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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今天阳光极好,红日耀目,天空碧蓝如洗。御花园里柳色舒展,榆槐成荫,一片浓浓翠翠。

御书房中,巨大的水磨青石地面平整深远,安静无声,四处泛着些许的凉意。

李昊天和许怀谷正在窗下对弈。李昊天手拈黑子,对面许怀谷以白子应对。

他们二人的棋力本在伯仲之间,数十子后,枰上黑白两势纠缠,李昊天执棋于手,沉吟良久却不曾落子。

许怀谷道:“小王爷明明有奇谋在胸,为何却举棋不定?难道不怕坐失良机,就此前功尽弃?”

李昊天道:“这局棋着实凶险,倘若这个劫不能打过,打草惊蛇,恐怕会反受其害。”

许怀谷道:“小王爷这是谨慎持成之道。但是事到如今,已经是势在必行了。”

李昊天沉思良久,忽然将手中的棋子尽数扔回到棋盒中,问道,“关于昨日的那件事,你如何看?”

许怀谷道,“那没藏小姐乃是没藏大族长的千金,野利荣仁连她也敢抢,我看似乎不止是一时兴起。”

李昊天点头,“你猜得不错,他确实是另有目的。”

顿了顿,他又道,“据说野利荣仁也曾向这位没藏小姐求亲,但是没藏小姐却选择了韦明山遇,为了这件事,野利大将军极为失望。”

许怀谷恍然道,“我明白了,卫暮山喜死后,现在西夏剩下三大望族,如果野利遇乞能够和没藏家族结为姻亲,那么野利家族就更加强大了,可是偏偏没藏小姐喜欢的是韦明家族的韦明山遇,如此一来,野利将军觉得另外两大家族联姻,对他是一种威胁,所以才有昨日之事。”

李昊天沉声道,“他妄想着将生米煮成熟饭,强行和没藏家族联姻,却不料没藏小姐刚烈至此,韦明山遇也是性如烈火,所以才会闹了起来。”

许怀谷低声道,“小王爷,野利遇乞在兴庆府公然抢人,嚣张至此,西夏是容不得他了。”

李昊天扶在案上的手不自觉的轻叩,极缓极细的声音,却异常沉重。这些人自作主张,欺上瞒下,此时此刻,他确实是容不得了。

李昊天缓缓道,“昨日王后的态度难道你没看见吗?”

许怀谷道,“如果我们将野利将军平素把持朝政、贪赃枉法的罪状,一桩桩的查实,全都报到王后面前,看她还有何话说?”

李昊天听了这句话,站起身来,负手走了几个来回,忽然回头道,

“我叫你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许怀谷看着他,低声道,“正在查,一月之内,必见分晓。”

******

寂静无人的深夜里,野利遇乞的府第之中,忽然有人过府来访。

来人是野利遇乞的堂弟,以前的瓜州刺史野利南山。

自从上次在瓜州平定卫暮山喜的叛乱有功,野利南山受到李昊天的封赏,已经自瓜州回到了兴庆府,任枢密副使一职。

野利遇乞和他在灯下相对而坐,一旁有婢女端了茶上来,又悄然退下。

野利遇乞笑道,“老三,尝尝这茶。”

野利南山一掀碗盖,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盖碗里是碧绿的一泓新茶,野利南山不由赞道,“好香,这茶只怕连宫里都没有吧?”

野利遇乞眼睛微微一眯,冷冷一笑,“这是上次大宋明懿公主送亲的车队带来的贡茶,你忘了么?”

野利南山用碗盖撇着茶叶,说道:“二哥,我今日来,正是为了这件事来找你,我刚刚收到一份密报。”

野利遇乞神色一肃道,“什么密报?”

野利南山拿起茶碗,咕咚咕呼一口气喝完,将嘴一抹道,“据说这几天有人秘密到了瓜州,在查上次诛灭卫暮山喜的时候,咱们私下里扣下的那批财物。”

野利遇乞面色一变,“这事你是从何得知的?”

野利南山道,“他李昊天虽然做得隐秘,却想不到我在瓜州也有眼线。所以,我劝大哥还是小心一些,不要中了那小子的诡计。”

野利遇乞气得七窍生烟,将手中的茶碗重重放在案上,一时间茶水四溢,“该小心的是那小子,自打他掌权以后,什么时候将咱们放在眼里了?咱们明里暗里,吃过多少亏了?他听着那帮汉人的挑唆,建军队、收土地、放奴隶。我稍微有点反对他就摆出小王爷的架子来压着。我看在王后的面子上,一忍再忍,不跟他计较,如今卫慕山喜一除,他就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把我惹急了,就算他是小王爷,我也不会对他客气!”

野利南山也点头道,“咱们为了他李家的江山,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他在兴庆府享福,咱们在战场上流血拼命,若不是为了那些钱财,咱们何必如此辛苦?现在他连这个也容不得了,既然他要断咱们的生路,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不是!”

野利遇乞面上露出阴狠之色,道,“这小子现在是越来越不好对付了,早知道这样,他小的时候我就该弄死他!”

野利南山道,“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我们应该想着怎么渡过眼前这个难关才是!”

野利遇乞望向野利南山,“你有何对策?”

野利南山望着他道,“咱们不是还有王后那个靠山吗?”

