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游龙戏凤
已是清晨。
昏鸦依然没有醒，酒的力量是可怕的，一旦沉溺，无法自拔。
曾经多少个日日夜夜，他几乎每一夜都会在梦魇中挣扎着醒来。
随后他手握刀柄，不敢再入睡。
而今，他难得有机会放松一下自己紧张的神经。
昏鸦熟睡的脸完全没有表情。
只是，这些却苦了古道。
时间对于偷神来说，意味着很多很多的生意和很多很多的刺激。
古道躺在房梁上，计划着怎样找到那个肩上有刺青的女子。
他不是为了昏鸦，而是为了自己。
因为他永远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
昏鸦太骄傲，这使他觉得不安。
也学他天生就没有安全感，从他可以爬上房梁熟睡的那一天起，他就没有再碰过床。
梁上君子的典故他并不知晓，但他觉得从房梁上可以俯瞰一切，洞察所有危险所在，这才是最安全的。
他并没有错。
昨夜，他看到了窗户上的洞。
虽然只是一个非常细小的洞，但是依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偷神不会错过任何细节，错过任何的细节，都有可能致命。
只是窗外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这一夜，古道未眠。
他警觉的注意着房间里的一切，直到天亮。
安静的清晨，屋外雾气弥漫。
他不希望昏鸦觉得自己在可怜他。
以他多年的直觉，他隐约觉得昏鸦和那个叫做西风的女子有着微妙的关系。
或许他们素未相识。
可是他不希望昏鸦长久的留在身边。
一个杀手，不会对自己有太多感情。
这一点，对其他人也一样。
而往往这种朋友，永远只能给古道带来麻烦。
只是，窗户上的那个洞，实在让古道放心不下。
本来可以一走了之，自己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以他的身手早就可以消失的无影无踪。
可是，古道和平常的市井之人不同，他不愿意在几天之后，在某个角落见到昏鸦早已腐烂的尸体。
这个镇子，他是了解的。
挨着无头巷的城镇都是恶魔的温床，这里离他出山之地不过十里。
一个喝得烂醉的人，连自己的刀都保护不了，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现在，古道只有等昏鸦醒来。
正午，日光残忍的灼烧着皴裂的大地，骄傲的不可一世。
昏鸦渐渐恢复知觉。
屋外白光泛滥，古道却不见踪影。
摸摸口袋，自己的刀还在，钱袋依然满满的。
偷神从不会偷一个落魄的人，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机会，古道深知这一点。
只是昏鸦不曾想到，此时的古道正在房梁上快乐的打着盹。
踯躅片刻，昏鸦解下刀，放在桌上，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越发的孤独落寞。
昏鸦清楚古道喜欢他的那把刀。
一把刀换一件大衣，在他眼里，没有什么不可以。
他不想觉得自己欠古道什么。
于是，钱袋也放在了桌子上，因为昨夜，是古道请他喝酒。
闹市，到处都是喧嚣。
街道不繁华，却充满了色彩，昏鸦这些年见过的最多的颜色却是红色。
他安静的走着，漠然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他已经习惯用这种眼神看周围的世界。
因为没有人会愿意和他搭话，更没有人愿意看他的表情。
一个落寞的人，一个落寞的背影。和这个街道很不相配。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歌声。
围观的人渐渐地多了起来。
昏鸦不喜欢热闹，但是他很喜欢听人唱歌。
他不敢走近，只好站在不远处，悄悄的听着。
女人的声音凄美婉转，透着微微的寒意。
像是对自己身世的诉说，又像是对生命的挣扎。
一字一句，唱进昏鸦心里，一下一下，切割着他敏感的神经。
那些很久不见的伤口，那些很久不愿意回忆的事情，鬼使神差的跑到他眼前。
昏鸦觉得自己并没有醉，只是不愿意离去。
那女人，她唱的是歌。
昏鸦听到的却是自己的落魄。
只是，他觉得这曲，催人泪下。
很多年以前他听过这首曲，此曲名为“魂飞魄散”，本为空涧山庄前任庄主昏彧亡妻时所作。
眼前演奏此曲的人，突然让他想起另一个人。
当年的他，当年的他们。
这些记忆像岁月硬塞给昏鸦的凉水，没有酒有味道，却很是解渴。
只是当初那个为他弹奏的人已故。
