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乱世离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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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夜色深重,北风如吼,天色阴沉晦暗,掌灯时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忽然自天空飘落下来,将整个西夏王宫的红墙碧瓦,全都笼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幕之中。

栖霞宫里,冷得如同冰窟一般,今日清欢似乎格外不安,夜已深了,仍是啼哭不休,朝云抱着他,一边来来回回的走着,一边轻轻哼着歌谣,哄着他。

一灯如豆,晦暗不明,深夜的寝殿之中越发显得寒冷凄清。

忽然,寂静的内室中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公主好!”

朝云心头一紧,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说话的,竟是半年之前被她放走的那只虎皮鹦鹉。

朝云松了一口气,道,“是你啊!”

她抱着清欢走向那只鹦鹉,奇迹般地,清欢见了那只鸟,居然不哭了,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含糊不清的道,“要要、要要……”

鹦鹉听话的站在那里,任清欢的小手轻轻抚摸着它色彩斑斓的羽毛,看到孩子可爱的笑脸,朝云幽幽叹了口气,现在这个孩子,已经成为了支持她活下去的全部力量。

忽然,鹦鹉扑棱棱一声,展翅飞走了。

一个红衣女子,如同鬼魅一般,陡然出现在他们面前,带起一阵冷风,只吹得那一盏孤灯飘摇不定。

朝云看到她,不由得微微一怔,“姐姐!”

明明灭灭的烛火,映在耶律红缨的脸上,照得她的脸色也忽明忽暗。

“不错,是我。”耶律红缨答道。

“这么晚了,姐姐怎么有空来我这里?”朝云不解地问道,

耶律红缨脸上带着笑,温柔地道,“我来看你过得好不好啊!”

朝云面色一暗,没有答话。

耶律红缨道,“孩子真乖,给我抱抱吧。”

说罢,她向朝云伸过手来。

朝云看着她,缓缓将孩子送到她手中,忽然,孩子一声惨叫,朝云已经将孩子抢了回来,惊呼道,“清欢,你怎么了?”

孩子的小手上,多了一个红色的牙印。

看着孩子瞬间青紫的小脸,朝云又急又痛,“你把我的孩子怎么了?”

耶律红缨眸中一闪,迸出幽蓝的亮光,一双黑瞳直溜溜逼到朝云身上,她的声音森冷可怖,“公主,你的医术不是很好吗?你的孩子怎么了,难道你看不出来?”

朝云顾不上理会,将孩子放在床上,孩子痛得哇哇大哭起来,朝云握住他的手,一看他的伤口,倒吸一口冷气,“丹顶金蛇!”

朝云惊呼起来,脸色刷的变得惨白。

“不错!这是辽国特有的‘丹顶金蛇’,剧毒无比,无药可解,如今咬在你孩子身上……”

一条头顶着红冠的金色小蛇,‘哧哧’的吐着红信,在耶律红缨的手上蜿蜒盘旋。

耶律红缨疯狂的大笑,她的笑容邪恶而妖异,神情狰狞如鬼。

“你连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你这个魔鬼!”看着孩子不断抽搐的小小身子,朝云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作为一个医者,她比所有人都知道这种毒蛇意味着什么——

这种毒蛇的毒液,只要一滴就能毒死一个成年壮汉!

这种毒蛇的毒性太过猛烈,而且完全没有解药!

若是寻常毒药,她可以用十二枚金针中逼出毒质,便如替李昊天疗毒一般,但是丹顶金蛇剧毒刚一入体,毒素便迅速沿着气血上行蔓延至全身,又岂是此法所能奏效?

耶律红缨笑声一顿,她盯着朝云,满目憎恨,“还记得四年前大宋丁谓通辽一案中,死于狄青手里的耶律术烈吗?他是我的二哥,他的死你也有份!今天,我要替他报仇!”

朝云身子一颤,原来如此!她凄然道,“你恨我,你杀了我好了,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耶律红缨狂笑道,“我为什么要杀了你?我要你活着,我要你生不如死!”

耶律红缨的眼中有疯狂的厉色,她的神情有一种逐渐陷入疯魔的癫狂,使她原本娇艳的脸庞呈现出一种行将崩溃的凄厉,她凑近朝云,一字字地道,“公主,你的医术盖世无双,你能救天下人,你救得了你自己的孩子吗?”

她的话重重的击中了朝云的胸口,朝云不由自主倒退一步,耳中嗡嗡地焦响着,双手狠狠握紧。

耶律红缨看着她惨白如死的脸色,心中涌起强烈的快意,她哈哈大笑着,喃喃道,“哥哥,我终于给你报仇了,我终于给你报仇了!”

说罢,她狂笑着,扬长而去!

