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月,一如既往地清冷。巡城的时候,灯笼照着人的影子,很淡很淡,几乎看不清楚。
城墙上的火把,高高举起,将营地照得犹如白昼。
但是,火把的晕黄依然没有给我的内心带来一丝丝的暖意,战麾下少了她的依赖,少了她轻轻抬眼时,那一颦一笑,或嗔或怒,心便就空了。
无痕被皇兄关在皇宫密室里,边关便平静了下来,不见有其他的骚扰。
听说,蓝禤翾封了婕妤,赐了宫殿,怀了身孕。
皇兄,很快便会再有一个孩子了。
至于他对蓝禤翾,倒是是爱多一些,还是对落絮的怀念多一些,却是无法分清了。
蓝翎好似还是不愿意留在朝中做官,他的性子,其实拧得很,不会因为他妹妹或者花凤月之类的产生什么变化。
从他这么久都不回家就可以看出一二来了。
皇兄不时会让人传京里的消息过来,消息里,或多或少都会提到她。
我知道,皇兄真实的目的其实就是想让我知道她的消息,可是又怕做得太明显会让我尴尬。
不过这样也好,我心中其实是真的很想知道她的消息的,所以也就没戳穿皇兄的这些做法。
时间慢慢滴过,等到了后来,等待京城的信件,几乎成了我在边关生活的全部。
我想知道小小的一切,胖了还是瘦了,是否有照顾好自己?身边,除了蓝翎,有别人了吗?
为什么,她如今还是单身一人,她和蓝翎真的凑不到一起去吗?蓝翎至今还在等她吗?
这些问题都让我感到焦虑,我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眼前晃动着的,都是她的影子。
她慵懒地说:“睡觉睡到手抽筋,数钱数到自然醒!”
她霸道地说:“借你手用用!”
她巧笑倩兮,说:“你命中缺水吧?”
一次又一次地回想,我已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有时候,听到她说话,看到她的人,那么真实,真实地太像假的。
蓝禤翾生了个公主,她取的名字,叫念鱼。
在无数个秋来暑往的夜里,我都会默默念起这个名字:念鱼,念鱼,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皇兄说,她和蓝翎还有柳宜萱去了河边钓鱼。
所以说,就算没有我,她的日子似乎也还是过得不错的,不是吗?
我想当初我的选择是对的!
再次得到京中消息的时候,皇兄告诉我,念鱼死了,死在她亲娘的手下。我不知道,当初那个几乎有点天真的小女孩,怎么居然能狠毒到这种程度。
小小她,看到那样的情景,又会想起什么呢?
我最怕的是,她想起石板桥下的那一次滚落,鲜血流了一地,滴落如河水中。那缓缓溢开的红,当时刺痛的,何止是她的眼睛而已?
还有在她身边,看着她,却无法保护她的那个——没用透顶的我!
那一次,是我最无力的时候,无法保护住我们的孩子,其实我的心情也是糟糕透顶。所以那样冲动的写下了休书,那样冲动地跑到边关来,再不回去。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她见了我,也必定会想起那个还来不及面世的孩子来。
我知道她有多爱那个孩子,她甚至为了孩子放弃了自己的父母和亲兄长,跑回来,只为可以亲自看到孩子的出世。
可是,终究,她还是失望了啊……
是我的错吧,我想!
如果我不是王爷,或者我娶的不过是个热爱权力地位的寻常女子,或者我们两个都不会如此痛苦。
战争来得很突然,一如皇兄传来的,她和蓝翎的婚讯一般,霎那间击碎了我三年间打造的所有伪装的壁垒。
在那个时刻,我忽然就明白了,原来是没有办法失去她的。
就算是边关的月多么清冷,空气中都弥漫着令人遗忘的味道,她的身影却在我心中越来越鲜亮,经过三年风月的洗礼,依然历久弥新!
原来有些人,并不是想要忘却,就可以忘却的!
有些记忆,也不是随着时间,就可以流逝掉的!
公孙无痕的残部背水一战,无比顽固,顽固得如同我心中的记忆,随着时间让思念肆意地增长,最后布满全身,无法抽离。
我知道,定是有人在帮他的,要不然,从皇宫到边关,冲冲关卡,他一个早就画影图形的人,怎么可能这么容易逃脱?
宫中逃脱的,自然就和宫里的人脱不了关系。
只是这些盘根错节的关系,就让皇兄去废脑筋吧,我必须好好对待眼前这场战争。
阵已经摆下,虽然是残部,实力依然不容小觑,我知道或许有更好的办法去获胜,但是,现在的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
刀剑算什么?飞火硫磺又算什么?砍在身上,打在身上,射在身上,完全都没有感觉。
眼睛里,尽是猩红猩红的一片,我杀红了眼,深入敌营。身上,早不知道有多少伤痕,可那伤也不及那一纸婚讯给我带来的心伤疼痛。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我的生命中,是不可以没有她的!
她和我的血液一起长存,和我的心脏一起跳动,和我的脑一起思考,离开了她,我生无可恋!
在我失去知觉的那个时候,我似乎看到她笑脸盈盈地躺在草地上,霸道地说:“云泽,借你手用用!”
在那个桃花灿烂的季节,她的笑远比桃花灿烂好几倍!
为什么,我要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呢?
夜太冷了,连夏季的烈日也赶不走它的寒气,一点点的,我的血在流失,一步步地,我陷进她的笑容里。
有她的笑,夜再冷,又有什么可怕?
如果就这样过了一世,又有什么遗憾?
在只属于我和她的世界里,我们快乐地生活,我不是王爷,不是元帅,她不是沐王妃,不是柳家小姐!
单纯的,我和她,只是男人和女人,只是丈夫和妻子……
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每天清晨太阳升起的时候,我会在床畔她的耳边,轻轻地告诉她:“我爱你!”
