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快喝。”菲利贝托王子揪着一个半醉的队员,一抬头,看见了菲尼克斯,“嘿,野人,你也是来喝酒的吗?”他一身酒气,衣服上沾着呕吐物,说话却还很清醒。
“菲利贝托,你喝醉了?”
“我没醉,倒是把他们都喝倒了。”菲利贝托举起酒碗,“野人,你要喝吗?”
菲尼克斯摇摇头:“我不可以喝酒。”
“为什么?”
“我没到可以喝酒的法定年龄。”
“喝酒还要法律规定?我一生下来,哥哥们就给我喝掺了酒的羊奶,他们嫌我太吵,让我喝醉了乖乖睡着。以至于我现在根本就喝不醉,这些酒对我来说,就跟水一样。野人,你从来没喝过酒吗?”
“我没有喝过。”
“喝一口,来尝尝。”菲利贝托把酒碗举到菲尼克斯嘴边。
菲尼克斯低下头,啜了一口。
酒是一种奇怪的液体,并不可口,咽到肚子里之后,先是冰冰的,然后是暖意,像一团火在胃里灼烧,意识也跟着被熔化。
“菲利贝托,你要一直留在巡逻队吗?”他有些口齿不清。
“是的。”
“你不想调到城里来吗?待在城里会安全很多。”
“是么?”菲利贝托抬起头,看着菲尼克斯,“可是,我回城能做什么?洗碗吗?”
“也许可以在医生那里找到一份工作。。。。。。医生只有两个学徒,肯定不够,Nadi城有那么多人。”
“我没有兴趣。”菲利贝托摇摇头,又倒了一碗酒,一饮而尽,“我不想宣布别人死亡,也不想每天对着愁眉苦脸的病人。”
菲尼克斯沉默了,他在想有什么工作适合菲利贝托。但是他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们并没有选择权,不是他们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的。
“野人,你说,你叫什么来着?”菲利贝托问。
“菲尼克斯。”
“菲-菲尼-菲尼克斯,呃,这名字真难读。菲尼克斯,你的名字有什么意思吗?”
“一种大鸟的名字,在我爸爸的国家里,它们叫作凤凰,从火里出生,当它们感到快要死的时候,就会找很多柴火点一个火堆,跳到里面把自己烧死。然后火堆的灰烬里会剩下一个蛋,从里面会孵化出新的凤凰。”
“这种鸟有很多吗?”
“不多,不对,根本就没有,是传说里的鸟,是神话。”
“那就好。我还在想,要是有很多这种鸟,该浪费多少柴火呀。”
菲尼克斯哑然失笑。两人沉默了一会,菲尼克斯问:“为什么突然问我的名字呢?”
“因为要记得你们的名字啊。菲尼克斯、托比亚斯、德维克。。。。。。”
托比亚斯和德维克都是刚刚死去的同伴的名字。
“菲尼克斯,你现在是医生的学徒了,一定对人的身体非常了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菲尼克斯看着王子。
“人的身体真的有那么脆弱吗?一点点伤,就可以让我们死去?”
“人的身体并没有你想得那么脆弱,只是他们受伤的部位非常重要,一个伤在大脑,一个伤在心脏,而且伤他们的东西具有致命的剧毒。”
王子抬起手,喝下一碗酒。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
“他们死的时候没有受多大痛苦。”菲尼克斯安慰他说,“箭毒蛙的毒麻醉了他们的神经,心脏在一瞬间就停止了跳动。”
“一瞬间?”菲利贝托摇摇头,“那个时候托比亚斯还拉着铁钩不放。”
“那是肌肉的惯性。”菲尼克斯说。
“我不相信。”王子歉意地对他笑笑,“我相信托比亚斯那时候还有意识,他一定是想杀死那只怪物。他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菲尼克斯点点头,问:“你留在巡逻队,也是为了杀死那些寄生兽吗?”
“你成为医生学徒,是为了什么呢?”王子反问他。
“我不知道。是医生挑选了我。”菲尼克斯回答道,“有个朋友跟我说,七年以后会有飞船来这里,那时候我就有机会回家了。”
“你看,你跟我不一样。你必须活着回到你的地方,而我就生活在这里。我必须为它战斗。我是一个王子,虽然还有三个哥哥,但是我身上也有责任。父王送我来Nadi城,是为了让我学习战胜敌人的技巧,回去之后保卫我的国家。我必须变得强大。”
菲尼克斯想不起来那个时候坐在宫殿里的胖老头有没有说过这么正气凛然道貌岸然的话,但王子坚定的眼神还是迫使他点头赞同。想了一会,他问:“敌人是谁呢?”
“你一点也不了解这里呢。”王子叹了口气,“每年的雨季,都会有很多吃人的怪物活过来,它们是我们的敌人。其他的国家,要是侵略我们,也是我们的敌人。。。。。。”
“菲尼克斯,我们该走了吧?”等在一旁的猪崽子提醒道,“我们在这里待了挺久,医生还在等我们呢。”
“好的,我们现在就走。”菲尼克斯对王子说:“再见,菲利贝托。”
“我可不想再见到你,医生。”王子终于露出菲利贝托式的经典笑容,明媚灿烂媲美阳光。
“我只是学徒。”菲尼克斯更正他。
“真没幽默感。”
“再见!”
