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粝的风卷挟着沙砾打在菲尼克斯身上,他睁开眼,阳光亮得不行,又眯起眼,慢慢打量周围。他还在笼子里,但是笼子已经不在飞船上,而是放在炙热的沙地上。一艘略小型的飞船停泊在旁边,底下排放着许许多多笼子。他的笼子在笼群最边缘,一半处在飞船阴影里,一半暴露在太阳底下。在猛烈的阳光直射下,没一会那边的金属栅栏和底板就变得滚烫,菲尼克斯急忙缩进阴影里,小心地躲避着,同时抬起头看远处。他好像身处于撒哈拉大沙漠的中央,热浪一排接一排地袭来,四周是漫无边际的戈壁,远处还有巨大的缓慢流动着的沙丘。他在睡梦中被送到非洲大陆了吗?可是这里的生物都与地球上完全不同。
一只矮小的绿色怪物,像一团绿色黏浆,从造物主的鼻孔里擤出来甩在地上,正绕着笼子来回蠕动,发出怪异的嘶嘶声。菲尼克斯看不到它长着嘴,也没看到它有眼睛,但是它似乎能看见,灵巧地避开笼子。一个更小的机器人紧紧跟在它身后,高举着一个透明的装着液体的罐子,那罐子连着一根管子,通向怪物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输入液体。菲尼克斯看着那咕咚咕咚流动的液体,情不自禁地抿了一下嘴唇。他感到口渴。
随着那绿黏浆怪发出的嘶嘶声,十几只蜘蛛状的怪物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它们都有两层楼高,八节枯树干一样的节肢支撑着圆盘状的身体,前头悬着一只稍短的节肢。与那五米多长的节肢相比,它们的身体部分可真是太小了,就跟一口锅差不多大,也跟锅一样扁平,上面覆盖着坚硬的铠甲一样的外壳,发出黑黝黝的暗光。
要是他们只有几厘米长,那菲尼克斯就会笑起来,一手捏住身体,一手撕扯下他们怪异的长脚,就像我们小时候对蚊子干的那样,让这些该死的吸血虫子在地上滚动去吧。可是这些怪物比他大多了。他感到恐惧,缩在笼子角落里,同时又得避让栅栏,别让它们烫到自己。
那些蜘蛛发出可怕的嘶嘶声,围着笼子走动,不时停留在某个笼子前仔细观看一番。
这是干嘛?菲尼克斯猜得到那只黏浆怪发出的嘶嘶声怪是这个星球上的语言,但是他不知道它正在大声地叫卖:“快来看快来看,一年只有一次的售卖大会,走过路过不要错过,星际猎手千辛万苦从银河系捕捉到的珍兽,十亿光年以外的银河系啊,您这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赶紧来啊,大观世界正展现在您眼前,快来啊。”
随着它的卖力招揽,越来越多的怪物聚拢过来,他们的颜色丰富起来,但都是灰啊、黄啊等等大地色系,其中还有两三米高的小怪物,在地上奔奔跳跳,胆子很大,老是伸出前肢去逗弄笼子里的生物。
黏浆怪担心它们戳坏了自己的货物,又不敢惹恼这些脾气古怪的蜘蛛怪,着急地嘶嘶叫着:“尊敬的先生太太们,请小心看管你们的孩子,这些生物可是很凶猛的啊。”
大蜘蛛怪伸出前肢,轻轻地在小怪物的锅形身体上点了几下,嘴里发出嘶嘶声提醒自己的孩子当心。那些顽皮的小蜘蛛怪缩回前肢,但还是兴奋地围着笼子转来转去。
黏浆怪又开始自己的吆喝:“先生们,买一只吧,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外星生物啊,稀世活宝啊,放在家里,送女朋友,都倍儿有面子。太太,买一只回家吧,给你的孩子当做宠物,您看,这些孩子们是多么的喜欢它们啊。”
一只母蜘蛛怪不满地敲着笼子,嘶嘶说道:“刚才你还说它们凶猛,怎么可以给孩子玩,万一伤到孩子怎么办?”
黏浆怪转动着,狡猾地说着:“太太,可以关在笼子里玩嘛。”他想了想,又说,“还可以让它们互相打,可有意思了。”他将脸转向男蜘蛛怪们,谄媚地说道,“就像斗沙虫一样,对吧,先生们?”
男蜘蛛怪们的前肢激动得乱晃,互相碰触着,嘶嘶叫道:“这还能比赛?”
“能比能比。”黏浆怪连声应和。
“现在就打打看。”一只蜘蛛怪高声叫道,由于激动,他的嘶嘶声里带着次声波,次声波刺激着菲尼克斯的耳膜和大脑神经,让他感到烦躁不安。其他蜘蛛怪也纷纷应和着:“放出来!放出来!”