当每天黄昏,太阳的最后一丝光辉落到山的后面,我会吻遍她全身的肌肤,在她的体内播下我的种子,让我们的孩子再也不用理会什么侧妃和紫霞阁!
我们每一个孩子,都很健壮,每一个孩子,都很平凡!
人生在世,有时候,平淡是福啊!
可是那样的平淡,却依然会被打破……
“沐漓澈,你这个混蛋!”我几乎可以清晰地听到她的话,仿佛是天外飞来的句子,可是那样真实。
经验告诉我,越是真实的东西,它往往到最后都会变作虚幻。于是我宁可沉浸在自己编织的虚幻中,至少,我清楚地知道,那是假的,就算失去,最多遗憾,却不会受伤。
我活在我自己建造的快乐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有一天,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告诉我:“云泽,你醒过来,我想告诉你,我爱你,从始自终,我只爱你一人,只有你……”
是吗,是这样吗?
在那一天,我想看清楚她的脸!
到底是谁在耳边殷殷地呼唤呢?
我做着各种努力,最后终是看到了她!
我日夜思念的人啊,就在我的眼前,只是一切都太真实,真实地让我不愿意相信自己所看到的!
我盯着,每日每夜,只怕是一眨眼她就会消失。
可是没有,她的身影还是不停地出现,是她,是真实的她吗?
我动了动唇,长久没有开口说话的喉咙堵塞了一样,只能发出及其浑浊的声音。
然后柳亦萱出现了,带来了蓝翎的消息。
我看到了她脸上迟疑,彷徨,还有为难。除了我们三个人,没有会更清楚蓝翎到底为她做到了什么程度。
她欠蓝翎,我想,她心里比我更清楚!
或者我本就是个不该出现的人,如果没有我,她和蓝翎,应该是这个世上最快乐的一对!
我无法像蓝翎那样放开怀抱去倾其所有地去爱她,我已经给她带来了许多许多的不快乐,如果我成全能让她幸福,那么:“你回去吧,我没事!”
我想给她最后的温柔,倾尽我的所有!
看着她走,看着她转身,没有回头。她的身上,罩着最浓重的悲哀,那种哀伤,在很远的地方,我就能感受到!
小小,我该如何来分担你的忧伤?
曾经,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却为了我,成了这个世界上最悲伤的人!
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们都不悲伤?
在一个又一个凄冷的夜里,我一边一边地问自己,却没有答案!
我想,我该站起来,微笑着看着她出嫁,让她知道,我过得很好!
听说,她的婚期定下来了,听到消息的时候,我有霎那间的恍惚,然后,身边的人和事都仿佛陷入了虚无的状态。
忽然一日,我恍然,原来过两日就是她出嫁之日了!
一早下起了雨,中午雨停,我恍恍惚惚居然到了石板桥,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发生的,等我回神的时候,天又下起了大雨。
那桥下哭泣的是我思念了三年的人儿,明知不该再相见,脚却不听使唤,终究还是不忍心,看她独自在雨中哭泣。
就当是雨的关系吧,把责任都推给了雨!
我们之间,还剩下这一场雨的独处时间,或者是老天爷的施舍……
只是,看着她站起身,我的脑中却是一片空白。她问我话,我回答地完全找不到思维,有一句,没一句。
“你要成亲了?”这话,终究还是脱口而出了。
她平静地点头:“嗯,明天!”
然后她拉着我的手,没有再说话。
那一刻,我多希望雨不要停,纳她入怀,听她一边又一边地叫我:“云泽,云泽……”
尽可以叫到天荒地老,万物永恒!
然而雨停了,我们的告别之吻也终结在那一抹出现在桥头的蓝色身影上,她走了,最后的最后,她还是选了蓝翎。
我知道,她的选择是正确的,可是为什么,又觉得如此无力?
她的婚礼终究没有按时举行,第二天的时候,她病倒了。因为那场雨,或者是那个吻吗?我不得而知。
心中,忽然松了口气,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偷偷去看她的时候,我听到了蓝翾禤对她的要挟,却也听到了她对蓝翎许下的诺言。
我想,以后的岁月里,陪伴我的大概就只有边关清冷的月光。知道她爱我,心中有我,这些,就已经足够。
我们之间相隔的,又何止一道鸿沟而已?
或者老天可怜我,小小和蓝翎第二次的婚礼,终究还是终结在蓝翾禤和花凤月的矛盾之中。宫中的一切,皇兄的苦心安排全部达到了预期的效果,皇贵妃失势,蓝翾禤打入冷宫,花凤月出家。
我不得不进宫,虽然我知道会遇到两个我最想遇到,却又最不想遇到的人!
蓝翾禤最终机关算尽,得了疯魔之症。只是在她拿着剪刀刺向我的时候,我才清楚,其实她真的爱上了皇兄,或者有了爱,她看上去变得可怜了起来。
如果,她的剪刀,没有没入小小的肩头,我想,或者我会更同情她!
只是,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将我心底最深的痛统统在刹那唤醒!
“小小!”
“昕晨!”
同时喊出的声,无法辨别谁更加真诚一些。
只是在我不管不顾抱起她的时候,我分明看到了蓝翎眼中那浓重的,难以割舍的痛!
对不起了,我今生已经无法再放开她!
不管,是生,是死!
蓝翎离开的时候,他来看过小小,多年的挚交,我们都很清楚对方所做的最后决定。
于是,蓝翎的妻子柳小小在回杭州的船上落水而亡,而边关的孤女梁昕晨则成了新的沐王妃!
人生境遇,总是如此奇妙。
我很多很多年以后,我环抱着在我眼中依旧美丽如昔的妻子,告诉她:“或者,我们该感谢翾禤的剪刀,让我们做了最准确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