那毒蛇果然剧毒无比,只是这短短一瞬间,毒素已经游走至孩子的周身,孩子已经哭不出来了,一张小脸变作了紫色,小小的身子不停的抽搐着,只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虽是小小婴儿,眼光中竟也似有千言万语,似在埋怨母亲不为他减却些微苦楚。

朝云怔怔的看着奄奄一息的孩子,一个念头在脑海中疯狂闪现,“要怎样才能救活孩子?要怎样才能救活他?”

忽然,当日王惟一对她说过的话蓦然浮现在脑海,

“这‘金针渡劫’之术确实有活死人之效,只要那已死之人身体还未僵硬,就能将他救活。但是这套针法繁复无比,极为损耗下针者的精力,就算学会了它,至多也只能用上三次而已,而且用完第三次后,下针者就会因为精力耗尽而吐血身亡!”

朝云的唇角浮现出一丝惨烈的笑意,“爹,当年你教我这套医术的时候,想必已经预知了我的结局吧,可是,我是一个医者,我不能见死不救,何况,救的还是我的孩子……,他是我和大哥的爱情结晶,是这一场旷世绝恋的见证,能够为了救他而死,我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拿出医箱,拭去医箱上蒙起的灰尘,一字字地道,“清欢,娘一定要救活你!”

她打开布包,取出三十六枚金针。

看着奄奄一息的孩子,她柔声道,“清欢,乖孩子,忍一下,娘马上就救你了!”

朝云深深吸了口气,眼神明亮而坚定。她的手移到了孩子的头部,一寸寸地按过他的眉弓和太阳穴,忽然间手腕一翻,指间雪亮的光一闪,四枚金针瞬间就从两侧深深刺入了孩子的颅脑之中!

紧接着,她下针如飞,将其余三十二枚金针,全部刺入孩子的周身穴道之中。孩子的头顶忽然冒出氤氲的紫雾,朝云紧紧捻动着手上的金针,豆大的汗珠从她额头涔涔而下。

只要能够抢在一盏茶的时间内,用金针把孩子全身的毒素从头顶的百会穴逼出,孩子的性命便可无忧!

时间一分一分的流逝,紫雾越来越浓,孩子身上的青紫也越来越淡……

终于,孩子的小手一抖,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朝云长出了一口气,她知道,孩子已经救活了!伸手拔掉他身上的金针,她又从医箱里取出一粒黄色药丸,塞在他口中,朝云轻轻将他抱了起来,她的面颊温柔的贴着他流泪的小脸。

清欢,我的孩子,让娘再抱你最后一次吧!以后,你就没有娘亲了。

“公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朝云惊喜的转过身,“铁鹰!”

铁鹰含笑道,“我回来了。”

朝云问道,“我要你帮我送的信,你送到了吗?”

铁鹰点点头,“我已经送到了,展大哥让我告诉你,等他打退了西夏人的进攻,他就到西夏来找你,他要接你回去!”

“回去……”朝云的唇边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意,她的眼底再次泛起晶亮的光泽,苦苦的等了他这么久,今天,终于等到了他的这句话,可是,太迟了啊,她再也回不去了!

她忽然对铁鹰道,“铁鹰,你帮我把清欢带走吧!”

铁鹰一怔,“你要我带孩子走?”

朝云点头道,“是,我求你,帮我把这个孩子,送到展大哥身边去!”

铁鹰问道,“你呢?”

朝云深吸一口气,“我不走。”

铁鹰怔住了,他凝目注视着她,朝云脸上的神色平静如水。

“为什么?”他呐呐道,

“他已经和别人成亲了,我还回去做什么?把这个孩子还给他之后,我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朝云斩钉截铁地道,

“公主……这……真是你的本意吗?”铁鹰一瞬不瞬的盯着她。

眼看着将要到手的幸福,她居然就这样放弃了?

朝云点点头,“不错,我想了很久,我不愿意跟别的女人分享她的丈夫,所以,我不会再回去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铁鹰迟疑着问道,

“李昊天已经答应我了,过几天就会向天下昭告我已经病逝,然后放我出宫去。”朝云微笑道,

铁鹰半信半疑的盯着她,没有说话。

朝云道,“去吧,不用管我,你带不走两个人。”

铁鹰终于点点头,“好,我听你的就是。”

朝云用一件狐裘,将孩子紧紧裹好,再次亲了亲那花朵般娇嫩的小脸,终于依依不舍的将他交到铁鹰手中。

铁鹰用布带将孩子牢牢绑在背上,他深深看了朝云一眼,低声道,“公主,我们走了,你多保重!”

