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康定元年秋,京城皇宫勤政殿。
正是初秋时节,秋雨成幕,雨水急急地洗过皇宫的红墙碧瓦,汇聚成涓涓细流,沿着玉石琼阶倾泻而下,天地之间一片苍茫。皇宫的殿宇楼阁笼罩在氤氲的雨雾里,烟色迷离,渺若仙境。
这场淅淅沥沥的秋雨已经延绵了半个月之久,天色阴沉沉的,如同仁宗皇帝此刻的心情。刚刚收到自边关传来的急报,此次大宋对辽的战争,又以失败告终。而在广西,又有南蛮侬智高起兵反宋,幸有猛将狄青自告奋勇上表请行,率十万大军,在广西苦战三月,终将叛乱平息。现在,整个大宋朝是内忧外患,风雨交加。朝中一直流传着一个说法,大宋以百万之师,却奈何不了一个小小的契丹,是因为朝中安插有契丹的奸细,这一次大败,更是印证了众人的猜疑,但是朝廷经过多方彻查,却始终是毫无头绪,倒是弄得朝野上下,人人自危,京城内外,暗潮汹涌。
五更刚过,早朝的鼓声便已敲响。仁宗皇帝端坐在高高金鸾椅上,等待着百官的朝拜。
仁帝四十来岁,面容清瘦,脸色沉静,一双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朝贺完毕,殿头官朗声喊道:“各位大人,有事请尽快出班禀奏。”
话音刚落,宰相范仲淹匆匆出班,上前两步,奏道:“臣启陛下,微臣今日有紧急要事禀奏。”
仁宗眉头一皱,心想,范仲淹一向沉稳老练,怎么今天如此急躁?他朗声道:“范丞相请讲。”
范仲淹高声道:“昨夜三更,京东西路转运使杨彦派人送来紧急奏报。”
仁宗道:“何事?”
范仲淹颌下白须微颤,道:“代州刺史韩琦韩大人在自边关返京面圣途中,遭人伏击!”
此言一出,大殿上登时一片哗然。
殿中君臣都十分意外,韩琦奉命镇守雁门关,那里是大宋对辽国最直接的一道关口,责任重大,何故突然未经传召擅自回到帝都?68053
仁宗心中大惊,当即沉声道:“将奏报呈上来。”
他迅速看完奏报,脸色阴沉道:“范丞相,你如何看?”
范仲淹垂首道:“据臣所知,韩大人很有可能是掌握了朝中重臣通敌卖国的证据,欲送至京城呈报朝廷,才会被人灭口。”
“杨彦可曾拿到韩琦所说的证据?”仁宗问道,
“这个------”范仲淹微微一楞,摇头道,“没有,不过据微臣揣测,这件证据应该还在韩大人手中!”
仁宗急道:“那韩大人此时生死如何?”
“回陛下,韩大人在身边侍卫拼死护卫下,侥幸逃得性命,但是身中剧毒,到现在仍然昏迷不醒!”
“哦,他人在哪里?”
“杨大人已经将他送回京城府上。”
“速传御医院张太医随你前往韩府探视!”
“微臣领旨!”范仲淹跪地一拜。
“殿前副都指挥使丁谓何在?”仁宗又道,
一个四十出头,身材精悍,赤红脸膛的武将站了出来,“臣在!”
“朕命你带三百御林军,将韩府团团围住,没有朕的命令,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内!若是韩琦有任何闪失,朕唯你是问!”
“臣------遵旨!”丁谓目光一凛,跪倒在地。
韩府之中,上上下下早已慌成了一团。
韩琦与夫人成亲二十余载,夫妻二人始终相敬如宾。韩琦生有三子,都已外放为官,身边并无子女,韩夫人一介女流,眼见夫君遭此大难,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在病榻前拉着韩琦的手只哭得死去活来,任谁劝也不松手。
旌旗飘飘,寒光闪闪,长刀耀日,甲胄分明,在三百御林军的护卫下,范仲淹和丁谓带着御医院的太医张岳匆匆向韩府赶来。
来到韩府门口,丁谓一声令下,三百御林军将韩府团团围住,不准任何闲杂人等进入。布置妥当之后,三人进了府门。
内院之中,丫鬟仆人神色仓惶,忙碌奔走,忽然有人惊叫道,“夫人昏过去了!”
范仲淹面色一变,“走,去看看!”
