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流水。
岁月无情悄悄地落地,朝成青丝暮成雪,鬓发轻轻自耳边绕过,漓裳那样平静,似乎从不曾眷恋过一般,似乎予澈真的只是睡着了一般。
全福静静地守在明堂外,半步不敢离开。
他知道,那是假象!
他知道,漓裳轻浅的笑容,平静的心绪背后隐忍的是难以忍耐的痛;
他知道,大巧不工,大道无形,大悲无泪,大爱无声;
他知道,她太爱了,太痛了,甚至没有了力气去哭泣,去流泪……
每隔半个时辰,他便会挨至门缝前,透过层叠的白纱窥视漓裳的动静。
他看见,她勾红点翠,浅约鸦黄,轻匀螺黛;
他看见,她舞如莲花旋,转袖飞若雪;
他觉察到了不寻常,静静地守着,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夜寒花碎,故溪飞雪。
风起,烟雾缭绕,白纱漫天,白的尽头,霜绡花簇雪,轻轻飞上屋梁,霜绡后,是盛装素裹的漓裳。
他看着她嘴角挂着幸福的笑,一似梅花傲雪,绽放在飘飞的霜绡间。
他的喉结剧烈地颤抖着,终于一个字也未吐出来,他急促地喘息着,磕磕绊绊地奔进明堂,提起青锋剑,扬手一挥间,绡断魂归,漓裳飘落在地上……
“阿漓,你怎么样了?你别吓我啊!”他垂泪奔上前去,轻轻抚着漓裳的背。
漓裳缓过气来,一把将全他推了出去,“谁……谁要你……多管闲事……你出去!你……你给我滚出去!立刻!马上!”
“我出去了!你是不是还要寻短见?”他专注地看着她,眼底深处暗藏着浓的化不开的疼惜和悲伤,他将青锋剑递至她面前,“你死了,皇上定然要责我照看不利。死在刽子手的刀下,倒不如死在你手里!你先杀了我,然后再自杀也不迟!”
漓裳的眼底泊着一层浅淡的雾气,朦胧之中,辨不清楚到底是恼恨还是怨怒。似乎是踱千山涉万水,走过无数的路程一般,她疲倦地闭了眼睛,轻轻地倚在床头,任全福说什么,她再不肯多说一句话。
次日清晨,漓裳、全福在李继忠的三千羽林卫护卫下,扶着予澈的灵柩踏上了南归的道路。
奔走衢路间,四肢不属身。
一杯魂惨澹,万里路艰辛。
漓裳神情呆滞,双目空洞,苦苦守在予澈身畔,不眠不休,不食不饮,任是全福磨破嘴皮子,也难得她回上半个字。
饥饿、脱水,只是几日的时间,她的小脸就瘦了一圈,下巴尖尖,嘴唇起了皮,干裂处,甚至渗出了淡红的血水来。
一个人,想死,总是有许多的方法,谁也拦不住!
全福急的嘴里起了泡,跪在予澈的灵柩前一遍又一遍地哭诉,“王爷,您真的要带阿漓走吗?奴才知道,您是最心疼阿漓的,断然舍不得她受苦!您希望她过得好!您希望她过得幸福,过得快乐!您在天有灵,就劝劝阿漓,让她吃点东西吧。”
予澈并没有显灵,或者,他真的舍不得丢下漓裳,真的希望漓裳过去陪他吧。
这天下午,漓裳发起了高烧,李继忠遣了御医过来看顾。
汤药熬好了,漓裳却是咬死了牙关,那药无论如何灌不进去。
“臻妃娘娘还是不肯喝药吗?”李继忠立在宫车外,急躁地踱着步。
御医哆嗦着腿道:“回大人,娘娘伤心过度,多日不食不饮,铁了心的要跟了王爷去!人常说,哀莫大于心死。心病还需心药治医!臣实在是无能为力!”
李继忠拧着眉头,怒吼道:“这是什么屁话!心病还须心药医?臻妃娘娘的心病可是睿王爷!你去把睿王爷给本官找回来去!临行前,皇上可是交待了一清二楚,臻妃娘娘出了事,咱们大伙一并提头来见!”
御医诺诺不敢答言,全福心底却是一亮,疾步踏上宫车,将车内所有的人都遣了出去。
漓裳紧闭着双眼,没有一丝生气地躺在素白的帐幔里,仿佛,放佛再也不会醒来一般。
全福偷偷拭了拭眼角的泪滴,绞了冷水帕子覆在漓裳的额头,又执了调羹挑些许的水放置漓裳唇边,手指触及她的呼吸,一如触到了翻滚的水汽一般。他知道她不肯下咽,能润润干裂出血的嘴唇,也是好的。
拉了凳子在床头坐下,叹了口气,轻轻地道:“阿漓,我知道你一心是要跟了王爷去的。可是,可是……你现在真的还不能死!你死了,王爷的仇怕是没人去报了。”
“阿漓,”全福紧紧握住漓裳的手,“我知道,你能听的见我说话!”
他凑之漓裳的耳边,低声吐出一句话,“那我告诉你:王爷并不是死在魏军的手中,而是被咱们南齐的将士暗里谋害的。”
锦衾中,漓裳的身体明显颤抖了一下。
全福感觉到了,继续低声说道:“那个人,就是,孙海垠!我亲眼看见他的大刀砍进王爷的肩膀里。提剑上去相助时,被两个北魏的小罗罗拦住了去路,等我撂倒了那两个小罗罗,再去找寻王爷时,王爷就没了踪影……”
漓裳睁开了眼睛,惊骇地开口时,却发现,嗓子干哑的早已说不出话来,全福急忙端了水凑至她的唇边。
喝了点水,漓裳似乎回过一点精气神来,指尖轻轻蠕动,在全福的手心写下两个字:纸、笔。
全福取了锦被倚在她的身后,这才取了纸笔过来。
漓裳看了全福一眼,勉力提起细毫,颤抖着落在纸上,“孙海垠为什么要害王爷?你又为什么拖至今日才将此事告知于我?”
没有任何的犹疑,全福脱口而出:“阿漓,我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当时,我提剑上去,火光之中,孙海垠转脸踹了我一脚,我只看了他这么一眼,实在难以确定是不是他!如果不是,那两个人长的也太像了一点!如果说是,我手中没有任何证据,说出来人家非但不肯相信,指不定还会给我扣个诬陷忠良的罪名!至于孙海垠为什么要害王爷,这个我也不大清楚!他是皇上的心腹,王爷与他也并无什么过结。王爷与皇上极是亲后,孙海垠吃了雄心豹子胆,敢暗地里对王爷吓死手,想来——”
他居然怀疑皇上?
全福顿住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他该不该说?该不该跟漓裳说?
当日,孙海垠疾言厉色地抓着他的肩膀叫嚣:“我要你确认的是:躺在床上的人!!!”他就开始怀疑了。
予澈不幸战死,他虽难辞其咎,然而,战场上风云变化,刀剑成山,谁死孰伤,都是不可避免的!
皇上不可能拿这件事,刻意打压他!
再者,他与予澈交情浅淡,予澈之死,与他不可能有什么切肤知痛!
身为一军统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是必备的素质,即便予澈死了,即便尸骨难寻,他也只需尽心尽力,别人也自然不敢说什么了。
孙海垠的脾性大发实在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漓裳紧紧地盯着全福不放,提笔写道:“想来什么?为什么不说了?”
全福心思陡转,想到了一个折中的办法,他四下里打量了一番,凑在漓裳耳边,压低了声音道:“想来必定是有什么人在背后给他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