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破国第四十九章:墨者情怀 旷世孤悲
诗依亦笑,道:“济哥,将一个故事讲完了,难道不对它作一些评价吗?”
“要我评价啊?”程济道,“那我还是希望能够先听到你的高论!”
诗依赧然道:“我哪有什么高论啊!只是这个剧子情节曲折,其中谈到左伯桃、羊角哀二人为‘义’生死相赴,甚为感人!”
“诗依说得没有错。我想作者写出这样的剧本,目的就是为了宣传朋友兄弟之间那种艰危与共、生死相赴的义气。”程济评道,“只是,这个剧本显然还有一些不妥之处?”
诗依讶道:“有什么不妥?”
程济道:“这个剧本目的在于宣传朋友兄弟之间的那种‘义气’,可是却将荆轲、高渐离视为无德无义的小人,并对之进行诛伐!实为不妥!想荆轲与离渐离是何等的英雄豪杰!荆轲本一介布衣,逍遥不受名利所拘,后因有感于燕太子丹知遇恩重、秦皇蠃政急政暴虐,才决然弃了逍遥的江湖生活,于天下危难之际,担起了刺秦重任,孤身犯险。结果虽然功败垂成,可是其大仁大义彰显于天下,岂是寻常人所能比!高渐离,是何人?乃燕国市肆里一屠狗卖狗肉者。可是在荆轲不幸遇难,天下人人自危,畏秦甚于虎之际,他却甘冒为秦法所残的危险,收敛犯人荆轲的残骸,将之埋葬;后来又借为秦皇蠃政击筑娱乐之机,再行刺秦之举,结果不幸慷慨就义!此二人,于天下人有‘大仁’,于朋友有‘大义’,称他们为旷世豪杰,实不为过也!可是作者却崇儒抑墨,只懂儒家的义,不问墨者之义,以彼义攻此义,自相矛盾!岂不为天下有识之士所笑耶?”
诗依道:“荆轲与高渐离是墨家的人吗?”
程济:“墨家于战国诸雄扩疆掠地、烽火纷起之际,提出兼爱与非攻的主张,此乃乱世和平之音!然而要达到和平的目的,有时不得不以武禁武、以暴制恶!在这一问题上,墨家向来主张‘杀一己以利天下’,这也就是儒家的‘仁’。可以说,墨家的义是儒家所倡的‘仁’与‘义’的总和!墨家子弟为人间正义、世界和平摩顶放踵,奔走四方,可是常常不为靠行暴施恶起家的君王、诸候所容,被迫隐迹藏形,以违法乱纪的刺杀手段替天行道、为民请愿!所以自古以来,抱着‘杀一己以利天下’情志去行刺杀之事者,均可视为墨家之弟。是于我才称荆、高二人为墨者。”
诗依听了不以为然道:“济哥说得在理。可是自古以来,唯有国家大一统时,人民才能享受和平!而行大一统者,诸如秦始皇、汉高祖、成吉思汗等,没几个不是黩武穷兵、视百姓性命如草芥的!墨家子弟若将这些大恶人全杀了,那世间岂不是永无一统,永无和平吗?再说,国家一统后,国泰民安,墨家之弟若还为个别贪官酷吏而不惜违法乱纪、再行刺杀之事,那岂不是危害社会安定,令人惴惴,没有安全感吗?这与恐怖分子何异?所以我认为,墨家学问只能教心,不能治世!”
“还说自己没什么高论!一开口便稀哩哗啦倒出一大堆道理来!想淹死我啊?”程济听了气道,“墨家学问不能治世,一派胡言!若真如你所说,那便肯定是人性本恶,不可救药了!”
“人性本恶。这,很可能噢!千万年后,谁又能肯定不是人类自己将自己毁灭掉呢!”诗依和声道,“所以我主张人,不要想得太多太远太大,只要用爱心做好眼前的事就好!就像行医,郎中治好病人,大家皆大欢喜,岂不是很好吗?”诗依说这话的时候,若有所思,语声甚是温柔!
程济一听这话,又看诗依表情,料其此时心中想的必是御神医孙悬壶,不由得气苦斥道:“治病有什么好?好人救恶人,恶人杀好人,恶人又救恶人!什么皆大欢喜,是四大皆恶才对!”
诗依开心道:“好人救好人,好人做好事,好事又好人。分明皆大欢喜,哪里有什么四大皆恶!”
这时二人走到御神医府门外。
程济更加气苦。但当他抬头看见御神医府就在眼前时,心头却不由得一震——这段路竟那么短,才说几句话的时间,便已走完了。
行走的速度他已控制得慢,很慢很慢,可是他还是觉得实在太快了,以致于一回神,便走完了全程。他心中本来气苦又有些后悔,但现在已被一股忐忑占据,因为他在这一刻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我能不能抱一抱诗依。”。
离别在即,不知这一别什么时候才能再见!他真想抱她一抱。抱一抱,从此天涯路远,只怕再没机会了!
想到要抱抱她,他的心跳就加快起来,他的脸也跟着红了起来。
应该问问她,问问她,给他一抱好吗?
可是她是不是会拒绝呢?
不问而取,强自要抱她一抱,她是不是会生气?
想抱抱,可是应该怎么开口跟她说好?
向她提出这样一个要求,是不是很无理?
——程济心头激烈的忐忑着,这个念头在心里翻腾,让他红了脸,手足无措起来!