最爱的人已死，如今穷途末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又听到此曲，昏鸦觉得自己很可笑，因为没有人会想他有如此讽刺的经历。
但更讽刺的是，那个女人的长相居然和曾经的她那么相似。
那一举一动，那一颦一笑。
昏鸦顿时觉得自己有点醉了，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一切是幻觉？还是现实？
他慢慢走近，推开身边周遭的人群。
映入眼帘的是他曾经深爱的那张人的脸。
只是那双眼睛充满了绝望和不安，并且仿佛有意逃避他的眼神。
“秋，是你么？”昏鸦一字一顿的问道。
她没有人回答，却依然弹奏着那曲，眼神迷离。
周围尽是疑惑和嘲笑的眼神。
昏鸦觉得自己有种情绪在沸腾，燃烧着自己的意志，奔腾而出。
“这位公子，你醉了。”那女人终于开口说话。
“我是醉了，此生我只醉过两次，第一次是我最爱的人演奏此曲时，另一次则是今日听到此曲时。”
“只醉过两次而已？”
“两次已经够多了。”昏鸦回答道。
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昏鸦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他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
那女人惊恐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她并不认识眼前这个喝醉酒的人，只是她隐约觉得，这个人她好像曾经见过。
“秋，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
“我不叫秋，我有自己的名字。”那女子有点无可奈何。
“你叫什么？”
“我叫西风。”
“西风？好熟悉的名字，只是昏鸦一时之间竟想不起来了。
然而，他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再想，他只想带着西风离开，不，他眼前的人，始终是秋。
不远处，古道笑着看着这一切，只是他想不明白，昏鸦是如何遇到西风的。
世间本没有那么多的理由，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遇见一个人也如此。
昏鸦可以在房顶上遇见偷神，他就能在集市上遇见西风。
一个人若能得到他平生最最可求的东西，纵然只是片刻，也如永恒，纵然身死，死也无憾。
昏鸦颤抖的手此时攥的紧紧的，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秋……”昏鸦吃力地说着。
突然，一道光闪过，那影子落在昏鸦的背上，已是鲜血淋淋。
那道光速度之快，让人难以接受。
身为偷神的古道此时也没有看清到底是什么弄伤了昏鸦。
又是一道白光闪过，昏鸦的左臂顿时血如泉涌。
围观的人立刻尖叫着散开，慌乱至极。
西风没有动。时间仿佛定格在那一瞬间，她的面庞美得像是一尊画像。
古道已经闪到昏鸦身后，封住穴道，血立刻止住，然后他将刀重新放回昏鸦的袖中。
那是昏鸦的刀，永远不属于古道。
西风依然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
古道明白，西风其实是中了毒的。
下毒之人很高明。
毒是下在琴弦上的，此人应该精通音律，此曲前半段是根本不用高音弦的，只有到了后半段才会用到，毒由于弦的震动在空气中传播开来，昏鸦因此有了幻觉。
只是，什么人非要制他于死地，下毒之人何以知道昏鸦喜欢乐曲？
古道被问题纠缠着。
一个措不及防，那道光又闪过。
古道急中生智，将琴弦顺势朝光闪过的方向一拨，音律仿佛悲怆的鸟声传播开来，古道屏住呼吸，等待着凶手自己现身。
整个街道空无一人。
刚刚围观的百姓顿时做了鸟兽散。
下毒之人是否也中了刚才的琴弦之毒？古道没时间多想。
偷神能活的这么久，是因为他事事谨慎。
他突然想起昨夜和昏鸦的对话。
“对于我杀不杀你，你是否有把握？”
“我没有。”
“我这一生中，无论做什么事，都不会事先觉得有把握的。”
“可是你每件事都做成了。”
“就因为我没有把握，所以我总是特别谨慎小心。”
只是这一次，古道有点绝望，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角落里，杀气弥漫。
古道嗅到了。
只是他立刻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是他一辈子不会忘记的味道。
