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湿铜铺,苔侵石井,促织声声鸣于草丛深处。
夜,清凉。
漓裳血色斑斓的裙裾滑过浸染了草色的石阶,被叶尖的微露湿润。拖曳转侧间,肩上的披帛徐徐滑落,她的发髻早已松散,长发飘飘迤逦拖曳在地上,染满尘埃。
时辰尚早,高阳的大街小巷灯烛华灿,点点密密沿着泊满月色清光的街道蔓延,两名侍卫拖着她穿过寂寥的街道,穿过璀璨如星海的万家灯火,她被扔了出去。
脊背着地时,溅起轻微的尘烟。
嘎嘎吱吱的一阵粗粝刺耳的响声过后,城门,关了。
她蜷缩在沉烟里,侧目可见,城墙上的灯深影乱,城门前的孱孱流水,柳色青青,飞花细雨……
夜,晕染了罂粟的暗红,映着锦艳烛火,杜鹃低泣水流红。
露水沁湿的月光洒在脸上,有些微的寒。
好大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她正身处城外,她已经出了予涵的魔掌。
费尽千辛万苦不曾达到的愿望在这个月色迷蒙的夜晚突然降临,她不敢相信,她担心予涵又在前方预设了陷阱,只等她跳下去。
她站了起来,似一叶无人驾驶的小舟随风飘荡在如烟似水的江天。
夜色在她的脚下延展的更远,更深。
她终于决定走了。
她蓦地转身,开始奔跑。
城门在这时开了,踏着流泻而下的暗黄的灯光,一辆马车踩着夜风踏出城门。
她旋即顿住了脚,等待着预期的结局。
果然,马车经过她身边时停了下来,车帘扬起,月光在予涵脸色激起一圈圈光波。
他从车上跳下,“让车夫送你去吧。”
“又在前面设了什么陷阱?”漓裳冷冷地盯着他,“你不会得逞的!”
在她阴森森的目光下,予涵忽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他的脸色一沉,旋即,又向上陡峭的弧度,讥讽道:“莫漓裳,你算个什么东西!如果予澈真的会为你舍生忘死,放弃与朕一决雌雄的机会,埋着他尸骨的坟头早就被蓬蒿三尺掩埋住了!呵呵,你还真把自己当人看!”
他忽然向前几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她在他幽深如潭的眸子里看到眸中幽蓝的地狱之火在其中跳跃。
“意料之外的背叛要比预料之中的伤害要痛的多!朕说的话,先在这里晾着!”他轻笑,转身时,夜风带起他宽大的衣袖滑过她的胸口,似有一把尖刀插进去。
漓裳怔怔地望着他的高傲的脊背掩入城门,她上了他给她的马车。
车轮轧过低洼不平的泥石路,转入绿荫匝地的官道,一路向北,向北……
她将车帘高高撩起,时时查看周围的动静。
预设的陷阱并没有如约而至,次日中午,阳光灼灼燃映,落在江城府的城头上,陌生的柳荫下,站着的是他熟悉的白色身影。
她端凝而望,浅浅地笑了,带着泪。
他并不说话,只是走上前来,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他是那样的用力,似乎是要把她揉进他的身体里。
“予澈……”她抬头看他。
予澈一双晶亮的眸子已经泊了大片的水光,他只是略一低头,将饱盈泪光的眼睫无声染进素白的衣袖。
他开口,嗓音晦涩而喑哑,“阿漓……对不起,我……我终于没能……”
她染满烟尘的指尖透着异常的虚弱和惨白,压住他颤抖的唇瓣,“我知道,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你不是故意丢下我的!”
“阿漓……”他没有在说话,蓦地将她抱起。
转身时,送她来的那辆马车在天地交接处,化成一点,如墨,洒在合起的扉页里。
心头蓦地地升起一丝怅然。
她环着他的脖子,于是,他抱着她,穿过宽阔的青石板大街,穿过街肆行人诧异的目光,一步一步,坚实有力地行着。
身后遗落了大片的柳叶,槐花,山石,溪水……
年年兵戈,岁岁纷争,夜夜断肠。
世事无常,翻云覆雨等闲间。
握得住手心里的温暖,他们都似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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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城府府邸。
溪桥柳细,草熏风暖,带了清新好闻的气息透帘而入,拂过薄薄的窗帘,在室内摇曳。
情韵是酝酿在心底的月光,像是轻盈的燕子,扑不住,唤不来。
朦胧的光线穿过粉垣,掠过窗外的梧桐树梢,流淌着千年的醉梦。
光线朦胧,人更朦胧。
漓裳怔怔地坐在床榻上。
予澈拎了温水进来,抬眸时,漓裳便朝他嫣然一笑。
他坐在她面前,颤抖的指尖探向她被血渍浸染的罗衫。
血渍罗衣黏在伤口上,手握夺命利剑,杀人如切菜的他却狠不下心来扯她黏在身上的罗衫。
“是他打的……”他问,很轻,满满疼痛中溢着无法述说的怨恨。
“已经不疼了。”漓裳朝他浅笑。
一咬牙,她撕去了罗衫,已经黯淡的血渍上又漫溢出鲜艳的红,那红映在予澈的眼底,燎原成吞山吐地的仇怨之火。
他别过脸去,好一会儿,才将她放进浴桶里。
他用手指摩挲着他瘦削的身子,水微凉的时候,他便用木瓢舀一票热水加进去,如此反复,水又渐渐变得温和。
漓裳呆呆地享受着这一切,凝视着他的眼角,纤弱的指尖谈过去,细微的皱纹里掺杂了淡淡的烟尘。
悠悠半载时光,却凌厉如刀,在他的脸上镌刻了透彻心骨的苍凉。
“予澈。”她唤了一声。
他抬头,咧嘴想笑,冷不防有一些清亮的东西滑落下来。
“阿漓,我摸到了你的骨头。”他拉着她的手徐徐引至唇边。
漓裳轻轻抚摸着他的脸,他的下巴上也有了一层细浅的胡茬,轻微的痛感自掌心传入,扎的她的心分分寸寸地疼。
他抱着她入了锦衾,取了伤药轻轻涂抹在她的伤口,又为她换上了宽松舒适的绵绸睡衣。
“阿漓,闭上眼睛……”他低头轻轻吻着她的眼睛。
她朝他勾出睡莲般娇弱柔媚的笑,顺从地阖上眼。
他就坐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
“王爷……”全福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阿漓……”予澈轻唤。
漓裳静静地躺着,没有回答,他便将她的手轻轻放进锦衾里,又在床头端详了她良久,才恋恋不舍的起身。
漓裳睁开眼睛,他匆匆奔走的身影正好掠过珍珠帘幕。
ps:澈和亲亲阿漓重逢的场面还算温馨吧。温馨中似乎又夹杂了某种无言的伤,不可触摸的痛。
某尘的日子过得迷迷糊糊的,竟然忘了昨儿是平安夜,祝亲们圣诞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