黏浆怪作出为难的表情:“先生们,请体谅体谅我,天黑前我就要回塔星去了。我家那个凶恶的老太婆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哪。现在要是打起来,恐怕我就没有时间卖货了。”
蜘蛛怪发出不满的嘶嘶声。
黏浆怪讨好地说:“先生们,不如这样,拿几块幽石把它们换回家,您有的是时间慢慢比。”
幽石,这种长着奇怪花纹的黑石头,是蜘蛛怪们在地下洞穴里随处可见的,它们曾经觉得这种石头很讨厌,无用的废物,还经常把小孩和老人磕到绊倒。但黏浆怪却把幽石当做宝贝,自从有个旅行者无意间撞见一块,每年都有飞船开过来,拿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东西,换走一堆黑石头。
一开始蜘蛛怪也觉得这事挺好,反正这玩意扔着也是扔着,还不如换些东西,恨不得把它们都搬出来换。后来,以格罗伊为首的几只有头脑的蜘蛛怪意识到这些石头可能是宝贝,只是以它们现在的科技水平还看不出它的有用之处。等到下一次黏浆怪来的时候,他们就尝试着提高价格。
“不,你们不能这样,太贪得无厌了,这东西对于你们来说就是废物。”黏浆怪表示不满。
“但它对于你来说不是废物。”格罗伊的前肢有节奏地敲着幽石。
黏浆怪转身走回船上以示抗议:“留着你们的石头吧。”
蜘蛛怪们呆呆站着,黏浆怪的神奇宝贝们在阳光下闪耀着诱人的光彩,有几只开始低声埋怨起来。
“耐心。”格罗伊胸有成竹地说道。
“耐心什么?你没见他都上船准备回去了吗?这可是一年一次才有的机会,我还等着跟他换燃料呢。这些破石头留着有什么用!”急性子嘎嘎喊道。
格罗伊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他会下来的,没有商人会做蚀本生意。他来到这里已经付出了很大成本,不会什么也没得到就回去的。即使他回去了,我们的损失也不过是多走了几步。”
黏浆怪通过遥感器听到船下的对话,叹了口气:这个格罗伊真是太精明了,把他死穴踩得准准的。在船舱里踱了一个来回,他决定还是走下来,继续和他们讨价还价。
“不,不,不。”格罗伊摇摆着前肢,黏浆怪现在已经能通过他们前肢的摇摆幅度和节奏来分辨意思,就像我们人类打手势。
“格罗伊啊,再降价我就没利润了,请想想我也是要养家糊口的啊。”
“不会没得赚的。”
黏浆怪真想在格罗里的背上狠狠砸上一拳。这个铁石心肠的老滑头!
天色快要暗下来了,他可不想在这个荒漠上过夜。唉,看来这白捡一样的生意是做不了多长久了。他狠狠心,按蜘蛛怪们的要价成交了。
见风使舵的嘎嘎立刻把一块中等大小石头换两瓶燃料提高到四瓶。
“不带这么玩的,嘎嘎先生!你已经提过价了,本来只能换一瓶的!”黏浆怪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格罗伊,委屈地喊道。
格罗伊走过去,低声地和嘎嘎说了一些话。
嘎嘎愤愤地将三块石头丢给他。他叫机器人从地上拿起六瓶燃料递给嘎嘎。嘎嘎接过去放在头顶,同时飞快地从地上卷起两、三瓶,飞速爬走了。
“我真是太守法了!我要是联邦商会的人,就直接把你们杀了,把幽石都抢走!”黏浆怪低声自言自语,用的是它的母语,蜘蛛怪们听不懂。
经过这一次之后,幽石的价格稳定在一个较高的位置。当然,这个生意的赚头还是非常可观的,否则黏浆怪也不会每年千里迢迢地赶过来。
让我们把视线从过去回到当下,回到菲尼克斯的笼子前,这个可怜的少年正抬着头通过笼子的缝隙望着嘎嘎。嘎嘎就站在他的笼子外,这个野蛮人已经挑中了一只白虎,一只角龙和一条五彩斑斓的恐怖大怪虫,此刻,正在和黏浆怪说话:“什么?要九个大石头?”菲尼克斯完全听不懂他们的话,只听到一段不同频率的嘶嘶声。
“是的,不可以讲价。”
“你疯了吗?”嘎嘎大叫。
“先生,请不要质疑我的身心健康。”黏浆怪冷冷道,他对嘎嘎没什么好感,“您可以在比赛中赢回更多,这是一本万利的投资。”
嘎嘎没接茬,装作不经意地敲敲菲尼克斯的笼子:“这是啥?”
“人,地球人。”黏浆怪回答道。
“不,我是问这小东西也能打?”
“当然,他们是很强的,请不要用外表来下定论。外表常常是会欺骗人的。”
“不见得,这个喂沙虫都喂不饱。”嘎嘎说,“要不这样吧,搭上这个,九个大石头成交。”
黏浆怪拒绝。嘎嘎又加价:“再加一块小石头。”黏浆怪思考了一会,同意了这种方式。实际上,他也不看好人类。人类,这种严重依赖工具的生物,这种需要精心照料的脆弱小东西,一旦被夺去武器和科技,丢在这种依靠武力获取生存权利的蛮荒之地,很快就会死去的。如果没有嘎嘎这种贪便宜的蠢货,这个星球上没人会买他的吧。真不知道是哪个混蛋猎手鱼目混珠把人类混进来,回去之后可得在机器人的程序里写上“不收购地球人”这一条。这次的几个人类,赶紧跳楼价打折处理了,可不能再浪费空间和燃料把他们运回去。
嘎嘎拖着这四个笼子往远处的地下洞穴爬去。菲尼克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望着飞船。
飞船底下黏浆怪的生意很红火。一个母蜘蛛怪凶狠地摇晃着一个笼子。那个笼子里,关着一个小姑娘,人类的小姑娘。
“这玩意可以吃吗?”母蜘蛛怪发出嘶嘶的声音。
“当然可以,太太!”黏浆怪谄媚地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