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残月挂在西天边的瓦檐上，月光慢慢地渗透层云雾霭透漏出来，清冷了一地寒霜。
予澈以手支颐坐在书案前，饱蘸徽墨的湖州细毫横在天女散花的龙尾砚台之上，几滴墨汁洒在一旁宣纸上，洇出不规则的螺纹图案来。昏黄的灯光锁在他紧蹙的眉眼间，是莫名的怅然与无奈。夜风敲打着窗外的斑竹，在锁窗上烙下凄惶的影子，依稀有流水飞溅相击的声音隐在飒飒作响的竹叶声中。
他终于还是提起了笔，在素白的绢丝上辗转飞舞，熟捻于心的词语一一落在绢上。他抖动手腕，笔锋微收，画出一个完美的句点。
同样的白绢，同样的语句，一式四份，整齐的排列在面前。
望着末了的那个句点，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样也好，对自己，对漓裳，对朱馨彤，对所有人，这都是一个不错的结局。
爱上了不该爱的，辜负了不该辜负的，伤了不该伤的，何苦弄得所有人都遍体鳞伤？
父辈的鲜血尚未干涸，空气中，手心里，依稀还闻得见血腥的味道，该警醒了。
误人误己这么多年，早该画上句号了。
他揣着写好的素绢，背着手踱出了书房。
“本王想一个人走走，你们别跟着！”他对身后的几名内监挥挥手。
内监们应声后退。
薄雾纷呈，寒霜扑面，坠落，所溅起的花，是独一的凄迷。
徜徉在轩庑游廊间，牵衣折翠远去，经年折过，桃花儿谢，杏花儿红，榴花满地……胭脂随着发梢的馨香，一片片凋零，一弦一柱的华年所剩无几……
是该了结了。
他抖落最后的犹疑，大踏步地向着馨予院的方向行去。
远远地，便看着馨予院的阁楼里灯火辉煌，人影憧憧，这个夜晚，冥冥之中涵盖了某种不安定的心绪，予澈想起漓裳此刻抱着枕头酣睡的模样，轻轻地笑了。
守门的阍人见着鲜少踏足馨予院的王爷，一时间竟忘了行礼。
“王妃休息了吗？”予澈问。
“还……还没有……”阍人揉了揉眼睛，打了千儿，拔腿便向院内跑去，“王爷来了！王爷来了！”
朱馨彤在紫云殿里作威作福，予澈回来，一眼见着那样的场景，少不得要给她写颜色看。这会儿，她正摔碟子砸碗拿着侍婢们出气，不料予澈突然到来，她琢磨不透予澈的心意，见着满地的狼籍，少不得吆五喝六，“没眼色的东西，养你们干什么，还不快收拾收拾！”
她骂了几句，急匆匆地迎了出来，正不知改用何种语气答话，予澈已经率先开了口，嗓子里带了些微的喑哑，笑道：“天这么晚了，朱大小姐又在拿谁开涮呢？”
任谁都听得出来，予澈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调侃，并没有一丝讥笑责怪的意思。
朱馨彤定了定神，亦是一笑，随即关切地问道：“王爷的嗓子怎的喑哑的这样厉害，可曾请郎中瞧过？”
予澈摸了摸又疼又干的喉结，笑道：“上了点火，休息几日，自然就好了。”
八年来，他们第一次以这样平和的语气对话，朱馨彤没有了往日的居高临下，傲慢无礼；予澈没有了往日的尖酸刻薄，针锋相对；他们像是一对寻常人家的夫妻，相互嘘寒问暖，体谅安慰。
朱馨彤强压住呼之欲出的喜悦，稳声道：“夜深天寒，王爷进屋里坐吧，让臣妾给您泡些菊花茶来润润嗓子。”
予澈微微颔首，与她并肩迈上台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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