。我不愿意睁开眼睛,就算,我的意识相当清楚,就算,我其实一点点睡意都没有。
闭上眼睛,我就不用去看我不想看的事情了,闭上眼睛,我就可以不去面对我不想面对的事情。
身子,空虚地可怕,无法遏制地觉得自己空,好想塞很多很多东西进去,可是塞得再多,也不会再多出一个小女孩来。
本来,我以为找到了这辈子的最爱,终于可以在下半辈子不再寂寞,可是,老天跟我开了个玩笑,他夺走了我的幸福。
我想起冥王在我回来之前跟我说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后悔!
那么,他就是早就知道今天的结局了?
果然连老天都在玩我,这场游戏,该结束了吧?该终止了吧?
我从出生到现在,小错是有,大罪却从未犯过,但是为什么我却必须来承受这种痛苦?为什么偏偏是我?
眼前的黑暗无边无际,周围的一切都是静止的。我侧身,弯起膝盖将身子缩成了一团。
忽然,好冷好冷。
三伏的天,整个人,却从背心,一阵一阵抽搐着冒着冷气。
我遏制不住地颤抖,整个身子都缩进了被子里,还是冷,从心里冒出的冷气,布满全身。似乎我的心,也冻在了冰窖之中……
缩进被子的黑暗中,我才有了一点点安全感。那是属于我的世界吗?也许,我根本就该躲在这里,永远地不出去。
“昕晨,你怎么了,怎么了?”
头顶有熟悉的声音传来,焦急而不安。
只是,那有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