梅花香。
不远处一个身影越来越近。
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安静的走着，名无表情，瞬间，便到了古道跟前。
更浓的梅花香味。
“把这个人交给我，我认识他。”男子开口说话。
古道觉得事情蹊跷到让自己精神恍惚。莫非自己也中了琴弦上的毒？
可是，眼前的这个男子并不像是幻觉，他的笑容，仿佛酒香一样充满了诱惑和朦胧。
“枯藤，多年不见。”昏鸦居然开口说话。
看来一切都不是幻觉。
“呵呵，你怎么会如此狼狈。”
“我……我……”昏鸦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昏鸦醒来时，古道正在摆弄那个琴，声音非常难听。
“停下来，昏鸦道，你吵到我了。”
“不这样，你是不会醒来的。”陌生男子说。
“你来这里做什么？”昏鸦问道。
“来找你，要一样东西。”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你找错人了。”
“你肩上那个刺青就是我要找的东西。”
“你到底是谁？”古道显然对自己被当成透明很不满。
“我？呵呵，万梅山庄，枯藤。”男子笑道。
“万梅山庄？就是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着了一场大火的地方？”古道惊呼。
“没错，就是那里。”枯藤面无表情，仿佛山庄死了多少人都和他没有关系。
“没有活口么？”昏鸦问道？
“不清楚。”
昏鸦再也没有说话，倚在床头。
古道觉得气氛很尴尬，有点不知所措。
枯藤乃万梅山庄的少庄主，其父是曾经叱咤一时的枯竹前辈，然而四大山庄各司其职很多年，莫名其妙的一场大火实在难以于昏鸦被袭联系在一起。
他是昏鸦的朋友，却一点都不亲切。
“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我没有刻意找他，是他来找的我。”枯藤表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可是古道看不出那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来找你？”古道不解。
“是的，是他来找我，我在这个镇上等候多时了，每年立秋前后，我们都会在这里相见，只是今年却看到他和你一起喝酒。”
古道突然想起窗户上的洞，那个洞他仔细检查过，洞的另一侧是一堵墙，无论什么角度都看不见屋子里的情景，可是枯藤可以轻而易举的洞察屋内的一切，因为枯藤的脚步。
古道突然觉得枯藤比他更适合当偷神。
“那个叫做西风的女子呢？”昏鸦突然想起来。
“在你受伤时候，她还在我旁边，可是当你晕倒时候，她早已不见踪影。”古道说。
“有人会从你偷神眼皮底下溜走么？”枯藤笑道。
“那你看见了你为什么不去追呢？”古道很不服气。
“我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那个女人。”枯藤认真的回答道。
古道突然想起那梅花的香味，当时他的反应又明显慢了很多，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西风的一举一动。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梅花香。
到底是什么人要这样做？
“无头巷有这样一个传说，谁能凑齐四大家族人身上的纹身，就可以得到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和一支恐怖的军队。古道，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我听过，不过那只是个传说，鬼才相信。”
“可是，即使是传说，也终归有人相信，何况是无头巷的鬼呢。”枯藤道。
难道昏鸦是四大山庄的人？古道有点惊讶，他突然想起西风的肩上也有个刺青，和昏鸦的几乎一摸一样，那个刺青是不是就是家族的标志？
千丝万缕，古道觉得头晕脑涨。
转眼，已是深夜，月上中天。
昏鸦的身体很虚弱，他已经熟睡。
古道躺在房梁上，辗转反侧，却难以入睡。
他总是在想那个神秘的刺青和那个神秘的传说。
因为他来自无头巷，他了解那里做事的风格。
枯藤也许是万梅山庄唯一的活口。
可是以他的身手，怎么还会让凶手得逞呢？
昏鸦到底是谁弄伤的？
还有，那个女人到底是谁救走的？
月亮的光亮，让夜显得无限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