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得一声,羽箭射在靶上,深深的透过靶心,尖利的箭镞在日光下闪烁着白锐的寒光。
一时间四周侍卫喝彩如雷。
小桐欢笑道,“我中了,中了!”
角斯落微微一笑,自箭筒中抽出一只羽箭,“再来!”
小桐点点头,角斯落站在她背后,握住她的手,两人一起发力,缓缓拉开银弓,‘嗖’的又是一箭飞出,又是高中靶心!
角斯落放开她的手,微笑道,“准头还是不错,就是气力小了一点,以后要多加练习。”
小桐面上一红,低头道,“我知道了。”
自从得知朝云在黑水城逝世的消息后,小桐整日里愁眉不展,以泪洗面。角斯落怕她伤心过度,于是想着法子博她一笑。为着她想学箭法,这日特意带她去大校场上练箭。
身后,许布匆匆走了过来,恭身道,“赞普。”
“什么事?”
“有西夏的军报。”
“拿过来。”
角斯落接过军报,拆开一看,忽然面上肌肉一抖,脸上的神情也不知道是喜还是忧。
小桐好奇的看着他,问道,“怎么了?”
“军报上说,”角斯落顿了顿,“西夏小王爷李昊天,还有明懿公主,他们没有死,现在已经安然无恙的返回兴庆府了!”
小桐惊讶的张大眼睛,一手掩住自己的嘴,愣在那里,半晌说不出话来。
过了片刻,方才喃喃道,“天啊,小姐还活着!”
她的眼泪扑簌簌而下,哽咽道,“谢天谢地,小姐还活着!”
角斯落叹了一口气,道,“明天是卓玛回门的日子,这个消息,最好不要让他们知道。”
小桐愣了愣,点点头,眼泪更加汹涌而下,“可怜的小姐,可怜的展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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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来了。
延州城中,飞鹰将军府第中,院子里有棵月季花,开了无数的红花,引得蜂飞蝶舞,带来无限春光。
展逸飞独自立在廊前,看着那株月季花树出神。
展逸飞的婚礼刚完,狄青就动身赴京城去了,他还有许多未了的事情要做。肖建跟他一起去了京城,狄青身边,不能少人照顾。梁铮现在夏竦帐下任职参将,修远去了德兴寨。兄弟几人,竟然散作了几处。
今日一早展逸飞刚刚送走了狄青和肖建,临行前,义父的殷殷嘱咐犹在耳边。
“这位夏元帅,原是一介文人,他对我们这些武将有一些偏见,对用兵打仗之事也是不甚了解,你在他手下做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有丝毫大意……”
狄青没有说完,只是长长叹了口气,一手按在他肩上,“你好自为之。”
——千言万语,尽在这句话当中。
身后,是卓玛的声音,“相公,茶。”
展逸飞回过头,接过她手中的茶盏。
展逸飞静静看一眼面前的女子,今日的卓玛着了一袭朱砂色的罗衣,香色漩涡纹纱绣裙,长发挽成百花髻,发边别了一朵粉红色的月季花,映衬得面容更加熠熠生辉。
卓玛,她不是不美丽的。
可是,只有她,才是心底的那个人。
一想到她,他的心中一痛,手中的茶水也差点溢出。
卓玛受了一惊,问道,“怎么了?茶太烫?”
展逸飞回过神来,抬起头来对她一笑:“不是。这衣裳很好看,很衬你。”
卓玛惊喜地问道,“真的么?”
展逸飞淡淡微笑:“真的。”
卓玛含羞垂下头,面上已经飞起一丝红霞。
展逸飞道,“明日我们要回草原去看望角斯落赞普,你收拾一下。”
卓玛不解的望着他,“为什么要回去?”
展逸飞微微一笑,“这是大宋的规矩,新婚三日,新娘子要回娘家去看看。”
卓玛脸上晕红,似被鬓边的月季花染了一般,她垂首道,“我知道了。”
便在这时,门帘一响,一个小丫鬟在外禀报道,“将军,梁将军来找您。”
展逸飞点点头,“叫他进来。”
片刻之间,梁铮走了进来。
“大哥,”他叫了一声,转而看见卓玛,又叫道,“大嫂。”
一旁,丫鬟给梁铮奉茶上来。
卓玛点点头,道,“我下去了,你们聊。”
走到门口,她又翩然回首道,“四弟,留下来一起吃饭吧,我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花雕,呆会陪你大哥好好喝一杯。”
梁铮笑着点点头,“好,谢谢大嫂。”
“不用客气。”
卓玛微微一笑,退了出去,轻轻带上房门。
看着展逸飞,梁铮目光中竟满是悲悯之色,他嗫嚅着,低声道,“大哥,有件事情,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
展逸飞手握着茶盏,望着窗外,淡淡道,“什么事?”
梁铮默然良久,忽然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也罢,我就告诉你,反正这事也瞒不了多久。”
“说吧。”
“我今天在大帅府里看到军报,那西夏的小王爷,以及明懿公主,他们都没死,他们都活着回来了。”
“啵”的一声,展逸飞手中的白瓷茶杯被捏成碎片,他霍然转头,目光中爆发出骇人的热力,“你说什么?”
“小王爷他们没死,那是误传,他们已经回到了兴庆府!”
展逸飞面色惨白地呆立着,他手中的碎瓷片已经深深扎入掌心,却感觉不到痛。
梁铮被他的样子吓住了,不由得顿足道,“早就知道你会这样,我真不应该来这一趟!”
她还活着……她还活着……她还活着……
这声音如浪潮一般一浪一浪狂涌而来,几乎要涨迫展逸飞的胸腹。这股热潮澎湃汹涌着,一直抵在心头的那束坚冰被这样的暖流冲击得瞬间融化了。然而这样的欢喜不过一刻,他的心却越来越凉,凉得结上了厚厚的一层冰,寒冷彻骨。
良久,展逸飞才回过神来,喃喃道,“谢天谢地,她还活着……”
他不觉双拳收紧,一缕鲜血,自指缝间滴落。
梁铮上前一步,低声道,“大哥,你、你打算怎么办?”
“我?”展逸飞微微闭目,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张开眼睛,眼中透着一丝悲凉,“我哪里还有面目再去见她!”
那目光,令梁铮心中陡地一震!如许深情、如斯伤心、如此绝望——
梁铮低声道,“大哥,你后悔吗?”
展逸飞的嘴角泛起苦涩的笑意,“现在说这个,还有用吗?”
路既然是自己选的,就没有回头的余地。夜太黑,他看不见以后的路,只能顾着眼前的人……后悔,于事无补,只能是徒增伤感而已。
梁铮一时无语,半晌,长叹一声,上前一步,拍拍他的肩,沉声道,“大哥,想开些……”
这时,卓玛走了进来,笑道,“要吃饭了……”
忽然,她的笑容凝结在脸上,她一步抢上来,抓起展逸飞的手,惊呼道,“相公,你的手怎么了?”
展逸飞怔怔立在那里,良久,方才道,“没事。”
“怎么没事?你看看你的手……”
卓玛心疼的看着他满手的鲜血,眼泪滴落下来,
展逸飞回过神来,叹了口气,“都说了没事,一点小伤而已。”
卓玛知道在他嘴里问不出结果,于是诧异的看着梁铮道,“四弟,你们刚才聊什么了?”
梁铮脸上现出尴尬之色,“是延州城的一点军务,我大哥一时激动,所以才……”
卓玛点点头,不再追问,只轻声道,“我去拿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