说罢,纵身从窗子掠了出去,转瞬上了屋顶。

朝云靠在窗前看着铁鹰带着清欢迅疾远去,一颗心终于也落了地,她眼前一黑,再也无法压制心中翻涌的气血,鲜血从她的口里不断的涌出,在地上洒落斑斑点点,她缓缓抬起头,望着窗外,晦暗的天空,有无数雪花在漫天飞舞,像极了当年草原上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好大的雪啊!天地间皆是白茫茫的雪花,无尽的雪花,翩然飞舞着,融尽了世间一切的离合悲欢。

她跄踉着奔到门外,站在庭院之中,伸出洁白如玉的双手,迎接那晶莹剔透的雪花。

无数的往事如同眼前纷飞的大雪一样,一片一片的在眼前浮现。

……那些爱过她也被她所爱的人们。

终于要结束了么?这样无涯的一场浮生?

如今孩子已经平安的脱离了险境,她还有什么可牵挂的呢?

她的唇角露出一丝解脱般的笑意,她紧紧抓住自己胸口的衣襟,身子渐渐软了下去,跪在雪地上,她那一头如水的青丝,也在转瞬之间,变得雪白!

雪不停的下着,嘴角不断有鲜血涌出,她睁开眼睛凝望着灰暗的天空,那些雪一片一片,如同空中的精灵,慢慢旋转、飞舞……掉落到她的睫毛上,面颊上。

她慢慢倾下身,将脸贴在冰冷的雪地上,在雪中静静地闭上了眼睛,等待着狂暴的风雪将她埋葬。

“公主!你怎么了?”耳边竟然又听到了一声低喝,

一个人跪在了她的身边。

“铁鹰?”

——他居然去而复返了!

她的神智恢复了过来,对铁鹰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你怎么又回来了?”

会是这个人,一直陪伴着她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么?

那也是一种深厚的缘分吧?

铁鹰惊骇的望着她,她的一头乌黑青丝已经变作雪白,她的眼眸却是那样纯黑,她花瓣一般的唇角带着殷红的血迹,几种极致的颜色在她身上体现,在骇人的诡异之中,却又透出瑰丽的美!

铁鹰的眼中冒着火,“我不相信你说的话,我一个字也不相信!所以我回来了!”

朝云吐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看来骗人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呢,原来连你也不信啊……”

在她说话的同时,鲜血也在不断从她唇边沁出。

他将她抱起,他的手紧紧地托着她的后心,不断将浑厚的内息送入她的体内。

朝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凄然的笑容,低声道,“不要白费力气了,赶紧走吧!不要告诉展大哥……我现在的样子……”

“不!”铁鹰双目通红,嘶声道,“我不能让你死,我不能!”

朝云忽然想起了什么,她一伸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袖,颤声道,“铁鹰,我还要……求你一件事……”

铁鹰怔了怔,哽声道,“公主有何吩咐,尽管开口便是!”

朝云低声道,“如果展大哥……不肯相信我的话……一定要来西夏找我……你一定要阻止他……不要让他来……”

铁鹰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低声道,“公主,我可能没有办法做到,你知道大哥,你知道他对你的感情,这一次,我想没有人能够拦得住他!”

朝云道,“如果真的阻止不了,我还有一个办法……”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铁鹰俯下身,将耳朵贴在她的唇边,朝云拼尽全身的力气,说了几句话。

铁鹰怔怔看着她,道,“公主你……”

朝云面上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喃喃道,“他不可以来找我,他不可以来送死,因为,他的妻子和孩子需要他,他还有他未了的责任,所以,你一定要……一定要帮他!”

铁鹰心如刀绞,眼看着面前的女子生机一丝丝流逝,自己却束手无策地站在一旁,强烈的痛苦自责急速撕扯而来,几乎要把人的心化成齑粉。他再也无法忍受,狠狠一拳砸在雪地上。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有人在低呼,“谁?是谁在那里?”

铁鹰霍然抬头,朝云将一件东西塞进他的手里,低声道,“铁鹰,快走,快走!”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朝云死死抓住他的手,她的眼睛如星子般璀璨,幽幽散发着骇人的光芒,那是一种无可理喻的执狂。

他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她的手已经冷得如同一块冰,没有丝毫温度,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他道,“我求你,我求你!带着我的孩子快走!”

铁鹰死命的咬着嘴唇,直到将自己的嘴唇咬出血来,他一抹脸上的泪水,“公主,我走了!”

说罢,他放下她,转过身,几个起纵,掠上屋顶,迅速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

看着他消失的背影,朝云的神智再度远离,脸上却渐渐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在沉入黑暗之前的那一刻,她在心里喃喃道:大哥,原谅我,我再也等不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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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楼的话:过程是黑暗的,结局是光明的,这已经是黎明前最后的黑暗了,请大家相信,爱能创造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