“再见。”王子一抬头又灌下一碗酒。
菲尼克斯和猪崽子一起去厨房领了食物,急匆匆赶回医生那里。试验台上放着被切得七零八落的血管,医生坐在一旁,愁眉不展:“这不可能!它们只是普通的血管!没有再生!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组织结构!”他转过脸,瞪着菲尼克斯和猪崽子:“你们有动过它吗?”
“没。。。没有。。。。。。”猪崽子胆战心惊地回答。
“医生,也许,只有血管的头才有再生能力。”菲尼克斯轻声说。
医生恼怒地望了一眼隔离室。
血管的头在达流士的身体里。
菲尼克斯小心地拿着食物走到隔离室前,朝里望了一眼,立刻别过脸,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怎么了?”医生看到他的异样。
“他。。。。。。他在吃自己。”菲尼克斯感觉不到自己的嘴在动,牙齿冰冷,胃里翻江倒海。
“什么?”医生跳起来,冲到观察窗前。
整个房间里都是血,达流士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墙,肚子上的缝线被扯开了,肠子和内脏都漏出来,血淋淋地堆在他腿上。两只手腕被啃得只剩下白骨。他支掕着两只骨手,捞起自己的内脏和肠子塞进嘴里,贪婪地吞食着,喉头一耸一耸。
“猪崽子,拿钥匙来!”医生喊道。
达流士抬起头,对他们憨憨一笑,一截肠子从他张开的嘴里滑出来。他猛地跳起来,朝他们扑过来。滴着血污的肠子在他嘴角荡啊荡啊。他踩到自己的内脏上滑倒了。
“什么?钥匙?钥匙在哪里。。。。。。”猪崽子忙乱地翻找着。
“在抽屉里!笨蛋!”
猪崽子举着钥匙跑过来。医生拿过钥匙打开门,他的手也因为紧张微微抖起来。唯一的活实验品啊。他冲到达流士身边,菲尼克斯也抓着着食物紧跟进来。医生伸手抬起他的下巴,另一只手去试他的颈部脉搏。达流士的嘴突然张开,菲尼克斯眼疾手快,把一大块肉塞到他嘴里。他的牙齿想要咬住,却无力地落下来。由于肌肉萎缩,他的牙齿看上去特别尖特别长。
“没用了,菲尼克斯。”医生松开手。
“他死了吗?”
“他咬断了自己的动脉,即使不是死于内脏破裂,也会死于失血过多。”医生说,“他应该早就醒了。代谢速度加快,麻醉剂可能在他到隔离间后就失效了。寄生体需要大量的能量供应,迫使他做出自噬行为。”
是寄生体让他把自己给吃了吗?菲尼克斯突然想到王子说的话,也许,被寄生后的达流士还有意识,不愿意忍受这样活着,不愿意忍受自己的躯壳被别的东西驱使,所以,依靠仅剩的意志,把自己杀死了。。。。。。
“菲尼克斯,去通知潘提斯,我要做一个尸体解剖。”医生的话打算他的思索。他丢下食物,站起身,跑去营房。猪崽子也跟过来。
“你怎么也来了呢?也许医生还有事情要你做。”菲尼克斯对猪崽子说。
“我害怕。”猪崽子的脸青白青白的。
菲尼克斯理解他的恐惧,没有再说什么。
他们跑到营房,营房的人又去通报潘提斯。潘提斯快步走过来,嘴里问:“死了?”
“是的。”菲尼克斯回答他。
“这么说,寄生体并不能在人体里存活?”
“不是的。”菲尼克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自杀,还是把自己给吃了?
“难道是医生把他给杀了?”
“不是的不是的。”菲尼克斯急忙摆手,“您去看看吧。具体的死因要等解剖出来才能知道。”
他们一起回到医务室。医生已经在解剖室等他们了。潘提斯看到解剖台上达流士的惨状,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菲尼克斯,你们去把剩下的部分搬过来。”医生说。
菲尼克斯和猪崽子拿着铁桶走到隔离室,地上还有散落的肠子和内脏。猪崽子还没进门,就冲出去吐了。菲尼克斯也恶心难受,却吐不出来。他戴着手套,一点一点把肠子和内脏捞起来放进铁桶里。尽管隔着一层手套,那种腻滑的感觉仍分毫不误地传递给大脑。
“这只是工作,工作。”菲尼克斯对自己说,恶心和恐惧却挥之不去。
收拾完残体,他把铁桶送到解剖室。医生又叫他留下来观看解剖,顺便打个下手。潘提斯看了个开头就看不下去,丢下一句:“医生,你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人。”就离开了。
菲尼克斯在解剖室站完了后半夜。医生无比耐心地指点他人体的各个部分,分析它们的作用给他听。看到最后,什么恶心难受都没了,只觉得头昏沉沉的。当他抬着两只浮肿的腿回到宿舍时,猪崽子已经缩在被窝里了。他躺倒在床上,感觉到猪崽子在啜泣。他伸出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推了一下。猪崽子回过头,哭成一个泪人:“菲尼克斯,我们也会这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