野利南山俯身野利遇乞耳边,窃窃私语。

******

初夏时节,日头开始似火般炙热,风中偶尔带了几分微凉,却被晒得不及一转便全无了踪影。

野利府宽逾数亩的庭院中,一片颇具峥嵘之态的假山将西北角占了大半,一幅水瀑珠玉飞溅,自奇花异草间倾泻而下。给这里带来丝丝清凉,这里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布置精美,气象万千,跟西夏王宫相比也不遑多让。

这日一早,野利王后应邀到访。

书房之中,野利遇乞冷笑道,“小王爷前日好狠,险些就要绝了我野利家的后了。”

野利王后低声劝慰道,“你要体谅他,他也有他的难处。”

野利遇乞道,“全都是那个汉人在他面前挑唆的,不过是抢了一个女子,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罪,至于这样大动干戈吗?”

他的声音里抑着怒气。野利王后多年以来一直仰仗着这个弟弟,苦苦支撑着西夏的朝政,如今听他这样说,知道他余怒未消,连忙劝道:“遇乞何必为个外人大发脾气,此举无疑是又为你和小王爷之间多加嫌隙。”

“外人?”野利遇乞鼻子哼了一声,“我看我才是真正的外人呢!小王爷早就对我猜疑忌讳了,如今和几个外人谋划着除我而后快,难道姐姐不知道吗?”

“你的难处我怎会不知,不然我也不会逼着昊天娶歌吟了,但是儿大不由娘,昊天为了这件事险些跟我翻脸,他现在翅膀硬了,以前我对付他的那一套,是越来越不管用了。”

说到这里,野利王后摇了摇头,

说起歌吟,野利遇乞的面色更加难看,“歌吟那孩子为了小王爷都病倒了,姐姐难道没有一点办法?”

野利王后无奈道,“小王爷在这件事情上相当固执,上次歌吟去求明懿公主,明懿公主也出面帮她说话,谁知昊天大发脾气,连公主也怪罪了。”她深深叹了口气,“我这个当娘的,更是毫无办法。”

野利遇乞眼中精光一闪,怒道,“他就是不想要我野利家族好过!小王爷要我交出土地,交出奴隶,我哪一点没有照他说的做,如今他在那帮汉人挑唆下,自己新建了一支‘质子军’,眼看着我这兵权也握不住了。若是小王爷再来逼我,那就怨不得我了!”

他的话语中带着森冷的寒意,野利王后不由得着了慌,连忙道,“遇乞别生气了,不是还有我这个姐姐吗?我们再想想,看有什么办法能让昊天老实听话。”

“老实听话?”野利遇乞冷笑道,“你当小王爷还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娃娃吗?”顿了顿,他又道,“这么多年来,我为了李家的江山,鞍前马后,流血流汗,立下了多少功劳!谁知道他翅膀一硬,就要拿我开刀!姐姐可知,我从没想过要反小王爷,不过是他想除我罢了。恐怕不只是我,而是整个野利家族!”

“遇乞尽管放心,只要有我在,野利家族绝不会亡。”野利王后面色变了变,咬牙道,

野利遇乞阴沉沉地道,“姐姐既然这样说,那就要早做决断,不然当断不断,必受其害!你总不想看着我野利家族上上下下,都来个人头落地吧?”

野利王后一愣,“那你说怎么办?”

野利遇乞道,“只要姐姐能够让小王爷乖乖听话,不再跟我为难,我还是老老实实的做我的臣子,他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小王爷。”

野利王后犹豫道,“这件事只怕有些难度。”

耶律遇乞看到她面上的犹疑之色,又道,“咱们几十年的姐弟,难道你还信不过我吗?姐姐要早点拿出态度来,我们野利家族的几十颗人头,都在你的一念之间了!”

野利王后闻言一震,“你的意思是?”

野利遇乞冷然道,“姐姐难道忘了二十多年前的那个方法,如今,你只要再用一次就够了。”

野利王后看着他半晌,方才答道,“我要想想。”

野利遇乞道,“事不宜迟,姐姐还是早下决心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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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初起之时,野利遇乞忽然来到王宫,求见李昊天。

内侍常声将他带到御书房入口,恭身道,“大将军,小王爷在里面,您请吧。”

野利遇乞鼻子哼了一声,趋步进入御书房。

李昊天手执黑子,独自坐于案前,陷入沉思之中。

殿内昏暗,他的眉目不复往日英武意气,只显出些淡淡寂寥。

他抬头看见野利遇乞,淡淡道,“舅舅来了,坐。”

野利遇乞却并不落座,只是站在殿中,开口问道,“小王爷今日将御林军换防出了兴庆府,这样大的事情,为何不事先跟我这个枢密使打个招呼?”

李昊天道,“前日御林军在兴庆府闹的那场乱子,舅舅你也看见了,如果放任他们继续留在这里,只怕还要生出更多的事端。”

野利遇乞道,“自老王爷那一辈以来,御林军一直就是守卫王宫的军队,如今将他们冒然换走,恐怕不合规矩。”

李昊天道,“规矩是人定的,老王爷可以定,我也可以改。”顿了顿,他的语气加重,“更何况,御林军既然是守卫王宫的军队,我将他们换去了哪里,这等小事,用不着惊动枢密院吧?”

野利遇乞哼了一声,说:“小王爷这样厚此薄彼,偏袒质子军,真叫我们这些老人们寒心。”

李昊天淡淡的说:“舅舅多心了,都是一军同袍,我怎么会厚此薄彼。”

野利遇乞又哼了一声,说:“小王爷自从大宋回来之后就变了,什么都听那几个汉人的,小王爷若是一味听着他们胡乱教唆,迟早有一日会后悔莫及!”

李昊天道:“舅舅何必动气,不过是平常的换防而已。”

野利遇乞嘿了一声,说道:“既然小王爷执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了,告辞。”

说罢,他一拱手,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李昊天看着他的背影,面色微变,忽然伸手将面前的棋盘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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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枢密院相当于现在的国防部,枢密使即是现在的国防部长一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