只见内室之中,一个中年贵妇晕倒在丫鬟怀中,她的脸色惨白,连嘴唇都毫无血色。几个小丫鬟将她团团围住,急得只是嘤嘤哭泣,
忽然,一个白衣人分开围观的众人,抓起韩夫人的脉搏一探,道,“不妨事,夫人是急痛攻心,以致痰迷了心窍,你们散开一些,让她透透气。”
说着,他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根金针,向韩夫人“承泣”“人中”二穴扎去,随着他手起针落,韩夫人呻吟一声,睁开了眼睛。
管家韩冉迎了上来,躬身道,“这位先生医道如此高明,不知怎样称呼?”
那白衣人三十上下年纪,身形修长,眉目清雅,气宇轩昂,他微笑着答道,“我姓张。”
范仲淹道,“这位是御医院的御医张大人,是当今圣上派来查看你家老爷的病情的。”
韩管家问道,“小人斗胆,请问这位张大人,是否就是治好当今太后心痛之症,有‘妙手仁心’之称的张岳?”
白衣人微笑着答道,“正是在下。”
这位张太医不过三十余岁,整个御医院中,数他年纪最轻,但他医术之高,竟是当世无人能及,任何疑难绝症,都是手到病除,其时有大宋第一圣手之称。
一旁,刚刚苏醒过来的韩夫人闻言喜极而泣,“张大人能够亲自前来,我家老爷就有救了!”
“怎么样?韩大人醒过来没有?”范仲淹问道,
韩管家颓然道,“回大人,我家老爷现在只有出的气,没有入的气,京城名医全都束手无策,眼见不成了!”
张岳拱拱手道:“不用再寒暄了,还是让我去看看韩大人吧!”
“是,大人快请!”韩冉说着,躬身将几人引进了内室。
室内,垂帘四落,光线昏暗。时值初秋,天气不算太冷,但是病榻旁竟然生着几盆红红的炭火,病榻上的韩琦,身上盖着三层厚厚的棉絮,饶是如此,一股阴寒之气还是透体而来。
韩管家道:“我家大人自从中毒之后,一直就是这样,面色青紫,人事不知,身体冰冷彻骨。”
张岳来到床前,只见韩琦面色青紫地躺在那里,看起来甚为吓人,张岳拿起他的手腕,伸出两指在韩琦脉门处一搭,只感到一股彻骨的寒意自韩琦身上传来,即使是死了三天的人,手腕也没有这么个凉法,而脉搏若有若无,几乎感觉不到,真可以说是命悬一线。
“怎样?有救么?”一旁,丁谓问道。
张岳皱眉凝思,却不答话,他伸手拂开韩琦的衣袖,细细查看韩琦手臂上的伤口。
那伤口很小,只是在上臂处有一个红点,细微得肉眼几乎不辨,伤处既未出血,也不曾红肿,如此细微的伤口,却令韩琦昏迷不醒,真真是诡异至极!
张岳放下他的衣襟,喃喃道:“如果我没有看错,这应该是中了‘紫尸血煞毒’的症状!”
“紫尸血煞毒?”一旁几人齐齐道,
“不错,这种毒听说已经失传数百年了,我也只是在医书上见过,此毒最为阴寒,中毒者在三个时辰以内,就会冻成冰块,韩大人身寒似冰、躯体已僵,但生机无绝,身中如此奇毒,还能坚持这么久,真是奇迹啊!”
“我家大人似乎早已知道会遭人暗算,所以身上一直备着一颗辟毒奇宝‘辟尘珠’。”韩管家答道。
“难怪如此!那颗宝珠还在么?快快拿来!”张岳闻言大喜道。
韩管家急忙从韩琦身上取下宝珠,呈到张岳面前。
张岳捻起那颗珠子,只见这珠子拇指大小,色泽深红,通体透明,阳光之下里面竟似隐隐有水珠闪耀,他细细端详了片刻,喃喃道:“果然是辟毒至宝!”他转头对身边的药童道:“速速捣碎,用清水化开,给韩大人服下!”
药童躬身将宝珠接过,退了下去。
范仲淹喜道:“这颗宝珠能救韩大人的命么?”
张岳却缓缓摇头。
“那---请问张大人还有什么好的办法?”范仲淹满怀希望地问道,
张岳皱眉道:“请恕下官无能,暂时还没有。”
“这——”范仲淹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以为请到了张岳,事情就能迎刃而解,谁知道连他也说不能!