尽管千般忐忑不安,可是他还是下意识的抬起左手,轻轻的搭在她的左肩。
触手那一香肩的温软,让他心头不禁为之一荡。现在只要他轻轻使力,便能将她的身子兜过来,抱一个温香满怀、抱一个醉生梦死、抱一个天外飞仙!
“你想做什么?”诗依显然有所察觉的转过身来,直视着程济道。
程济受到诗依这一问一看,脸容不由得僵了一僵,他张口想说话,可牙齿却在打颤。
“我,我,我……”程济说不出话来,他自感窘到了极点。就像平生首次偷窃,却被人撞破的小姑娘,他羞得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自觉的将左手提离她的香肩。
恰好这时“依呀——”的一声,府门忽然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提着扫帚的小孩子,十七岁左右。恰是御神府的下人。显然其起早开门来,是要洒扫府门。他一出门,便听得有人叫了他一声“小丸子”!
叫他的人是韦诗依。
虽然一别多年,可是诗依还是一眼认出这小孩就是多年以前便已跟随在丈夫孙悬壶左右的小药童!
小药童听得精神一震。
在他的记忆中,除了孙悬壶这样叫过他这个外号外,只有一人,一个女人,一个很女人的大姐姐也叫过他这个外号,那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因为这位大姐姐与他很熟络,从来没将他当成下人看待,所以他时常会想起这位大姐姐。
如今,他听得见有人这样叫他,他想起了那位长得十分好看的大姐姐。他一转身,细看叫他外号的人,就证明了自己所想的一点都没有错。眼前站着的那个绝色女子就是久违的大姐姐。
“大姐姐。真的是你啊?!!”小药童兴奋得跳起来。
诗依笑道:“是我,就是我。你还记得我!”
“姐姐对我那么好,我当然记得。”小药童兴奋不止的道,“公子也很想念姐姐。这些许年来,没有姐姐的消息,他一个人常站在亭子里,对月长吁短叹呢!他还画了大姐姐你的好多画像,在上面提诗。不过我一首都看不懂。呵呵。现在大姐姐回来了,公子不用一个人长吁短叹的了!今天早上,公子起来,看到庭院花枝上聒噪不休的喜鹊,还叹说‘人言喜鹊报喜,我孙某人又何喜之有?’呢!不曾想小人我一出门就见了姐姐。真喜事也。我现在就进去报知公子!他一定会很高兴的!”说着,便往府门里钻去!活似一只高兴的喜鹊。
“好。好。好。”诗依听着小药童的话,竟然感动得热泪盈眶,连说了三个好!显见其对孙悬壶是多么一网情深。
程济已经将手收了回来。他看到了诗依感动的样子。他已不忍在看下去,他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他能听见自己心在哭泣,梦在呻吟,听见自己心之湖水在结成一块块冷得刺骨的冰块,听见……他闭眼在痛苦与悲酸间争求缓过一口气来!
小药童的声音从府里传出来——“公子,大姐姐回来了。”
“公子,大姐姐回来了!”
“公子,大姐姐回来了——”。
声音一次高过一次,每一次都那么兴奋。可是每一次也都深深的打在程济的心上,使得程济坠入失恋的莫大痛楚中,越陷越深!
“大姐姐?!你是说诗依回来了吗?是吗?”府内传出孙悬壶急切的声音来。然后就是一阵急切的跑步声,往府门这边跑来!
程济又不忍再听。
他睁开眼睛,却又正见诗依正自挽起乌黑漂亮的长发,在头顶结成一个状似玉如意的发髻!——这发型有个名字叫做“凤凰髻”,意谓结成夫妻,从此便如凤凰般双宿双飞,不离不弃。
在陕西朝邑,这是妇女特意结成的发型。用来标明已婚的身份!年轻的小伙子只要看见女子头上结有这种发型,就会自觉的放弃追求她的念头!
程济不忍看、不忍听。
所有这些看到、听到的东西,就像狂风暴雨一样,正无情的摧残着他脆弱的心、专情的梦……
程济转过身去。
在这个世界上他已成了多余的人。心已碎,梦已残,此去江波烟海茫茫,再不知归宿在何方!
天涯路远吗?从转身离开的那一步开始,哪里不是天涯?????!
“济哥,你要走了吗?”诗依发觉程济已转过身,问道。
程济忍着悲,极力让自己声音变得平静的道:“我走了!诗依要好好保重!”
“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诗依悠悠道。
程济迈出了一步。
一步之后,就是两步、三步、四步、五步……步步皆是断肠人在天涯!
他已泪下如雨,忍不住纵身飞跃,想在飞身急驰中将这一生的悔恨,这一世的情伤,尽数发泄出去,抛在身后。
可是悔恨、情伤与心俱在,心还在,情焉离?
莫非他的一生,真如一位前辈悲歌里所唱的——我命犯天煞孤星,注定要孤独一生;我走过的地方花儿不再开,我走到的地方便是天涯,形也孤单影也凋零;寂寞是我姓,悲伤是我名;晓风不曾为我停留,明月见了我便要残去。就算是那落群的孤雁,也不会将我当成知音……我命犯天煞孤星,注定要孤独一生;我走过的地方花儿不再开,我走到的地方便是天涯,形也孤单影也凋零;寂寞是我姓,悲伤是我名;晓风不曾为我停留,明月见了我,便要残去。就算是那落群的孤雁,也不会将我当成知音……