“现下阴毒已散入韩大人的五脏六腑,胶缠凝结。我只能用这颗辟毒宝珠护住他的心脉,延续他体内的毒性在七日之内不至发作,如果七日之内找不到解药,韩大人依然会有性命之忧。”张岳缓缓道,
“那可如何是好?”一旁,丁谓道,
张岳面有难色,摇头叹息道,“这种毒太棘手了,不是我们凡俗中人能解得了的。”
“难道我们眼睁睁的看着韩大人------”范仲淹说不下去了,他和韩琦曾经一同驻守陕西,平日里二人私交甚笃,感情深厚,实为惺惺相惜的好友,如今眼见韩琦病危,他却帮不上忙,心中怎能不急。
“范大人,不如我们借一步说话?”张岳忽然道。
范仲淹一怔,只见张岳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由心中一动,急忙道,“好吧,韩管家,找间书房,把住门口,不准闲杂人等接近,我要和张太医谈点事情。”
张岳又看看丁谓,丁谓一脸正色地道,“我奉了圣上的命令来守护韩大人,韩大人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张大人有何吩咐,直说便是!”
张岳点点头,“如此下官就不瞒丁大人了!”
这时,韩管家上前道,“几位大人请随我来。”
三人出了内室,随韩冉来到韩府后院一处僻静的小楼之中,韩管家命丫鬟奉上茶水,道,“这里是我家老爷平日读书的地方,平日里少有人来,几位大人请便。”
说着,他和丫鬟带上房门,躬身退了出去。
三人在书房中坐定。范仲淹急道,“张大人,有话请直说!”
“要医好韩大人,除非请得此人出山。”说罢,张岳揭开茶碗,修长的手指沾了碗中的茶水,在几上缓缓写出一个名字,又用手轻轻抹去。
“你是说-------”范仲淹脸上忽然变了颜色,
张岳看着他,缓缓点头,“不错,正是他,若他在此,韩大人就有救了!”
“可是,此人早已失踪十余年了!他是不是还在人世,都无法得知。”范仲淹道,
“或许我能找得到他------”张岳淡淡地道,幽深的眼眸中波澜不惊,
“大人竟然---和此人有往来?”范仲淹看着他,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张岳低声道:“下官不敢欺瞒大人,其实这数年来,我的医术能够如此精进,在太医院的一众医官中崭露头角,全都是拜了他老人家所赐,虽然他一直不肯收我为正式弟子,但是,他对我却有半师之谊。”
范仲淹见他如此诚恳,自己倒也不好多说什么,捻须颔首道:“其实当年宫里发生的那件事情,我也略有耳闻,人人都说他是因为没有救活苗妃娘娘,怕担罪责才畏罪潜逃,我却不大相信。”
张岳微笑道:“家师若是能听到大人的这番话,必定非常欣慰。”
“你有把握,他一定能将韩大人救活?”忽然,一旁一直一言不发的丁谓问道,
“如果连他也没有办法的话,当今世上就没有人能够救得了韩大人了!”张岳斩钉截铁地道,
范仲淹定睛看着张岳,但见他目光镇定,脸色从容,知他必是极有把握,心中不禁一定,于是便转身看向丁谓,“丁大人,你说呢?”
丁谓看了看张岳,沉声道:“下官不过是一个粗鄙武夫,只管负责韩大人的安全,一切全凭两位大人做主!”
“不管怎样,只要有一线希望我们也要去试一试!”范仲淹点头道。
“不过,家师现在隐居于庐山锦绣谷中,那里离京城有千里之遥,就怕七天时间不够啊!”张岳的面上露出难色。
“这个------让我想想办法!”范仲淹沉吟道,
忽然,他用手指一敲脑袋,“有了,我倒是有一个上好的人选!”
“是谁?”张岳和丁谓异口同声地问道,
“前天狄青狄将军刚刚从广西班师回朝,还曾到我府上拜访过,我怎么把他给忘记了!”说到狄青,范仲淹的眼睛闪闪发亮,
“这位狄青将军,可是人称面涅将军,作战时戴一青铜面具,有万夫不当之勇,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那位?”张岳问道,
范仲淹微笑道,“不错!正是他!这位狄将军有五个义子,个个武艺高强,骁勇善战,而且他还有一匹宝马,传说能够日行千里。如果能请到狄将军帮忙,韩大人就有救了!”
“既然如此,我赶紧给家师修书一封,还请大人你代为安排!”张岳道,
“卑职斗胆,敢问两位大人在皇上那边如何交代?”丁谓问道,
“这------”张岳略一沉吟,将心一横道,“下官只好启奏圣上,请给我七天的时间,用来炼制解毒的丹药。”
范仲淹看着他,目光中露出嘉许的神色,“非常时期,迫不得已只能用非常手段,若过于拘泥,反而是于国有害了。张大人只管放心,他日若有什么差池,范某愿一力承担!”
一言及此,他站起身来,道,“好吧,事不宜迟,我们马上分头行事,我去狄将军府上,王太医负责韩大人的病情,至于韩府上下人等的安危,就交给丁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